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舊世憶

蔣以覺白着臉,答不上話。

徐牧看他的反應,心想,他該不會以為自己有毛病吧。

唯有聳肩一笑,說:“我随便說說的。”

但是蔣以覺的神态,并沒有因為徐牧這句輕松的話而減緩多少。他知道,徐牧不可能會無緣無故這樣提問。

徐牧在尋找那段記憶,并且極有可能已在那段記憶的邊緣擦過。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徐牧說。

“我送你。”

“不用了。我父母還不能接受我跟你來往,讓他們看見又要生氣。”徐牧“唉”了一聲,“我知道我最近态度不太好,其實我也很煩。正好出去考察的這段時間,讓我冷靜冷靜。”

默然片刻,蔣以覺說:“好。我給你時間冷靜。但是徐牧,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對你是認真的。我希望你回來以後,我們能認認真真的開始。”

在跟救植會出去考察的路上,徐牧終于得知他們這次去的地方——江城段的長江。

流經多個省市的長江,很多江段的生物都滅絕了,唯有江城段保留的生态最為完整。雖然說幾率很小,但裏面可能還會有沒異變的原生植物以及可供利用的泥土。

救植會這次考察将進行三個月,這三個月植研會的人聚集在加拿大,不會阻礙到他們的活動,是他們不可錯過的絕佳機會。

按他們數個月的調查研究來看,長江江城段生态系統最完整的地方,在長江大橋。那是他們最适合深度考察的範圍。

他們在離長江大橋最近的地區定了酒店,這片地區很久沒發展,建築物仍保留着一兩百年前的風格。一些建築早荒廢了,政府也沒來處理,任這些矮小的危樓搖搖晃晃地存在着。

徐牧住的地方附近,有一棟被廢棄多年的建築,建築上面寫着“江城精神衛生中心”。

這棟建築給徐牧帶來的感覺很糟糕,徐牧每回出門撞見它都跟撞見屎一樣。寧願閉着眼睛走路,也不想看見它。這棟醫院給他的感覺,就像夢裏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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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經理說:“以前這附近有很多精神病院,那邊的精神衛生中心就是一家,雖說早被廢棄了,但你們考察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進這種地方。”

徐牧肯定不會想進去。他對那鬼地方避之不及,不過出于好奇,他還是想問句:“為什麽?”

“陰氣太重了,當年好多病人被遺棄在醫院裏沒人管,一些人被關到死都出不來。荒廢後的那幾年時間裏,還有人經常聽到裏面傳來病人的嚎叫聲,但是一進去什麽都沒有。”經理說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徐牧聯想到夢裏的場景,一身雞皮疙瘩。

蔣氏內部矛盾越來越嚴重,蔣信為了吵贏這場架,完全不顧股民和其他聯盟機構的死活,怎麽任性怎麽來。為了擺平他留下的爛攤子,蔣以覺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

午飯時間他還在辦公室裏處理文件,助理敲門進來,彎彎身子說:“蔣總,查到他們是去哪考察了。”

蔣以覺頭也不擡地:“說。”

“江城段的長江。”

突然啪嗒一聲響,蔣以覺手中的文件掉到地上。

他猛地起身,情緒頗有些激動:“……你說在哪?”

這是救植會來到江城的第三天,齊洺桓自費請人造了一艘潛水艇,今天剛從跨海那邊船運到江城。

齊洺桓等人一早去長江大橋準備首次考察作業,徐牧因早晨突然胃痛,不得不暫在酒店休息。

下午,救植會完成了第一次江底考察,三點後将進行第二次。徐牧胃痛好了,準備去長江大橋跟他們會合。

他走出酒店大門,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停在他面前,兩個形似保镖的男人從車上下來堵住他的去路。

“徐先生,請你跟我們走。”其中一個男人開口。

徐牧心驚,往後退了幾步:“我又不認識你們。”

“有人想見你,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男人步步緊逼。

徐牧咽了口唾沫,看見前方來了輛的士,倏地推開兩個男人,往的士方向沖。

“徐先生!”

“徐先生!”

倆男人在後面邊喊邊追,徐牧迅疾打開的士門,跳上的士關好車門後,慌張地喊着:“司機快走快走!”

的士快速開走,倆男人忙折回車上,緊追上去。

徐牧在車上喘了兩大口氣,打通齊洺桓的電話:“喂,齊老師,有兩個神經病要抓我,我現在上的士了。”

“兩個神經病要抓你?怎麽回事?”

“不知道,沒準植研會的來搗亂。我先過去再說。”

“好。”齊洺桓挂掉電話,對在岸上休息的考察人員說,“植研會的人可能來了,你們第二批人抓緊時間下去,另外留兩個,待會阻止他們。”

考察人員點頭,裝備穿戴齊整,依次上浮靠在岸邊的潛水艇。

長江江水浩浩蕩蕩,潛水艇啓動後,沒一會兒,沒入這浩蕩江水中。

留下的兩個人跟齊洺桓到長江大橋上等着。

以前汽車川流不息,人來人往的長江大橋,如今孤寂得唯有他們幾個人影。

到達長江大橋,徐牧從車上下來,後面那輛車也跟到了。

齊洺桓看見徐牧,帶着兩個人走上前。

“你們有完沒完?!”徐牧沖那倆男人吼,急忙跑到齊洺桓身後躲着。

江風把他們的頭發吹得淩亂,三個人護在徐牧身前,阻止倆男人再靠近。

齊洺桓率先開了口:“你們是植研會的?”

男人A說:“我們不是植研會的,我們只是想請徐先生和我們走一趟。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他!”

“不管你會不會傷害他,我們都不會把他交給你。”齊洺桓态度堅定。

男人B直接對話徐牧:“徐先生,救植會現在在做的事情很危險。我們是來保護你的,請你相信我們,跟我們走!”

“危不危險關你們屁事!我壓根不認識你們!”徐牧死也不過去。

“他不願意和你們走,你們看不出來嗎?”齊洺桓說。

“不好意思,這是我們老板的命令。我們今天必須帶走他。”

倆男人沖上來,直接來硬的。

六個人争執起來,本來只是正當防衛抵擋,不知怎麽的就開打了。齊洺桓這邊雖然有四個人,可對方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職業人員,沒那麽容易控制住。

幾人越打越激烈,不知誰猛然推了徐牧一下。

徐牧往後摔去,一聲驚叫,整個人竟從欄杆翻身摔下,摔進波濤滾滾的長江水裏!

“徐牧!”

“徐先生!”

橋上的人沖到護欄邊,為時已晚。湍急的流水張開大口,當即将徐牧吞沒。

冰冷的江水将徐牧包圍,流水嗆喉,高速墜水的沖擊直接讓徐牧昏厥。

夢裏的聲音猶在耳旁,他隐約間好像看見,長江大橋上圍滿了過路群衆,他們驚慌地喊着:“有人落水啦!”

眼前江水波紋泛動,這些人影轉瞬消失在水波中。

他的身體往水底沉去,心髒壓抑逼仄般地疼痛。

徐牧不知,這片看起來浩瀚壯闊的江水,底下居然這般冰冷黑暗。

這是多麽枯寂的世界。

他是知道的。

他記起來了。他的靈魂在這裏游走過數年,遲遲等不來那個人,就在一個凄冷的夜晚消散了。

這裏有多黑,多冷,他一直知道。

來自上個世紀的空靈之音,在這片黑暗冰冷的世界裏回響。

“他已經沒有生還的跡象了。”

“徐牧,享年23歲。”

“他有親人嗎?”

“單親家庭,母親聯系不到了。能聯系到的只有他的表親蔣家。”

“但是蔣家沒人願意出面。”

“一個肯出面的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那他表哥蔣以覺呢?”

“第一個聯系的就是蔣以覺。他不肯。”

然後,剎那間,上一個時空的記憶,填滿他的大腦。

那個時候,天還沒那麽灰,江水泛着淡綠色,裏面的藻類魚群很活躍。兩岸綠植林立,花草生機盎然。

200X年的天津,一個古老與現代融合的城市,古文化街上字畫店、古董店一間挨着一間。

那天徐牧翹了最後一節課,翻牆從學校裏出來,穿着高中的藍白校服,吃着冰淇淋在這條街晃悠。他在等那個人下班。

路邊找了個小吃鋪,随便跟人拼一桌,搭起話。

對方聊到:“蔣氏老總曾經在這裏賣過古董,你知不知道?”

徐牧邊吃冰淇淋,邊啃包子,說:“當然知道,那可是我表親。”

一桌子人怔了一下,然後一起哈哈大笑:“蔣家是你表親?我還是蔣家大少爺呢!”

“來,叫聲表哥。哈哈哈哈!”

徐牧非常想告訴他們,他的表哥,蔣家的大少爺現在就在後面那條街的便利店當收銀員,日子過得比你們還差。

而他,現在就在等這個蔣家收銀員下班。

回想起來,一切好像在一開始已有定局。

他跟蔣以覺是表親,即便家庭條件相差再怎麽懸殊,他們也會有交集。

只是,本可以不必相知,本也可以不必相愛。

本也可以不必相恨,相離。

如果當初徐牧的母親不帶徐牧去蔣家借錢,蔣老先生不拒絕他們,蔣家保姆不污言穢語,徐牧不一氣之下砸爛蔣家保姆的頭。

或者這些照舊發生着。

只要那年那個蔣以覺不那麽好心過來,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錢摳出來借給他們,後面那些年的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作者有話說:

徐牧的記憶恢複中,我知道有些小夥伴看過《沉默年代》已經知道上輩子發生過什麽啦,但是這裏我還是得再寫一次牧牧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所以下一章就是回憶上輩子啦,不過保證不會原文照搬《沉默年代》的!!順便順便,我能卑微地求一點點小海星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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