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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三層有調查價值的地方是一間書房。

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裏面大約是牢牢拉着窗簾,導致房間裏沒有一絲光,伸手不見五指,而國木田的小手電筒也恰巧在這時耗光了電量。好在他們剛剛調查餐廳的時候順手拿走了長桌上的兩個燭臺,中原中也掏出打火機把上面的蠟燭挨個點燃,梶井基次郎和太宰治一人拿了一個,兩人一前一後,其他四人走在他們之間,六個人這才走進這間屋子。

燭臺的照明作用并不怎麽樣,橘黃的燭光只籠罩了梶井和太宰身邊的一小圈地方,而這間書房似乎比剛剛他們調查過的任何一間屋子都要大。

梶井把手裏的燭臺向上舉高了點,衆人這才看清這間書房呈圓形,且周圍的牆壁都打成了那種無比沉重的實木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碼好了一排又一排的書,用來分類的黃銅标簽牌就釘在那些厚實的深色橫板上。

但燭光并沒能照到房頂,在微弱燭光所能到達邊緣部分,往上似乎隐隐綽綽還有着什麽東西。

中島敦左右看了看,發現正對着門的書桌後就是窗簾,他走了幾步過去,手上用了點力氣把那兩條又厚又重的深紅色窗簾向兩邊拉開,窗外慘白的月光照進屋內,讓他們得以終于看清了這間書房的全貌。

而在看清這裏之前,負責拉開窗簾的小老虎還在疑惑為什麽窗簾這麽沉,費了他不少力氣——

而在眼前亮起來之後,敦睜大了眼睛,開始震驚于他所看見的驚人景致。

“喔唷……”梶井仰起頭,将此地全貌收入眼底,輕輕吹了聲口哨,“倒是個好地方。”

國木田獨步的眼中也露出些微贊嘆:“看來這棟別墅的主人,并非是那種毫無品味的暴發戶。”

“數量如此龐大的書籍,當初将這些書全部運到這裏來、并一本本擺好……一定很花功夫吧。”中原中也抱着手臂評價,随後補充,“當然,要是有和我異能相似的異能者在場,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芥川龍之介沒有說話。他皺着眉,一手插在兜裏,一手半掩着嘴低聲咳嗽,這裏看來是很久沒有人踏入,一直塵封着,衆多的書籍擺放在一起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黴味,倒是不熏人,只是搞得他呼吸道很不舒服。

這間書房……不,或者說是藏書室比較合适。這間藏書室的高度不比尋常,上下三層都被特意打通了,四面的實木書架從地面一直頂到天花板,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全部都是各種各樣的書脊;別墅主人下了一番功夫改造這裏,将這裏改造成了電影中常出現的那種歐洲古堡裏內天井藏書室樣子,而可以走到二層去的樓梯扶手和之前大廳的旋轉樓梯有着一樣的鐵藝花紋。

所以中島敦拉開窗簾時才感覺那麽沉重。巨大的落地窗近十米,窗簾又選擇了遮光的厚重布料,不知道這裏的窗簾杆是選的什麽材質,但想必在裝修時讓設計師好好費了一番心思。

拿着燭臺走在衆人最後的太宰治倒是沒有對這裏的藏書量發表什麽看法,他站在房間中央的一把木頭搖椅旁邊,沒拿着燭臺的那只手握着一個從搖椅上拿起來的小鐵爐,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對這裏有什麽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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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中原中也眼角餘光注意到他的動作,挑了下眉,問,“你手裏那個是什麽,香爐?”

由于月光的緣故,進了這間黑暗房間之後就一直不怎麽好的視野終于清晰起來。中原中也距離他的搭檔十來米,能清楚看見太宰拿着的那個小鐵爐精致又好看,帶着一股濃濃的中國風,明顯是給女孩子用的東西。

“這個嗎?不是香爐吧,笨蛋中也。”拇指摩挲了幾下冰涼的外壁确認材質,太宰治嘆了口氣,把東西輕輕放回搖椅上,“這個大概……是個暖手用的東西。”

“暖手爐啊?還真是一副古典做派的大戶人家。”梶井去窗邊晃了一圈回來,正好聽到這句,十分無聊似的砸了下嘴。同時他伸手指了指窗外,向這兩人示意:“從那邊窗戶看出去,正對着樓下的花園。我想了想如果是以前花園裏開滿鮮花的時候,那麽這扇窗戶大概是最好的觀賞角度。”

中原中也将眼神從梶井身上收回來,又環顧了一遍四周,輕輕皺起眉:“有沒有覺得……”

“真少見,”太宰治摸了摸下巴:“中也居然也有——”

然而中原中也仰頭看着上方書架上那些數不清的書,打斷了他的話:“有沒有覺得,這裏給人的感覺不太對勁?”

太宰治挑了下眉梢。

“哪裏不對勁?”國木田開口。

“這些書、暖手爐、搭在搖椅上的毛毯、以及觀景最好的窗戶角度……”中原中也直白道,“再加上先前在上一層發現的那些照片,就好像是這裏的主人不方便出門一樣。”

“有嗎?”梶井手搭涼棚也跟着又看了一圈,卻沒有體會到他們的幹部先生所說的意思,“只是主人格外喜歡看書吧?”

“唔,只是有這種感覺……你也知道,我弟弟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差不多是一直在家裏呆着的。”中原中也聳了下肩,“也有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不,”一直安安靜靜調查的芥川龍之介忽然出聲。他站在窗邊的書桌前,輕輕擡了擡下巴,對其他五人示意桌上裝滿藥瓶的木盒,“都是看起來經常使用的瓶子,又是放在這種地方……看來這裏的主人身體的确不大康健。”

太宰好奇問了一句:“什麽病?”

芥川用食指和拇指把其中一個藥瓶捏起來看了看,聲音平板無波地回答:“硝酸甘油。”

心髒病。其他幾人心裏默默想。

芥川又拿起來一個:“威菲寧。”

“這是治什麽的?”中島敦轉頭看其其他人。

國木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清楚;太宰治也聳了下肩,表示自己雖然常受傷老吃藥,但受的都是外傷,吃藥最多的是安眠藥。

中島敦無語地看着他。

“是治療肺病的常用藥。”

“……”中島敦回過頭,看見回答了他的芥川龍之介放下手中的藥瓶,随後目不斜視地走向中原中也的方向,仿佛他只是随意補充了一句……或者自言自語。

有必要僵成這樣嗎。這個晚上過了将近一半,中島敦終于在心裏憋悶地想。先不說那個千真萬确明明白白就只是一個意外,之後他懵成了大腦一片空白,芥川直接怒起和他打了一架——但現在這樣就好像被占便宜的只有芥川一個似的,讓人不爽。

那也是他的初吻啊??

另一邊,芥川走到中原中也和梶井基次郎身邊,對兩位前輩簡單點了下頭:“這裏應該沒有別的可調查的東西了。”

中原中也點了點頭,偏頭對其他人——主要是對着太宰——說:“——芥川是這麽說的。怎麽樣,這一層還接着調查嗎?”

國木田獨步:“我認為我們可以去下一層了。”

梶井基次郎:“附議。”

中島敦默默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是太宰把手上的燭臺塞到他手裏,他才猛地反應過來,眨眨眼開口:“我……我也覺得下去比較合适。”

“既然大家都這麽想,那我們就下去吧~”太宰拍了拍小老虎的肩膀,從他身邊繞過,不緊不慢地走到桌邊,把那本書從風衣裏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反正,這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也差不多已經搞清楚了。”

随着書頁一頁頁翻開,衆人圍過來。中原中也嫌棄地看着太宰:“髒不髒啊?你就把這玩意兒随便放衣服裏。”

“啊那個沒關系的。”太宰十分淡定,“因為在放進去之前,我趁中也不注意的時候拿中也披在身上的大衣袖子仔細擦過了~”

“哦那就……什麽??!”中原中也崩潰地立馬低頭翻看自己的昂貴外套,“太宰你這混蛋——”

“是騙你的。”太宰眯眼笑起來。

“——我殺了你啊?!”

“中也真是的,被我這麽騙十來年了,還是那麽好騙——”翻到這次問題的那頁,太宰的手指停下。其他早就明白這時候安安靜靜才是上策的幾人湊上去看,發現第五頁紙上,頁腳畫的是一只手,浮現出來的問題仍然微妙地應着當下的景。

「講述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被欺騙的經歷?」

“好問題。”看清之後的中原中也眉毛倒豎,發出一聲清晰的冷笑,“就現——”

梶井拉着芥川一人一邊把他拖開。

芥川冷靜道:“請您不要沖動作答。”

梶井倒是一副很惋惜的模樣:“啊,雖然我對你回答了這個答案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感到非常、非常好奇……但如果真的失去一只手臂的話還是饒了我吧。組織的五大幹部之一、首領的得力手下在這種哄孩子玩的鬼屋裏少了一只手回去,我看都不用首領吩咐,我和芥川還是自己幹脆點進懲戒室來得省時間。”

太宰沖被拽住的前搭檔挑眉笑了笑,十分讨打,随後扭回頭,輕輕敲了敲桌板:“那你先來吧,敦君。你也看到了,現在的大人真是一點都沒個成熟樣子的——果然這種時候還是年輕人要來的靠譜呀。”

“哦……那我就……”中島敦不疑有他,伸手撓了撓臉頰,嘴角有點尴尬地抿了一下,“最深刻被欺騙的經歷,我的話,果然還是院長的事吧。”

一個永遠無法去找當事人證實的謊言。一直以來都恨着的院長,在他過世後才發現,其實真相并非自己長久所憎恨的那樣。

太宰微笑了一下:“能夠理解。”

芥川回過頭,默默朝中島敦的方向看了一眼。

依照問題的要求,敦簡單敘述了院長的事,并用“我不知道自己未來是否會完全原諒他,但我現在偶爾閑下來的時候,開始去試着理解他當初所對我做的一切”來作為結尾;

他表情和聲音都很平靜,能看出來,現在的中島敦,和當初在街邊長凳上坐着大哭的年輕人已經大不相同了。

在敦講述并平安無事過關之後,國木田獨步推了推眼鏡,開始了他的敘述,毫無意外是“蒼之使徒”那一次的事情,其他幾人安靜當着聽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國木田之後是芥川、梶井以及太宰。這三人的回答都中規中矩、沒什麽令人好奇心爆發的地方,于是這幾人也安全無事通過了這一層的問題。

最後是中原中也。飛快生了氣、又飛快冷靜了下來的黑手黨幹部冷哼一聲,略帶譏諷地說道:“有太宰這麽個混蛋在,無論誰都是每天泡在謊言中度過的。”

太宰治懶洋洋地抗議:“中也,這是污蔑——”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雖然他剛才表面上看起來氣到打人,但意外的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卻沒掀起半點波瀾,靜靜地看着太宰治。

半晌,中原中也想到什麽似的,彎起嘴角嗤笑一聲,随後才緩緩開口:“我沒什麽好說的。幾年前,有個人想要背叛組織,在行動之前借着職位的便利,把我騙到海外出差了半年。結果等我回來之後,一切都結束了,我什麽都沒來及做,既沒來及替首領将背叛者抓回來,敲斷四肢鎖進懲戒室;也沒能來及去找他問個清楚,他那顆腦袋裏成天都在想着什麽見鬼的東西。”

知道內情的芥川和梶井聽到這裏,越發靜悄悄站在原地,默默當着一塊撞色背景板;不太清楚內情的中島和國木田即使不知道這是在打什麽啞謎,但氣氛是能看懂的,也跟着沉默不說話了。

太宰治摸了摸鼻尖,感覺自己有點莫名理虧:“你現在問也可以?”

“沒關系。”中原中也聳了下肩,一副全然沒所謂的淡定樣子,“反正,我現在也不在意那種事情了。”

太宰摸着鼻尖的手指微微一動,然後停頓下來。

……

于是在不知道哪裏有點尴尬的氛圍中,算起來應該是一切順利的六個人在夜半時分終于回到了第二層,即使這條走廊并非下午幾位黑手黨們搜查過的那條,但那個标注着“二”的黃銅牌子還是莫名讓人有了幾分安心感。

怎麽說,這棟洋房給他們帶來了不少麻煩不假,卻沒有動什麽歪腦筋,說回答問題能離開,現在就真的讓他們一層層下來了;而那些頗有點窺探人隐私的問題,在了解了一點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之後,也多少能猜出些問題被提出來的原因……

可能是,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沒能想通的自己當初所經歷的事情,所以在這麽多年後也仍然執着于這件事吧。

路過衛生間的時候,中原中也往裏看了一眼,發現這裏還算幹淨,于是回頭看了一眼,問其他人:“你們有沒有人要上廁所的?”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中原中也砸了下嘴,只好拿走一個燭臺,自己走進衛生間——為了防止關上門後再開門會到另一個地方與其他人走散,所以門半掩了一下,并沒有關實。

位于深山裏的豪宅別墅,就連衛生間也小不到哪去。中原中也端着燭臺徑直往前走,自己默默數着步數,因為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比平時緩慢,提防會有什麽突然出現——

然後,真的有什麽突然出現了。

有什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除了聲音他聽不到,氣息也沒洩露一點)從後面靠近,十分熟練地将他牢牢抱進了懷裏。

被抱緊的中原中也驚了一跳,肘擊條件反射就要怼上後面來人的胸口,接着反應過來這個人是個熟悉的傻逼,硬生生停下動作,小臂與那件淺色風衣之間的距離不足一指。

“太宰治,”中原中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有點隐瞞了自己失去聽力這個事實的心虛——若是平時,即使太宰動靜再小一百倍也不可能就這麽随便把他抱進懷裏。他掙脫開,皺着眉頭,回過神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你什麽毛病?!”

「這種情況,還要再對我隐瞞嗎?」他看見太宰嘴角帶着戲谑的笑比口型,「聽不見就不要逞強了嘛,中也。」

“哈?你——”中原中也臉燒了一下,是被故意揭穿的窘迫,但他想了半天發現這次實在沒什麽好狡辯的,之前隐瞞時候還能嘴硬一下,可現在事實都已經擺上了臺面,擺到了太宰眼前。

于是他只好沒什麽好氣地說:“是啊,我聽不見了,是記起來了不假,那又如何?你是專門為此來嘲笑我的嗎?”

然而太宰治只是“嗤嗤”笑,笑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對他比口型:「不,中也,你沒記起來……準确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只這一件。」

中原中也皺起眉:“什麽?”

「說起來,我還沒有問過你。」太宰笑夠了,把手插進兜裏,一雙鳶色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來,「中也,你還記得以前那個訓練場嗎?你經常在那指導後輩的那個?」

“你說早就被推掉的那個?”中原中也說,“記得,怎麽了?”

「那你記不記得你曾經有一個很看好的後輩?經常纏着你,結果後來你單獨指導他訓練,被他放了鴿子的那個?」

“……記得。”他忽然睜大眼睛,“太宰,你……”

「所以我說,你完全不必對我隐瞞你失去聽力的事情嘛。」太宰治看着他,唇角帶着一點說不出意味的微笑。

微弱的燭光下,那雙鳶色的眼睛還是那麽漂亮,只有湊得極近才會發現一點微末的端倪。

「我看不見啊,中也……你看,是不是很公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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