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坍塌

後來無數次夜半夢醒，陶馳都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恐懼而選擇逃離。

尹晝就倒在他面前，護目鏡上還粘着鮮血，生死不知。

他輕輕把手靠在尹晝的脖子上，感受到了那裏有力的跳動，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真好啊……他還活着……

陶馳鼻子一酸，扛起尹晝就往樓下跑。

然而已經退無可退了。

火焰無情地燒灼着一切可燃物，窗外大雨終至，卻對室內的火焰無可奈何。整棟大樓搖搖欲墜，似乎随時可能傾頹。

陶馳的頭發被烤焦，睫毛也被燎短了一截——剛才從窗戶湧進來一陣風，要不是他眼睛閉得快，現在就可能已經是個瞎子了。

不過除了風，一同前來的還有雨。

雨水将他澆濕，緩解了他身上的灼痛感，也為他提供了一些沒有什麽用處的保護。

他剛跑到三樓，突然就察覺到了腳下的地板突然向下陷了一下。

恐怕是大樓要倒了。

樓下傳來人們的尖叫，還有警察用擴音筒大聲呼指揮人群撤離的聲音。

陶馳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卻不敢着急，只能一步一腳印地往樓下走。

尹晝還在昏迷，不知道傷了多重。

他又痛又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眼淚嘩嘩往下淌。

男人流血不流淚，可是他真的很難過。

尹晝是他的選擇，所以尹晝的一切他都願意包容，可有的時候，真的太難了。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太堅強的性格，否則當初那兩個王八蛋“借用”他論文的時候早就把他們亂棍打死了。如今為了尹晝，他只身沖進火場，即使只是因為一時沖動……

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這一步，他更不可能回頭。

天花板開始塌陷，一塊塊巨石從上方落下來，陶馳眼前一片眩暈，甚至有些呼吸困難。

“你放下我……”後背上的尹晝突然說道。

“你放屁！”陶馳大吼。

“要塌了，帶着我誰都出不去……”

陶馳淚流滿面：“你有病？搞什麽犧牲自己的劇情？你以為你是誰？你說什麽我就聽？”

尹晝輕輕嘆了口氣，貼着他的耳朵虛弱地說道：“對不起，我撤離的時候被砸暈了，沒保護好自己，還要靠你救……”

陶馳吼他：“我也沒能做到自己保證的話！咱們兩不相欠！！”

怎麽能兩不相欠？尹晝明白，自己欠陶馳太多了。

“我……”

轟的一聲，一塊巨石落在他們的面前，砸斷了通往一樓的樓梯之後繼續下沉，直接堵死了他們的全部去路。

陶馳也沒聽清尹晝在說什麽。

他想，如果尹晝說的不是“我愛你”，那他就要先一步掐死尹晝。

雨水從一個打通了整棟樓的洞裏傾盆而下，火焰被澆熄發出了“刺啦刺啦——”的氣音。

尹晝從陶馳的背上掙紮下來，搖搖晃晃地領着他沖進了中間的一戶人家。

他找到了一間有席夢思床墊的卧室，床墊子只被燒了一半，另一半因為從窗戶灌進來的雨水得以保留下來。

他拉着陶馳把床墊子搬到牆角，兩人一起躺上去，鼻尖是刺鼻的塑料燃燒過的味道。

做完這一切，他再也沒有力氣挪動一下，眼睛半睜不睜，随時都會閉上。

陶馳很害怕他這麽一閉就再也不起了，撐在他身上和他說話：“命大的話我們是不是都能活下來？”

尹晝輕輕地說道：“你一定要活下來。”

陶馳：“我希望你也能活下來……我們都要活下來……”

“所以你為什麽要進來，在外面好好呆着不好嗎？”

“我想拯救你……”陶馳認真地說道。

尹晝摘下防護面具，強行套在陶馳的腦袋上：“你以為你是超人嗎？哪裏有需要哪裏就有你？”

陶馳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你要是這麽想，也不是不可以。”

尹晝：“我的英雄，你的手在抖。”

陶馳道：“英雄累了，想睡一覺。”

“那我陪着英雄一起睡。”

兩人閉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最美好的夢境。

大樓苦苦支撐了一段時間，終于耗盡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轟然倒塌。

煙塵如同惡魔的手，将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

人們在尖叫，風聲在呼嘯，雷聲震天響。

一切的一切，如同世界末日降臨人間。

又或者，是兩個人的末日……

……

滴答——

滴答——

尹晝的眉毛皺了一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上方，灰黑色的泥水一滴一滴地擊打着他的臉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早早地醒了過來。

他有一瞬間的迷茫，接着很快就想起了之前的一切——大樓塌了，他和陶馳躺在床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臨。

這裏一片漆黑，他什麽也看不見，從腦袋往下幾乎沒什麽感覺。好在他的兩只手還有一些活動的空間，于是他往中間摸了摸，成功地摸到了一具熱乎乎的身體。

是陶馳！！

尹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張了張嘴，嗓子幹疼地難以發出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才微弱地叫出了陶馳的名字：“陶馳……醒醒……”

陶馳輕輕動彈了一下。

尹晝心中狂喜，加大了自己的音量：“陶馳？！”

陶馳終于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睛，虛弱地問道：“我們沒死？我是瞎了嗎？”

尹晝笑得胸腔疼：“是啊，我也瞎了，我們以後只能做一對盲目鴛鴦了。”

“滾啊……”陶馳咳嗽了兩聲，問他，“你怎麽樣？”

尹晝道：“除了被你壓得下半身沒知覺，其他都還好。”

陶馳提起了一口氣：“那你是不是不行了？”然後他又想開道：“不過沒關系，我可以上你……”

尹晝：“？？”

陶馳忍不住笑出聲：“我們還活着……還活着……”

知道自己還活着，尹晝也還活着，陶馳一直緊繃着的精神松懈了許多。

他重新躺回尹晝的胸膛上：“我好累……”

尹晝不敢讓他睡：“別睡了，我們來商量商量怎麽才能得到救援。”

陶馳不走心地回答道：“給你同事打個電話……”

尹晝：“……好辦法，我的手機一點事也沒有，因為它不在我身上。”

陶馳：“那就用我的……”

“你手機沒炸了都是給你面子好嗎？”

陶馳道：“你一提手機我就覺得我腿好疼，正好是放手機的口袋，它是不是把我腿炸殘了啊？”

尹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口袋。

陶馳：“你可不可以別再摸歪了？我感覺我要硬了。”

尹晝：“你克制一點，這種時候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嗎？”

陶馳輕聲道：“你知道我之前一直在想什麽嗎？我在想，好可惜啊，死之前居然也沒把尹隊長吃到嘴裏，好後悔啊。”

尹晝邊摸他的手機邊回答他：“我也很後悔，要是能早點跟你求婚就好了。”

這麽破破爛爛的環境下，兩個人不能動彈，要死不活，陶馳卻覺得聽到了最浪漫的情話：“我願意！”

“你願意什麽了你就願意，我摸到你手機了，好像沒炸，我把它拿出來，疼你就說話。”

“嗯。”

好在，他的腿應該只是被手機磕的。

尹晝不報希望地摁了一下電源鍵。出乎他意料的，手機居然亮了！

那一瞬間的光差點把兩人的眼睛晃瞎，他趕緊把手機亮度調到最低，兩人好大一會兒才适應光芒。

陶馳的手機屏幕碎成了好幾片，但都沒從手機上掉下來，機身也被外力磕癟了。

就這樣的一個破手機，居然還能用！除了屏幕花了一點，沒有任何其他毛病。

現在是下午六點十四，天還沒黑，離火災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

他們兩個卡在角落裏，兩個承重牆呈三角形互相支撐，為他們留出來了狹小的生存空間。

手機電量還有百分之三十九，信號只有一個格。

他嘗試着打電話給別人，但是失敗了，信號不好，電話撥不出去。

陶馳說道：“他們應該還沒用停止搜救吧？要不要放首好運來？”

尹晝：“那你捂好自己的耳朵。”

陶馳把僵硬的雙手擡到尹晝的耳朵上：“捂好了。”

那一刻尹晝很難形容自己的想法。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怔愣了。

但他并沒有耽擱太久的時間，用這個幾乎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麽的手機，大致找到了音樂播放器，聲音開到最大，然後直接點了播放。

熟悉的旋律流淌了出來，尹晝迅速捂住了陶馳的耳朵。

這首歌是陶馳最近聽過的，正是尹晝車上經常回放的那首英文歌。

我想你看我

就像我看着你一樣

我想你愛我

就像我愛着你一樣

陶馳忍不住跟着輕輕哼哼起來。

尹晝沒聽清，因為捂着耳朵，也因為音樂聲太大。但他感受到了陶馳的胸膛在顫動。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去摸摸他的喉結。

——如果他捂的是自己的耳朵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搜救人員還沒有發現他們。

陶馳難以控制自己的想法：警察是不是已經放棄搜救了？他們還能活着離開嗎？

但他的心底卻很寧靜，超脫了一切的寧靜。

耳朵似乎已經适應了巨大的音樂聲，陶馳松開手，握住尹晝的，安心地再次閉上眼睛。

夢裏似乎都是粉紅色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