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嘴癢癢想背詩
我時不時看一眼朱寧, 老師第一節 課講的是什麽也沒有仔細聽, 只看到講臺上一個人走來走去, 寫來寫去,說來說去。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即使他身邊總是圍繞着唐圓圓, 我也要站起來去找他,朱寧卻每個課下都搶先一步站起來走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這樣幹巴巴焦躁地等了一下午, 我不想赤裸裸地承認自己這是擔心,只是把它歸結于好奇心。
好奇心這個東西害死人。
下午放學班裏人少了一些,朱寧喊我去吃飯。
“中午找我什麽事兒?你還是先說完再去吃飯吧。”我沒有起身,仰着頭看着朱寧說, “看你的表情, 我怕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說你沒有胃口。”
另一個我在心裏暗暗地罵了自己一句,靠,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善解人意。
“沒什麽事兒,就是,今天下午上學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後門進來了,随便問問。”
“切。”我合上書起身和他一起出去吃飯。
朱寧走在我右後方, 不管我走多慢他都比我更慢, 我回頭看,他正在低着頭踩我在路燈下的影子, 我們倆的影子拉的格外長。朱寧兩手插在褲兜兒,面無表情, 一步一步跨着,腦門前的劉海垂下來,随着腳步一扇一扇——這樣的他,格外安靜。
我很少看到過朱寧安靜的時候。
我用餘光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步伐——媽的,他專門踩我的頭!
“想謀害我!”我硬是把他拉到前面和我并排走,嚴厲對他說,“保持這個速度。”
朱寧撇嘴笑了一下,依然安靜,肩并肩地和我走在一起。
我們從教學樓出來,途徑花園,花園這兒的路燈特別多,光線明亮,朱寧突然問我:“你上次跟我說,你從小就和別人打架,真的嗎?”
“那是。”我春江路老大的樣子再次複出,連嗓門都稍稍變粗了,“那些男生欺負我朋友,我能不替我朋友出口氣嗎?欺負我可以,欺負我朋友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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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上次考得差還哭鼻子。”他拆我的臺。
我咬着牙問:“我什麽時候哭了?”
“還裝,我上次沒有拆穿你怕你不好意思。”
“你!”
我轉身怒指向他,朱寧不看我,笑着握住我的食指,用大拇指把它按下去:“怎麽?想打我嗎?”
我把手抽出來:“算了,我不做老大好多年。”
朱寧又笑,沒走幾步,他突然定住,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
“媽,你今天晚自習有課嗎?”朱寧語氣溫柔,像個大人。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前面,是朱寧媽媽。
“嗯,今天周四嘛,有課。”他媽媽看着他,又看看我,笑說,“你們去吃晚飯嗎?”
“是的,今天吃的有點晚了。”我也笑着回應。
“那你們快去吧。”
“媽我們去食堂了。”朱寧拉着我走開。
“你媽媽今天看着心情很好。”我回頭看着他媽媽走遠了,對朱寧說。
“她離婚了。”
她離婚了......朱寧的語氣像是在談論一個不相關的人。
就像有時候我預料到自己這次考得很差,但還是會抱希望,希望自己走狗屎運,希望批卷老師眼瞎,希望老天爺可憐可憐我一樣,雖然知道這件事早晚會發生,但我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
怪不得他下午要找我——但我又算什麽呢?
一陣風吹過來,我微微搖了搖腦袋,被自己剛才突然襲來的情婦想要被扶正的念頭吓了一跳。
朱寧沒有了剛才安然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他的步伐也亂了,時快時慢,眉頭擰成麻花,拳頭也緊緊地攥着。他一定是在為爸媽離婚難過。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爸媽離婚,我會怎麽面對。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裏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将會來臨。”我用蚊子一樣小的聲音嗡嗡在嘴裏嘀咕。
朱寧看着我,忍得很艱難似的,又沒忍住,向下的嘴角猛然向上揚起,“幹什麽?你發什麽神經?”
“沒什麽。”我聳聳肩,“嘴癢癢想背詩。”看他笑了,我不再管那麽多,神經大條地大聲抒情地直接背最後一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我不會懷念的。”他說。
我懂,誰願意懷念難過的日子?
“你知道我爸爸為什麽一定要離婚嗎?”朱寧又皺起眉頭,眼睛集中盯着地上,不等我回答,自顧自地說,“他竟然在外面出軌,我還以為出軌這個詞只是電視裏新聞裏出現的,現在想想竟然有點想笑。”
他說想笑,但他根本沒有笑。
“那他們離婚之後你還見過你爸爸嗎?”
“他離婚第二天就回家收拾東西了,還坐在我家沙發上,你猜我對他說什麽?我說請你滾開,你太髒了,別髒了我們家的東西。”朱寧說完苦笑。
他說的想笑,原來是苦笑,他也學會苦笑了。
朱寧是很愛笑,但我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笑。
沒有人可以在這個複雜的世界獨善其身。
走到食堂門口,透明厚重的塑料簾子裏面鬧哄哄的,朱寧站在門口踟蹰了一下說:“太吵,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沒等我回應,他拉着我吭哧吭哧地走向操場,操場後面有一個小後門,後面是家屬院,家屬院裏有一個安靜的飯店。
所有的地方都別有洞天,就像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小和尚一樣別有洞天。
“來這兒吃,有點貴啊。”我指着菜單,眼睛防範了一下門口的老板,用氣流小聲說。
“不怕,我爸會付贍養費的,我不花那個女的也會花。”朱寧埋頭,拿着筆不停地在菜單上打鈎。
人很少,菜一會兒就上齊了。我很餓很餓,不管不顧地悶頭吃了半天,不經意擡頭才發現朱寧的筷子都沒有拆,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上,就像現在安安靜靜看着我吃飯的他。
我滿嘴飯亂嚼地看着他:“你怎麽不吃啊。”
“怕你吃不飽。”
“夠,夠我吃。”我一抹嘴巴,才意識到他在損我,“我才不是大胃王,我就是剛才很餓。”
朱寧順手拿張紙巾,擦了擦我的腮幫子。
不是吧,我竟然吃到腮幫子上了?
朱寧話題一轉,自顧自地說:“我其實理解他的,他為了前途和我媽媽結婚,就是想攀上我姥爺,現在我姥爺退休了,他也像自己計劃的那樣事業有成,唯一不足的就是她不是真的喜歡我媽媽,他現在有資本了,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朱寧有些輕松,“我和我媽都理解他,只不過,我現在見到他心裏還是有火,控制不住。”
“這個世界,理解萬歲。”
我聽到朱寧這樣說,放下心來,人都是有自愈功能的。
“沒男人不會死的”,我奶奶曾經這樣安慰離了婚的鄰居阿姨,那時懵懵懂懂的我對其他的長篇大論都忘記了,只記得這句話,并且深信不疑——這世間除了沒有命,沒有什麽都不會死。
就是這個認知讓我格外惜命,格外理解“及時行樂”的意義。在這十年後的很多個日子,我都把這句話說給我身邊所有愁嫁的女朋友聽,也把它作為擋箭牌說給爸爸媽媽聽。
但我現在把這句話搬過來說似乎有點不太禮貌,而朱寧媽媽應該可以“領悟”。我把筷子放下,兩只胳膊疊放在餐桌上,認真地勸他:“想開點,我覺得你媽媽解放了,你看她剛才,狀态多好。”
朱寧低着頭,盯着桌面上的花紋,抿嘴點點頭。
過了幾秒,他猛然直起身板,拆開了筷子,劈開,氣勢洶洶地說:“是的,這些天我都沒怎麽吃飯,我也要好好吃一頓然後重振雄風。”
重振雄風?!
“朱寧!你在哪個廣告上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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