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7.

游戲仍然在持續中。

倒黴被困在這裏玩升級版真心話大冒險的六人組順利地來到下一層,落了灰塵的黃銅牌子上,數字也從七到六到五,現在變成了“四”。

而這一次,除了那些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家具、以及牆上褪去了色彩的油畫外,這裏終于出現了一點能令他們打起精神的東西。

“唔,這可真是……”太宰治挑眉看着眼前的走廊,“終于出現了嗎?鬼屋的氣氛。”

“……太宰先生,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中島敦說。他同樣望着前方走廊的地面,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大攤一大攤已經變成偏黑色的血跡觸目驚心,從他們腳前開始,斷斷續續地延向遠方。

那些血跡之間還留着一些血腳印。沒有穿鞋,腳型偏小;可能是小孩子,又或者是身材偏小的成年女性。

“是……強盜殺人事件?”中島敦看着那些腳印,不自覺地輕輕打了個寒噤,仿佛能看到事發時的場景——

曾經有什麽窮兇極惡的人在這條走廊上,拿着刀子之類的兇器追趕跌跌撞撞跑在前方的他的獵物;或許那也是一個像現在這樣的深夜,被追趕的人因為是從睡夢中驚醒,所以來不及穿鞋,為了逃命而沖出卧室,帶着一身血跑到走廊上……

但芥川聲音平淡地打斷了敦的這種猜想。

“不會是強盜殺人。”他兩只手都插在黑色風衣的外兜裏,略微彎下腰,垂眼查看地上的血跡的狀況,“沒有噴濺型的血跡,腳印的形狀也完整。”

頓了頓,芥川又緩緩補充了一句:“……血的顏色也不對。”

腳印形狀清晰,就說明當時這些腳印的主人行走速度并不匆忙,甚至可能是緩慢而跌跌撞撞的;另外,這些血液殘留并不均勻,每兩攤血跡間除了連續不斷的血腳印之外堪稱潔淨,沒有一滴血滴在這些血跡之間的地面上。

再加上血跡顏色不大對,所以比起嚴重的外傷,更像是突發了什麽急病而導致的嘔吐及吐血,嘔吐物混着血,才顯得出血量驚人,看上去仿佛是動脈被割破一樣的大出血。

梶井基次郎、中島敦以及國木田獨步都沒有說話,國木田推了推眼鏡,承認他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但這并不能代表什麽,只能更加從側面說明了港口黑手黨平時的工作——

黑手黨不是搞刑偵的,但工作性質使他們注定時常泡在腥風血雨裏。所以對這類現場的判斷,就與觀察多敏銳無關,真的純粹是聽多了看多了之後的經驗之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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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沉默中,太宰治倒是笑眯眯地點了下頭,一副大感欣慰的嘆息樣子:“真是不容易呀。從前那個只知道用武力解決問題的芥川,現在也終于學會從這些細節來得到信息、而不是站在那裏幹等着別人來告訴你了。”

他轉頭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在了最後的中原中也,沖他挑了挑眉:“是吧,中也?”

中原中也盯着他,半晌才冷笑一聲,懶得搭理他似的移開了目光。

被刻意忽視的太宰治眨眨眼,頓時又扭回頭開始不懷好意地颠倒黑白、挑撥離間:“看呀芥川,中也他嘲笑你!”

芥川木着一張臉不作反應,中島敦嘴角抽了抽,梶井研究起了牆壁上的半個血手印;

而國木田……國木田已經快步走到前方走廊兩側的房門前,打算開始着一層的調查了。

第四層的調查結果是一本相冊。

這本粉色封皮的相冊帶着相當濃厚的年代感:十分老舊的樣式,內頁是單純用來一張張放照片的透明塑料膜,毫無時下流行自己手工制作相冊上的那些花哨裝飾,充滿了過去那種用色張揚但樣式簡潔的時代風。

他們是在一間面積不小的步入式換衣間裏發現的這本相冊:兩邊架子上挂着的連衣裙、擺着的鞋子、挂在特質木鈎上的帽子等配飾都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正對着門的全身鏡不知道怎麽倒了下來,碎鏡片飛濺出去,零零散散地鋪了一地;換衣間正中央放着一把紅色長條的布絨椅,相冊就放在絨椅邊緣的地方,像是誰正在看的時候忽然起身去處理別的事情,于是便随手把相冊放在了這裏。

梶井将它拿起來放在一張小圓桌上,在其他五人的注視下翻開,一頁頁翻過去,發現相冊裏幾乎全是同一對年輕男女的合照,有在公園噴泉前長凳上的深情擁吻、有在海邊肩并肩看落日餘晖的背影、有在神社一同參拜完直起身後的相視一笑……林林總總,類似這樣的照片,差不多裝了小半本。

“什麽嘛,還真是無聊的相冊啊。”快速浏覽完一遍的梶井抱着手臂,“我還以為會有一些更有趣的東西呢。”

“這可算不上無聊,”由于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國木田一手拿着随身攜帶的小手電筒照明,另一只手輕輕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幹淨的鏡片上快速反射過一絲極亮的光,“我認為,這本相冊已經能說明許多問題了。”

“國木田君說得不錯。”太宰治摸了摸下巴,“結合之前我發現的那個相框看……原來如此,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啊。”

“……”

梶井把相冊拿過去又從頭翻了一次,随後擡起頭,眼神和看上去同樣帶着點疑惑的的中島敦撞到了一起。

“鏡頭,梶井。”一直沒有出聲的中原中也言簡意赅道:“這些相片雖然都很美,但卻沒有一張……是看着鏡頭的。”

“也就是說,”中島敦皺起眉,“這些全部是偷拍?”

“恐怕八九不離十。從拍攝角度看,照片上的兩人毫無警覺性是一方面,但拍下這些相片的人大概也是老手了,小混混沒有這樣的專業性……私家偵探一類的吧。”中原中也的眼神從這位提出問題的小老虎身上移開,回到這些相片上,同時半嘲諷地一彎嘴角,“和你們是半個同行。”

“而且,這本相冊之前裝着的照片不是這些,現在裏面的這些,應該是把以前的照片都拿出來之後,又重新放進去的。”國木田獨步指了指透明塑料膜裏側,用來拿出放進照片的開口處有被扯壞的部分,像是取出照片時太過用力的結果;随後他又翻到後面沒有裝進照片的內頁處,示意那裏有同樣的痕跡。

“而最有趣的一點在于,”太宰治最後不緊不慢地補充,“之前我發現了另一個相框,相片的拍攝地點是這棟洋房前面的花園,而照片上的男主角雖然還是同一位……但女主角卻是不同的人哦。”

衆人的目光随着太宰的話而集中在了眼前的相冊上。

相框裏的甜蜜合照、大量來路不正的照片、以及曾經被粗暴對待的相冊……

中島敦先是“咦”了一聲,停了幾秒後他似乎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于是又慢慢地“啊”了一聲。

太宰治将相冊合上,把那本能帶他們出去、也有可能将他們永遠留在這裏的書放在相冊上面:“那麽,這一層我們能知道的大概就這麽多了,我們準備去下面一層吧。”

他翻開到這次畫着一只眼睛的那頁,墨藍色的筆跡逐漸浮現在空白的書頁上。

「你殺過人嗎?」

08.

讓他們一致感覺八卦得如同真心話大冒險一樣的問題書,提問風格忽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應了外面一整條走廊上幹涸血跡的景,向這六個人提出了一個仿佛能聞見血腥味的問題。

——但,單純就問題而言,這個問題可比前面那幾個格外涉及隐私的問題,要好回答得多。

“殺……咦?”梶井原本率先開了口,可“殺過”二字只吐出半個音節的時候,書頁上的墨跡突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淺變淡、直至消失,随即另一個全新的問題取代它浮現在書頁之上。

「講述在看到剛才那個問題之後,你心中第一時間回憶起的傷人/殺人經歷,說明動機。」

“…………”

看來這本書不止八卦,還意料之外的狡猾啊?

太宰治長長“唔”了聲,忽然若有所思地笑起來:“……我知道了,這棟洋房是如何判斷我們‘是否說謊’的機制。”

“什麽,是真的嗎,太宰先生?”中島敦睜大了眼睛,“到底是如何判斷的?”

“先前我就在猜測是不是這樣,只不過剛剛這個提問的方式徹底證實了而已。”太宰輕松地一聳肩,“我想,關鍵就在于‘記憶’。”

“記憶?”

太宰治伸手指了指太陽穴:“對。雖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我想應該是通過閱讀我們的記憶,來做到判斷我們是否說了謊。”

“原來如此……倒是能夠說通。”國木田皺起眉思考,“不過從剛剛的情況看,這棟洋房能窺探到的記憶只是一部分,不會是全部。不然不會先抛出一個問題,讓我們順着問題下意識回想起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之後,才再詢問它真正想要問的。”

“沒錯。不然不會在誘餌式提問之後,直接出現傷人與殺人的選項——雖是這麽說,但要是本人沒有相關記憶,或者……”太宰一邊做着說明,眼角餘光一邊不易察覺地瞥向脾氣暴躁的小矮子前搭檔的方向,“……記憶出現了偏差,那麽附加在這棟洋房上、操縱這個游戲的‘某個意志’,做出的是否說謊的判斷,應該也是錯誤的了。”

中原中也側身背對着他正在翻那本相冊,微微低着頭;太宰治盯着中也細碎的橘色發絲下露出的一段雪白後頸,在說完後安靜幾秒,終于還是沒能按捺住:“中也?”

“幹嘛?我有在聽。”中原中也頭也不回地回答,“難不成還要我端正坐好聽你解釋嗎——我拒絕。”

“咦,真讨厭啊中也,我只想确認下你有沒有睡着而已。”

“……這種情況下,能睡着才是奇跡吧?”

“唔。說的也是~”

看來是沒想起來的樣子啊。太宰治心裏半鹹不淡地劃過這個念頭,手上卻沒耽擱地拍了拍,接着笑眯眯地說道:“那麽,我們現在就來開始回答吧,這次的問題。”

這次的問題多少要好回答許多,中島敦撓了撓臉頰,覺得自己沒什麽壓力,于是便率先開了口;

另一邊,靠在桌邊翻看相冊的中原中也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看向恰巧就在腳旁邊那塊碎鏡片。在看到太宰的确是轉過身去聽起了人虎的敘述之後,又停頓了一會兒,他才動了動腳尖,把那塊鏡片不動聲色地踢進了桌子下面的陰影裏。

真是麻煩啊,他心裏默默想。

都怪那個傻逼混蛋,呿。

本次問題的回答敘述還在進行中。

基本上,這次的問題大家會回答什麽差不多都有跡可循:中島敦是打敗了組合首領、菲茨傑拉德那次的事;國木田說的是兩年前一次傷亡慘重的委托;

梶井講述的是第一次任務;芥川則是在幾秒鐘的沉默後,把當時太宰治第一次帶他出去、讓他親自把平時訓練的東西用于戰鬥的事情簡略講了講。

輪到中原中也的時候,這位現任港黑幹部大人仰起頭想了想,一縷橘色發絲從他耳邊滑下。

“印象最深刻的殺人經歷……”他聲音平靜地開始敘述,“我第一次使用‘污濁’,是一次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大暴走。一晚上的時間,敵人的基地——那一整個小小島嶼全部被我夷為了平地,敵人死得七七八八,我自己也差點過了三途川。雖說當時沒有記憶,不過事後清醒過來看到那片廢墟慘烈的狀況、得知那些都是我做的之後……應該也算吧。”

“至于動機,”他說,“這沒什麽好說的,說是為了黑手黨的利益太虛僞了,當時的我已經想不了那麽多,單純只是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不動手,那麽倒在那裏的就是我,僅此而已。”

這些在黑手黨內不是秘密,但第一次聽說這個的中島敦和國木田投向他的目光卻立刻發生了變化。中島敦在震驚要把一個小島嶼夷為平地那是多麽恐怖的暴走;國木田獨步則是再次刷新了一下對這個黑手黨幹部的認知,就連太宰也曾經在抖露黑手黨內部秘辛時,對這位做過“不論其他,單說戰鬥力的話,還是不要小看那個黑色小矮人——不要小看中也比較好哦”這樣的評價。

“這一點我可以作證~那次的中也的确很恐怖,不過也很有趣就是了。”太宰治的眼神從中也的臉上移開,笑了笑,然後開始說自己的,“我的話,嗯……果然還是那次吧?我将一個人殺死,然後趁着夜深,将屍體埋進了一片水泥地裏。動機則是我看那個人太不順眼了,非常礙事,所以我就讓那個人消失了。”

“就這些?”中原中也看着他,表情擺明了“我聽你鬼扯”。

“不大可能吧?你可是那個太宰诶?”梶井說,“差不多芥川這一屆的年輕人開始,就是聽着太宰你在黑手黨內的光輝履歷訓練起來的了吧?”

芥川沒說話,不過臉上的表情顯然也有點意外。

“不要小看‘就這些’啊,中也。”太宰治随意地将手插進外衣的兜裏,聲音放輕了一些,“那次可是我寥寥無幾的,不是任務或者訓練要求的殺人經歷,單純是個人目的作祟呢,自然印象最為深刻了?”

“不信的話……做為我的眼睛還在的證據,中也你的臉上蹭了灰呢,是剛剛下樓時蹭到的吧?”

其他人看了看,被點名的這位臉上确實蹭黑了一點。中也擡手把灰擦掉,大家互相看了看,既然都回答過了,那麽也就可以去下一層了。

離門最近的芥川打開門,樓梯間不出所料地出現,幾個人依次走了下去。

游戲繼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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