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今非昔
徐牧睜了睜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手背上有輕微痛感。他嗅見濃厚的消毒水味,餘光瞥見連着他手背的點滴。
旁邊傳來齊洺桓關切的聲音:“徐牧,你怎麽樣了?”
徐牧動了動脖子,側轉過頭看向齊洺桓,聲音虛弱地問:“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醫院,你睡了一天了。”齊洺桓說。
“醫院?”徐牧眼睛一瞪,猛然從病床上跳下來,“什麽醫院?我不要在醫院裏!”
他扒掉手背上的輸液針,拖着還沒全恢複好的身體,跌跌撞撞地往病房外走。
“徐牧!徐牧!”齊洺桓急忙上去扶住他,“你怎麽了?你身體還沒恢複好,不能到處亂跑。醫生說你要把點滴打完,你先躺回去再說!”
徐牧不肯回去,一味要掙脫阻攔自己的齊洺桓:“我不要待在醫院裏!我要離開這兒!”
徐牧沖到病房門口,打開門,是時,走廊盡頭的電梯打開,一個人出來。
“徐牧!”男人焦急跑上來,抓住徐牧的肩膀,擔心地問,“你怎麽樣了?”
徐牧嘴唇發白,大張眼睛瞪着抓住自己的男人,心裏恨恨念出那三個字:蔣以覺!
看見這張臉,徐牧只覺身體好像被冰雪凍住,一陣寒意從心底湧上,冷得全身細胞都在抖瑟。
蔣以覺沒留意到他驟變的神情,确認他沒事後,将他抱在懷裏,慶幸道:“你沒事就好……”
徐牧像具枯骨似地任他緊抱,過了片刻,抖動的嘴唇勉勉強強說出:“你……放開我。”
蔣以覺以為是自己抱得太緊讓他難受,慢慢把手放開。終于發覺徐牧臉色青白得可怕,蔣以覺一手捧着他的臉,眼中擔憂愈發明顯:“你怎麽了?”
徐牧沒說話,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他深深吸氣,動動發僵的右手,蓄力揚起一巴掌,重重打在蔣以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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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狠狠關上,上鎖。
蔣以覺怔楞在原地,左邊臉上一陣熱辣地疼,心髒在陡然之間,寒涼之至。
望着眼前這扇被徐牧關上的門,他知道,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徐牧回到病床上,屈起膝蓋坐着,雙手抱着膝蓋,臉埋在膝蓋裏。
“……”目睹剛才發生的一切的齊洺桓略有點尴尬,不好戳破這安靜的氣氛。
過了很久,冷靜下的徐牧方說話:“他怎麽會來?”
“聽到消息就來了。”齊洺桓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他又怎麽會知道消息?”
“那兩個保镖是他的人。”
“哦,原來是他派人來把我推進江裏的。”
齊洺桓無奈地笑了一下:“那是意外,他想讓人把你帶回去,誰知道會……不過好在,在江裏考察的同事們及時把你救了上來。”
“不然我就得再在長江裏死一次了。”徐牧小聲說。
“嗯?”齊洺桓好似沒聽清。
徐牧嘆口氣,轉開話題說:“我不想看見他,讓他走。”
齊洺桓揉了下眉心:“我去試試。”他起身離開。
空蕩的病房只剩徐牧一個人,徐牧閉上雙眼,大腦一片雜亂,心髒仍帶着消不去的疼。
前世的記憶,不用借助任何科技,在他的腦海中組織成完整畫面,浮現了出來。
他這輩子曾認定的,夢魇一樣的恐怖人生,原來是真的親身經歷過。
在那個世界,他沒有朋友,大家都把他當瘋子看。父母遺棄了他,最坦率去追求的愛,最終也背叛他,到頭來,居然只有死亡才是他的解脫。死後也不痛快,在那麽冰冷黑暗的地方,等一個人等那麽多年,終究也是一場空。
盡管已過去一個世紀,盡管已重來一世,那些疼入骨髓的傷痛,仿佛還深深刻在自己心間。黑暗的、痛苦的、備受折磨的記憶,仍清晰刻骨得猶如昨日才經歷過。
而賜予他這一切的人,竟然就站在那扇門外!
徐牧吸了一下鼻子,眼淚從臉上滾下來。
齊洺桓進來了:“我讓他走了。不過他說,他晚上會再來看你。”
徐牧抹掉眼淚鼻涕,再次從病床上跳下來:“我要出院,我下午就回家。”
“可是你現在……”
“我現在很好,死不了。要讓我再待在這裏再看見那個人我才會死!”徐牧脫掉身上的病服,把自己的衣服換上。
他不是上輩子的那個徐牧,即便是上輩子的徐牧,所有的愛也在漫長的等待中,被蔣以覺的絕情消磨殆盡。
他不想再看見這個人,一眼也不想再看見!
聞見動靜的護士總算趕來,看見摘掉輸液管還脫掉病服的徐牧,一下子着急,邊大喊着:“哎呀!你怎麽把點滴摘了!”邊上來要把徐牧推回病床。
徐牧驀然一震,回想起當初被那些護士鎖在病床上虐待,激動得推開護士,躲得遠遠:“走開!別碰我!”
他躲在角落裏,雙手抱住自己,驚恐地看着護士,仿佛一只受傷的幼鹿。
“徐牧,你冷靜點。”齊洺桓安撫道。
“你讓她出去!”徐牧雙手将自己抱得緊緊的,看護士時眼中的驚恐一點不減。
護士感到很懵,齊洺桓好聲勸護士先出去。
護士走後,齊洺桓問躲在角落裏的徐牧:“她走了,你冷靜下來了嗎?”
徐牧眼中的驚恐消失了,只是還不肯離開那個角落:“我很冷靜,我現在只想回去。”
“你把點滴打完……”
“我不要,我現在就要回去!”徐牧堅持道。
齊洺桓對徐牧的任性無可奈何,唯有說:“好吧,我會找人送你回去,但你聽我的話,再去讓醫生看看。醫生确定你真的沒事了我們就出院。”
“我……我不想看醫生。”
“那你就不能回去。”齊洺桓拿出了老師的威嚴來。
“……”徐牧嘴唇微撅。
這幅可憐的表情,對齊洺桓來說沒任何效果:“你必須去看醫生。”
各退一步,徐牧聽齊洺桓的話,讓醫生再給他做了一次檢查。
醫生說徐牧的身體已經沒什麽大礙,開點藥吃就好。
到藥房拿了藥後,徐牧連酒店都不回,直接就要回家。
齊洺桓問他:“不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嗎?”
徐牧很堅決:“我不想再去那個地方。”
他不想再看見酒店附近的精神病院,那是他的地獄。
齊洺桓明顯察覺到徐牧的不對勁,他嘗試性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為什麽突然情緒變化這麽大?能不能跟我說說?”
徐牧搖頭,他沒辦法說出口,那是他一點也不想去面對的現實。他帶着歉意說:“齊老師,我沒能好好完成協會的第一次作業,我很抱歉。但這件事……我現在真的說不出口。”
“好吧,你不想說我不逼你,等你哪天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至于這次活動,你不用覺得抱歉,誰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以後會裏還會有很多事需要你,回去養好身體,養好精神。你放在酒店裏的東西,我會幫你收拾好帶回去。”齊洺桓笑着拍了一下徐牧的肩膀。
徐牧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謝謝。”
當天下午,徐牧就乘車回了家。
徐牧那幾天狀态很不好,連續兩天躲在房間裏,任父母怎麽敲門都不肯出來。
直到兩天後,徐媽媽捧着一碗湯再度要敲打那扇門,手還沒挨着門板,門便開了。
徐牧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發紅的眼眶,水腫的眼,一頭淩亂的頭發出來。
捧過母親手中的雞湯,徐牧坐到餐桌前,慢慢地喝。
徐媽媽想去問兒子到底發生什麽事,被徐博才攔住。
“孩子的事情,讓孩子自己解決。”
聽徐博才這麽說,徐媽媽只好作罷。
徐牧花了兩天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态。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他愛過那個人,他受過傷,他人生漫長地黑暗過。
但現在,那些事情都已過去。他獲得了重來的機會,他要過好這段人生,不要再重蹈覆轍。
翌日,徐牧收拾心情,照常去上學。
一到班級,韓遠玉就笑得賤兮兮地過來:“老徐啊,這兩天去哪了?又跟你那情人歡度蜜月去了?”
“……”徐牧看着他,不言。忽然,伸出雙手将他抱住。
韓遠玉整個人呆了,過了好久,驚慌又不好意思地笑:“哎喲卧槽,你怎麽了突然?你這樣……哥不習慣啊。”
“怎麽了?你們幹嘛呢?真情相擁?”
不遠處看見這一幕的辛流光和萬硯明走過來,正想好好調侃一番。不想,徐牧另一只手伸出去,也抱住了他們。
四個大男人在教室抱成一團,畫風異常詭異。
辛流光身子僵了僵,扭頭問韓遠玉:“這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不知道啊……”
“老徐,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你能不能放開我們說話?”
片刻後,徐牧說:“沒什麽,我只是覺得……有你們這幾個兒子真好。”
幾乎同一時間,三個人掙開徐牧的手,沖轉瞬逃跑的徐牧大吼:“徐牧!你給我站住!”
徐牧飛快地溜了。他邊跑邊想,是的,他這一世可以過得很好。
只要沒有蔣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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