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1.

走廊盡頭處的大幅畫像之下,散落着兩具白骨。

從骨盆形狀來看,趴伏在地上的那具骨架屬于一位女性;而攤開手腳坐在拐角處花瓶旁的那具白骨則是男性。兩具再開不了口的屍體橫在被困在這裏的六人面前,面沖着走廊另一頭幽深的黑暗,黑洞洞的眼窩似乎無聲的控訴。

“……”

本就處處詭異的洋館忽然又發現了兩具屍骸,見慣了這類現場的幾位與其說被下了一跳,不如說感覺“終于出現了啊”更為合适一點。畢竟鬼屋鬼屋,沒有屍體或者鬧鬼,壓根就稱不上刺激嘛——當然,誰也沒有說這裏是鬼屋,只是事到如今,也想不到更恰當的名詞來為這棟廢棄的別墅下個定義了。

蹲下身、準備檢查屍體的中原中也漫不經心地用兩根手指捏起屍骸的纖細手骨,垂眼查看這具白骨的腐化程度,心裏卻晃神開了小差。

為了屍檢方便,他把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拿下來扔給了太宰治。太宰一直保持着跟在他身後兩步左右的距離,此刻右手的臂彎裏挂着那件款式熟悉的黑大衣,左手随意地插在兜裏。明明看不見,但這個男人還是十分精準地找到了方向,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中也的屁股,在幹部先生的黑色皮褲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灰印子。

“不要開小差呀,中也。”他懶洋洋地說,“你會幹這事兒嗎?不行就讓開位置,讓專業人士來。”

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用來裝裝樣子的。因為中也背對着他蹲在那,根本就聽不見——不過他們之間的交流有時候也确實不需要語言。起碼莫名的沉默能讓看不見的太宰察覺到眼前人肯定是在走神,而耳朵聽不到聲音的中原中也同樣能從屁股上挨得那一下腦補出身後無所事事的男人的催促,甚至連玩笑一樣的嘲弄也所差不離。

但知道是一回事,罵肯定還是要罵回去的。

“傻逼你往哪兒踹?!信不信我掰斷你的脖子——”中原中也被這點動靜弄得回過神,注意力拉回到這具白骨上,嘴上卻一點也不含糊,“在這裏礙手礙腳,滾遠點。”

“中也好兇。”太宰治抱怨,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轉頭去問梶井,“他這麽兇,檸檬君你怎麽還不跳槽?”

梶井基次郎笑得幸災樂禍,十分公正地回答他為什麽不跳槽:“因為中原先生對我們挺好。”

檢查那具男性白骨的芥川龍之介和國木田獨步沒注意到這邊的對話。白骨上查不到太多信息,調查過一遍後芥川站起身,在梶井那句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回話之後說道:“白骨化得很徹底,骨架上沒有明顯傷痕,沒法确定準确死因。”

國木田獨步跟着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不知名粉末:“屍體右手拿着的老式棒球棍上倒是有明顯血跡,棍身上有裂痕,血液滲透進了裂縫,但說不準是球棍本就老舊、還是擊打什麽時用力過猛,導致棍身開裂。”

走廊拐角的空間狹小,擠不下六個人同時檢查屍骸,所以才導致了幾個人能閑扯聊天、幾個人幹活的境況。中原中也托住趴在那的白骨頭顱,在微弱的燭臺光線下眯起眼仔細看了看:“那根棒球棍……擊打的就是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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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其他人湊過來,光源聚集,中原中也向他們展示手上頭骨後腦處明顯的凹陷痕跡。他自己常用的就是近身作戰,對這種程度的傷會造成什麽效果再熟悉不過:“背後襲擊,絕對的一擊斃命,這女人挨這一棍倒地身亡時大概都來不及反應。”

“是……”中島敦猶豫着開口,“是相框裏的那個女孩子……?”這間別墅的主人麽?被心愛的人背叛致死,怨念無法散去,才在死後化作厲鬼也奪走了心愛人的性命?

“應該不是哦,敦君。”太宰插着兜說道。他剛把大衣重新披到中也肩上(中原被他惡心得打了個哆嗦),誰也沒看見在兩人有一瞬接觸的那短短幾秒,中原中也用手指飛快在他手背上寫了幾個字符,太宰若無其事收回手,配合着中也告訴他的屍骸信息做出推斷。

這兩個人身殘志堅,一聾一瞎也擋不住配合良好,其他幾個人根本沒發覺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中島敦:“有什麽問題嗎,太宰先生?”

太宰治伸出手,不緊不慢比劃了一下地上那具骸骨的身長:“身高不對。不出意外的話,那具男性屍骨就是我們本次事件的男主角了,從骸骨判斷他的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相框中的那個女孩子到他胸口位置,大約為一百六十公分,而這位女性的身高未免偏高了點……倒是和相冊中被偷拍的那個女孩子身高有幾分相仿。”

“……”

事已至此,在走遍了六層走廊,經歷了五個問題,找到了不少有價值信息的現在,這棟洋房在廢棄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站在這裏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猜測慢慢成形。國木田獨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轉向了梶井:“說起來,你剛才是不是還發現了一個上鎖的盒子?”

“哦哦,我都忘記了。”梶井基次郎站在一旁,把放在走廊一側櫃子上的盒子拿下來,遞給了中原中也,“喏,在洗手間旁邊那個房間裏的壁爐上發現的。”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接過那個盒子,“在我去洗手間的這段時間,你們做的事情還不少。”

“總不能全等着中原先生你們做嘛。”梶井笑嘻嘻。

中原中也把盒子拿在手上颠來倒去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個結實的木盒,盒面上有着一點簡單的浮雕,盒蓋處挂着一把小巧的銅鎖。

開鎖這類活從來輪不到他動手,術業有專攻,這裏有就有個溜門撬鎖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在場。中原中也聳聳肩把盒子遞給太宰。

太宰治一手托着盒子,另只手在盒子上下摸了摸似乎在确認這盒子上有沒有別的機關,随後才從兜裏摸出一段小鐵絲,湊到那把小銅鎖上。

停了停,他忽然開口:“國木田君,給我來點光~”

站在幾步外的國木田獨步靠近了一點,把燭臺湊過去:“這樣嗎?”

“嗯嗯,很好就是這樣~”

而站在一旁看他們開鎖的中原中也看了眼中島敦,然後扭頭問芥川:“剛才是你和人虎發現的屍體?”

芥川點了點頭。

“唔……”中原中也若有所思,說道:“不吵架的時候,你們倆搭檔的效果倒也不錯。”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聲音平直:“沒有這回事,中原前輩。”

中原中也彎了彎嘴角,沒說話。

開鎖的過程十分順利,太宰治三下兩下弄開了那把小銅鎖,打開後裏面是一疊文件和幾張銀行本票。梶井探頭看了一眼,咋舌上面的數額:“富豪啊……這家人。”

“不,恐怕富豪的只有一個人,也就是那個相框裏的女人。”芥川龍之介把另外那幾張拿出來翻了翻,“這些是這棟別墅的地契……財産轉移證明以及一份遺書。”

他把遺書快速看了一遍:“這裏的上一任主人唯一的女兒和女婿因為車禍早逝,給他留下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外孫女,然而他年紀也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就立下遺書,把全部財産都留給那個小姑娘。從轉移證明上的時間看,這個孫女十五歲的時候就繼承了這一切,代替外祖父成為這裏的主人了。”

“一個身懷巨大財富、還因為生病,長久呆在別墅中的女孩啊……”太宰治表情微妙地笑起來,“在有心人眼裏,這就是一只沒有圍欄圍住的羔羊吧?”

或許,這可能只是一個發生得不能再多的俗套故事。

英俊風趣的男人偶進山中,遇見了從未綻放過的花朵。在交流過程中得知女孩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座別墅裏,家中除了打掃衛生和做飯的鐘點工,就只有數以萬計的書和巨額遺産作陪;男人和女孩互相傾慕,或許還定下了婚約,但偶然中女孩才發現,男人對她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其實還對另一個女人說過;最後,男人聯合真正的心上人換走了女孩平時必吃的藥,女孩痛苦致死,而以為自己終于獲得這筆橫財的兩人同時發現,自己再也走不出這棟漂亮的別墅;

怎麽走也走不出去的男人血紅着雙眼打死了另個女人,向黑暗中不知在哪裏的女孩鬼魂讨饒,乞求她的原諒,但在一遍又一遍得不到回複的求饒悔恨聲中,男人終于也死在了這裏。

第一次上床經歷是幾歲?

初吻發生的時候是幾歲?

簡單形容你的初吻/初夜經歷?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殺人/傷人經歷,是為了什麽?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被欺騙的經歷?

五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問題,卻在此刻被看不見的線慢慢串聯起來。沒有到過外面去而孤獨慘死在這裏的女孩坐在黑暗中,向進來這棟洋房的每一個人,用這裏的一切講述她身上所發生的事,詢問相同的問題,尋找可能她永遠也無法找到的答案。

為什麽要騙我呢?

我把一切都交付給你,那是我全部的信任呀?

六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說到底也是猜測,”太宰慢慢翻開那本問題書,而中原中也在一旁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挂在牆壁上的那幅畫像,“是不是真的,我們看過這次的問題就知道了。

第六頁畫着一只腳。在同樣屬于慘死的兩句屍骸襯托下,以及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陰涼過堂風的圍繞下,書頁上的墨跡逐漸顯現:

「給了你最深刻欺騙經歷的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中島敦跟着不安地看了眼牆壁。

牆壁上是女孩坐在那安靜下棋的畫像,女孩的側臉安靜甜美,但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對此地發生何事猜測的緣故,讓人總感覺那女孩恬靜的側臉上帶着揮之不去的濃濃陰郁感;

而畫面上,坐在她對面陪女孩一起下棋的,赫然就是幾人這次冒險的起因,在最初進入這裏時就莫名失蹤的名偵探——

江戶川亂步先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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