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

深藍色的大海上漂浮着一艘巨型白色游輪,游輪身上有國際環保植物研究協會的标記。甲板上停放着一艘中型潛水艇,十幾名穿白色大褂的青年人穿戴好應急裝備,陸續進入潛水艇。

站在潛水艇入口處的人催問落單的那位青年:“徐牧,你準備好了沒?快來!”

“來了來了。”徐牧在研究怎麽解鎖應急氧氣瓶,聽見同伴的呼喚,随意将應急氧氣瓶一背,跟同伴上了潛水艇。

潛水艇的門緊緊關上,十幾名白大褂在位置上整齊坐好,這十幾張面孔,除徐牧外,全長得一模一樣。除了相貌完全一致,他們連表情、坐着的姿勢、每一根發絲擺放的方向都沒有分毫差別。

徐牧找到他自己的位置坐下,盡可能和他們坐的姿勢一樣。

“第一次入海吧?”坐在他身邊的同伴主動搭話。

徐牧點了點頭。

同伴說:“聽說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一個點。”

同伴還沒将話說完,徐牧便皺眉打斷道:“等等,我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

他耳邊隐約響着一段他生平最讨厭的音樂,響一陣、停一陣,如此重複幾遍,音樂聲消失了。

“沒事吧?”同伴問。

徐牧确定耳邊沒再出現那個聲音,搖搖頭說:“沒事。我聽錯了吧。”

巨輪上的吊重機将潛水艇像抓玩具一樣地抓起,慢慢放進海水中。感覺到潛水艇似乎已與海面接觸,徐牧的心髒突然震了一下,像一顆石頭在胸膛裏面跳動,硬邦邦到處亂撞,咚咚響。

“地球上的植物已經進入高危期,曾經生物長得最不像樣的地方,反而成為研究新生植物的希望之地。我們這次考察如果成功,一定會在人類史上留下輝煌的一筆。”考察才剛開始,同伴已在構想他們未來研究成功後的美好藍圖。

徐牧眼睛瞟過潛艇內的圓窗,見圓窗外海水漸漸漫上,他呼吸忽地緊促。

窗外光線逐漸暗下,海水沒過整艘潛艇,望着圓窗外取代天空的藍色海水,徐牧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窒息感陡然襲來,脖子上像是有一雙手,牢牢将他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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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同伴關切地問狀态不對勁的他。

“沒事……沒事……”徐牧喘着氣,胸腔中的空氣仿佛在被極速抽走。

脖子上那雙無形的手突然加大力度,擰毛巾一樣地擰徐牧纖細的脖子。

徐牧喉間發出痛苦的聲音,身子從椅子上滑下來,在地上蜷成一團,雙手撕扯自己衣服的領口。

潛艇裏的其他人紋絲不動,唯有同伴一遍又一遍地問“怎麽了”?“沒事吧”?可除了無用的詢問,同伴根本沒做出實際的幫助。

正這時,潛水艇警鈴作響, 圓玻璃窗正在遭受巨大的氣壓沖擊,倏然,兩排圓窗破裂,海水噴湧而進。

不過眨眼間,徐牧便感覺到海水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将他吞沒。眼耳口鼻迅速被腥鹹冰涼的灌入,他撲騰着雙手,抓起背在身上的應急氧氣瓶的輸氧口罩住口鼻,但是先前出氣口忘記解鎖,現在急需應急的他呼吸不到任何新鮮的氧氣。

徐牧孤立無援地在海洋深處掙紮,扭頭睜眼,竟然見到剛才遇難的潛艇仍在運作,被氣壓擠破的窗戶完好無損,大家還安然無恙坐在潛艇裏,只有他一人落入海中。

“徐牧!徐牧!”同伴在潛艇內拍打圓窗喊他的名字。

徐牧想喊“救命”,但是喊不出來。

他放棄掙紮,閉上雙眼,等死。

令他讨厭的音樂又響起了,持續不斷地重複地回繞在他耳邊。

媽的大海裏哪來的音樂?死都不讓他死個痛快!

“徐牧!徐牧!”

同伴的聲音變成一個中年女人,這個中年女人尖細的嗓音同那段音樂一樣令他渾身不自在。

“都幾點了還不起來!鬧鐘響一早上了!你今天不用上課嗎?!這門課還想挂是不是!”尖細的嗓音聒噪不停。

“……上課!!”徐牧霎時睜開雙眼,整個人從被窩中彈坐而起。

母親站在他床邊,像是唐僧附體般的喋喋不休:“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鬧鐘響了幾次了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對自己學業這麽不上心的學生!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不愛讀書的孩子,上了大學老師不管你你得自己管自己,怎麽可以就這樣縱容自己?晚上你爸回來看他怎麽說你!再這樣下去你馬上給我回學校住,不要住家裏了!”

徐牧自動屏蔽掉母親戲劇表演式的碎碎念,望一眼時鐘上的數字,喊了聲:“我靠!”

他騰地從床上跳下地,怨怪起只會現在才來念他的母親:“早一點不叫我現在才來碎碎念,我要換衣服了快出去出去!”

他用兩分鐘的時間穿好衣服褲子,簡單地刷了牙,踩了兩只顏色不一樣的球鞋跑出門。

等他下樓後,徐媽媽才想起天大要事,扒着窗戶對徐牧的背影大喊:“要記得吃早餐!”

徐牧轉到路口,扔下兩塊硬幣,拿了攤販一瓶牛奶,以身體最大極限往學校方向狂奔。

徐牧不在學校住宿,遲到對他來說是常事。以前不管遲到多久,老師對他抱有多大意見,期末給他打多低的分,他都能從容應對。

但這階段他從容不起來了,原因是這次碰到的老師。

這次碰到的老師姓孫,舉手投足連帶說法方式都像足高貴的娘娘,因而學生們背地裏管她叫孫娘娘。

在孫娘娘的課上遲到,會被罰去管理一個禮拜的學院農田。學院農田雖然面積不大,也才兩百多平左右,但管理起來一點也不容易。

裏面的青菜一棵棵都是嬌嫩珍貴的小寶貝,稍微一點水澆多了,明天就蔫了。

這些青菜每一棵都價值千金,死一棵就要動用三甲醫院醫學專家級別的植物救治團隊來強行讓它們起死回生。

當這些農作物的管理員,每天過的是提心吊膽的生活,吃飯都得守在農作物健康監控屏前,哪個農作物健康值低于85了,就得立馬飛奔過去找出問題并解決。

管理一個禮拜下來,足以神形枯萎,神魂俱悴。

有過一個禮拜的農田管理員體驗,徐牧對這位孫娘娘的态度是三百六十八度大轉彎,一下子将她奉若神明,再也不敢有半點不敬。

她孫娘娘,是第一個逼徐牧在手機裏定了十五個鬧鐘的老師!

這幾天孫老師的課都在實驗室裏上,徐牧趕到實驗室時,已遲到半個小時。

實驗室一片安靜,穿着白大褂的同學們和老師圍在實驗臺邊。

實驗臺上一排下來放了十個裝有土壤的器皿,幾盞太陽燈集中照着它們,土壤中緩慢地長出芽苗,起初十個器皿中的泥土都只冒了點綠,但随着時間推移,它們生長的速度便出現明顯差距。有的芽苗冒出點頭就停止生長,有的長到中間便彎腰爬藤,有的長到一半快速死去。

生長得最高的是中間那一個,那是米良濤一組的作業。雖說最終芽苗只生長到十厘米便不再長了,但這株植物無疑是這十個作業裏最優秀的一個。

徐牧快速将最後一滴牛奶喝幹,抹了抹沾上奶漬的嘴。随即蹑手蹑腳地走進實驗室,打開櫃子門,将裏面的白大褂拿出來,套在身上。趁孫老師沒注意,又蹑手蹑腳走到萬硯明身旁。

萬硯明注意到他的出現,小聲問:“你去哪了?怎麽這麽晚才來?”

“去神游太虛幻境了。”徐牧瞧見孫老師顧着看實驗臺上的植物,沒發現他的遲到,松下一口氣,問萬硯明,“孫娘娘剛剛有沒有說什麽重要的事?”

“知識點算不算重要的?”

“不算。”

“那沒有了。”

“哦。咱們組的作業是哪一個?”

萬硯明朝最左邊那個器皿努了努嘴。最左邊的器皿,一抔黑土中,只冒出了兩瓣肥胖的綠苗,猶如一個懶散的胖孩子,躲在泥土裏睡着覺,不枯死,也不出來。

十個器皿的植物代表十個組的作業,孫老師一個組一個組打分下去,走到最後一個,腳步停駐,分也不打了。鉛筆敲打實驗臺,望着衆人問:“這個組的組長是誰?”

衆人自覺退到兩邊,視線紛紛移向那位“組長”。還在為沒被發現遲到而慶幸的徐牧,一下子成為衆人的焦點。

“徐牧。”孫老師終究是喊了他的名字。

“在在在!老師我在!”徐牧連忙站直身子,身姿挺拔得就差行個軍禮。

孫老師再度娘娘附體,像清宮貴妃踩着花盆鞋一樣悠悠走來,下巴微揚,姿态高傲地說:“從今天開始,學校的農田又交給你管理了。蔫掉一片菜葉子,就扣你們全小組成員的分數十分。”

作為唯一一個徐牧組小組成員的萬硯明“啊”地一聲慘叫出來。

“為,為什麽?!我們組的作業,我盡力了啊!”徐牧瞪大眼睛。

“盡力讓它變成發育不全的豆芽菜嗎?”孫老師雙手叉在懷裏,“我說過了,芽苗起碼要長到四厘米以上才算合格。全班,只有你們組的作業達不到我的要求。”

徐牧拿尺子上去量了一下,他媽的,胖大芽3.6厘米。

終究逃不過管理學院農田的徐牧長抽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勉勉強強笑着問:“農田,管理一個禮拜?”

孫老師沉下臉一字一頓:“一、學、年。”

嘴角幹巴巴的笑急劇回縮,徐牧感覺頭頂嘩啦一聲,全身如雷轟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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