24 陳意

大概每個人都有想過，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一個什麽樣的形象。應該用如何的詞語來形容自己。

而我，

感性，理性，沖動，克制，多愁善感，潇灑。這些詞都可以用在我的身上，而且在一定的階段裏它們顯得無比貼切。

在某一段時間內，這些對立矛盾的詞語，居然可以同時來形容一個人。

我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都不能忘記那段黯然。

高中，國慶。

大家歡歡喜喜出去度假的時候，我被送到了奶奶家。

沐浴在山村和煦的陽光下，聽着清脆的鳥鳴，文文靜靜的女孩子盤腿坐在二樓水泥走廊上，捧着厚厚的一大本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我曾簡單粗暴的歸納過，外國名著不過就是男人出軌，女人出軌。感情和肉體的背叛再揭露出當時黑暗的社會背景，社會現象。因為這樣外國小說我是不大願意去看的。我看書總是會去勾勒當時的場景，而每當我想象這樣的場景時，眼前出現的總是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色調暗淡，筆墨濃厚，氣氛壓抑。而我，希望的生活應該是像梵高的向日葵那樣，色彩分明，充滿生機。

讀着安娜，我居然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帶入。

我羨慕安娜一個女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尋找自己的愛情，可以不顧社會輿論的壓力，可以不顧忌自己的身份地位，愛了就是愛了。我那時還不懂為什麽安娜的丈夫即使寧可戴一頂綠帽，也不願與安娜離婚。

沒關系，後來，我就懂了。

風和日麗的假期，被送來深山老林裏靜心讀書的原因是，家裏正在鬧矛盾。而我不知死活的沖下樓去大吼着：離婚，你們離婚！想想當時，真是好大的膽子。我現在想起來臉上還是辣辣的。

母親大概是害怕我再說出什麽過激的話，幹脆把我送回老家。

是，我叫外婆為奶奶，因為我是繼女。

我曾問過母親現在的男人這麽糟糕，你為什麽還要和他過下去，散了吧，你再等我三年，我給你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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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你知不知道我之前結過婚。

我說，我知道。

母親說，你現在還小。一句“你還小”還要熬過多少歲月？

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厭惡自己，認定是自己拖了母親的後腿，是我讓母親在再婚時不能有更好的選擇，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是我，她原本可以把我舍在老家，只需每個月給我撫養費就行了，只要養活我，也是盡了一個母親該有的責任，可是她沒有。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也曾想過如果沒有我，母親的生活或許會比現在好上千萬倍，再不濟，至少不用像現在那麽忍氣吞聲。

九歲翻出文件，明白自己身份特殊，從來沒有向父母撒過嬌。零花錢也從不多要。省吃儉用，用兩塊錢給自己買個小娃娃，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房間裏，一針一線地縫制她的新衣服。心情不好了，花一筆六塊的巨款買一塊德芙巧克力給自己吃。一個人做半個小時的公交車，趕到補課機構上課，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着在床上從八點一直到十點，腦子飄過亂七八糟的念頭，眼淚浸濕枕頭，等到一聲開門聲，才合上眼入睡。

那時，年幼，一個人，真是，好寂寞呢。

我現在也不大，可也是确确實實明白了，那些不能分開的殘酷的理由。

離了婚，沒有房子；離了婚，就是單親家庭；離了婚，會被人看不起。

現實總是讓人疼痛的流血。那段時間我大概是流完了大半輩子的眼淚，後來才會像現在這樣整天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當時抽血抽不出來，眼前一片黑，還有心情和護士開玩笑，護士說，你這個小姑娘可真是古怪。

我是有家的。

我不知道我的繼父在我人生中，占了多少的比重。不可否認的是，他給我留下了中終生不能見陽光的陰影。我是如此怨恨，連做夢都會把他推下樓，卻還要在人前親密的叫他一聲爸爸，為了一個家庭自保。

這件事情過去已經有三年了，大家都忘記的時候，只有我還記得。不是大家都忘記了，只是不想再提起了，而我卻執着地回憶它。

所有人都發現了我對他的不理不睬。母親說，女孩子不要這麽倔，有些事要翻頁就該翻頁，不能這麽硬的。

可是，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控制。

你能想象在絕望無助，父親鎖着門不讓母親出門，兩方僵持對罵的時候，你打電話求助。所有的人，真是所有的人都拒絕你，推脫雨太大出不了門，用着最拙劣的借口穿告知最殘忍的拒絕的感覺嗎？

那是一種從心底發散出來刺骨的寒意，一種全身發虛的無望。

從此我不相信這個家族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不會幫助你，那對我有什麽用？我為什麽還要對這個家族笑臉相迎？

我用很長的一段時間來沖淡這種痛苦，正好是高中最忙的時候。高考給了我一個機會來帝都。

帝都離南方有六個小時的高鐵，三個小時的飛機。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糟心事終于離我遠去了。別人離開家鄉總有一種難分難舍的愁緒，而我，卻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因為之前的生活經歷，我總是有一種過于的擔憂，恨不得馬上踏入職場，可以憑自己養活自己。上完學之後，我要不要直接去工作，工作去哪裏？我如何為自己的簡歷添彩？這些問題都是同齡人未曾考慮過的。

不再向我不願意交往的人低頭，那種感覺的真是最糟糕透了。

如今一整天忙忙碌碌，不知道前方在哪裏。打印了一大堆資料，準備了一大堆plan，不放過任何學長學姐的資源。

我，為什麽要活的這麽累？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很喜歡陸涼風，一方面是人家文确實是高質量，一方面可能今後要走的方向也是金融這一塊，我總希望從她的文字中找到我今後生活的方向。

職場不多說，她的愛情也着實令我羨慕，想我高中是也有過這麽潇灑的一段，幹脆利落地分了手，當時S還落了淚，而我當時只是冷漠的一句，不喜歡就不要在一起。S後來交往過很多女朋友，換女朋友的速度快到驚人，兩個星期一個。我打趣的向朋友說這件事，沒有想到收到的回複是，他受了你的情傷。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是沒有辦法挽回的。最初上大學最寂寞的時候想過他，可是我知道這樣的想念只是因為，寂寞，而已。

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不同的人不同的面孔，慢慢教會我完成從青澀的學生向成年人蛻變。

有只跟你嬉笑打鬧的所謂學長，有在你問問題，會認真回複你的研究生師姐，有要求你認真做事，做不好把任務退回來重做的學生幹部，有一起工作到深夜的辯論小分隊，有出發去南京考試臨時問你借充電寶的大四學長……

這些人，和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教我怎麽一點一點成為一個成年人。

對于電腦我是個一竅不通的人，前幾天讓X幫我安個軟件，X大我一屆，于情于理這一聲學長是應該叫的，我沒有想到的是X會拿我的手機随意翻看。我的手機裏沒有什麽內容，可是為了安全我還是設了密碼。當時我想要拿回來，X故意不給我，我是有點惱怒的。後來軟件不能成功安裝，我禮貌地道了謝，抱着電腦走了。

X教我的是你可以不喜歡，但是這不影響暧昧。

D這聲學長我叫的是心服口服地，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我們兩人不拘小節的蹲在地上不顧進出來往的人讨論公衆號的運營。D約我去咖啡館談事情還會注明咖啡館是小組讨論的好地方，一下子撇清那些不清不楚的想法，解釋公衆號的郵箱特意澄清這不是他女朋友名字的縮寫。這樣D真是很可愛的（不知道這一章，他會不會看到呢）。D也給了我很多學習上的幫助，當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死皮賴臉問的。

D教我的是與人相處，有真心，談正事單刀直入，簡單明了，對誰都好。

從上大學開始我就想成為R師姐那樣的人，我和R師姐算是有一點點關系，她是我鄰居哥哥的小姨子。R師姐本科學英語，研究生走翻譯這條路，經常參加人民大會堂的翻譯活動。我喜歡她，她又才能且不驕傲。幹幹淨淨的小女人，勤勤懇懇的小女人，她身上沒有浮誇的華麗，沒有奢靡之氣。她會在我生活遇到困難時，發一段長長的語音，告訴我要怎麽做。告訴我，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太高檔的東西不适合你。告訴我，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着急。這樣一個溫柔的小女人，我羨慕她，我想成為她。

R教會我，一個人要有适合自己年齡身份的分寸，萬事有張有弛，有度。

未來有太多的東西要去擔心，過好今天就可以了，還有很多個明天要過好呢。人與人之間交往如同點生線，線生面，面生萬物，三道化簡為繁，又三道去繁歸一。有血淋林的厮殺，轉念一想也就作罷，扶一把就能站起，殺不死，又能好好活，真正是有素面歡喜的堅與韌。

在每一個關口倒地低頭時，恰恰好，有人經過，停留一程，扶一把，既非親人也非故人，素昧平生唯此一掠，天道驚險，人世驚豔。

留一分淡淡的無恥，這樣對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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