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哪個少女不懷春
四月, 路旁的冬青樹悄悄冒出了一層新綠, 最讓人驚喜的是校園裏陽光下的迎春花, 跳躍着希望的色彩,萬物生長的春天,丁琪去北京複試了。
她走的前幾天買了身新衣服, 去理發店做了頭發,還用了姑姑的美容卡去美容院,如果考上了, 不知道她該覺得是因為自己學好了還是因為自己變得好看了。
丁琪還叮囑我她走的這幾天晚上都點上蠟燭為她祈禱,不能熄滅,她魔怔了。
大晚上的,我關掉了燈, 盤着腿坐在床上, 呆呆地看着桌上丁琪不知道從哪買來的玻璃蠟燭杯,透明的杯子裏亮起一點火,盈盈的光芒安靜地在杯子裏亮着,一點也不閃爍,一點也不遲疑,好像真的可以保佑人似的。
我被這燭火照的心安, 如果我告訴丁琪, 在這蠟燭杯亮起的四分之一柱香後,我莫名地掉下兩行淚來, 她一定不信。
要我我也不信,喂, 我可是春江路莫希老大。
我确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第二天就已經忘了這事兒,和以前一樣跟李芷柔坐在最後面一起看《時代影視》,是一本關于明星八卦和影視資訊小雜志,李芷柔愣愣地看着劉亦菲的圖片好大一會兒,指着說:“真不知道她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這輩子長這麽好看。”
李芷柔從來不關心娛樂,上學期她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張口問我:“SHE裏面的S是大S嗎?”
“是。”我說。
現在我看着另一頁胡歌的照片流口水,沒來及理她。
“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壞事,這輩子長成這樣。”她又說。
我這才從胡歌的照片中回過神來,緩慢地撇過頭看她,又緩慢地翻了一個無語的白眼,昂着臉問她:“那我咧,我咧,我上輩子又是做了什麽蠢事這輩子長的像個男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
正看得起勁時,李芷柔“呼”得一下把書從我胳膊底下抽下去,我擡頭一看,班主任就站在李芷柔前面。
那一刻我有點恍惚,不是因為看到班主任而驚訝、擔心,而是我似乎在李芷柔的身上看到了阿牛的影子。
我沒有經歷過,但看電視劇上演的愛情好像都千千萬萬種,可是友情好像大都一個樣,朋友們真是都會越來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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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原來不是來找我們的,他沒有心思管我們,在前面陳熠的桌子上敲了敲示意他出去。
陳熠跟着班主任出去之後,郝仁就迫不及待轉過臉問:“你們知道陳熠要轉走了嗎?”
“轉走?”我剛想反問一句,沒想到被李芷柔搶先,“轉走?轉到哪兒?轉班還是轉校?”
郝仁臉上有被李芷柔驚到了的表情,又一閃而過,為陳熠叫屈:“看看你們一點也不關心同學,他都悶悶不樂好幾天了,他爸爸工作換了,陳熠要搬家,他要轉校了。”
“啊?我上學期轉班都很不适應,轉校不是更辛苦?”我說。
李芷柔不搭理我,只是低着頭若有所思,她經常若有所思,我已經習慣她動辄不搭理我了。
陳熠不一會兒回來了,他剛剛坐在位子上,郝仁就扒着他的肩膀問:“你真的要轉校了?什麽時候?”
陳熠用另一只手打掉他肩膀上的胳膊,說:“先和班主任打好招呼了,具體要等我爸媽決定什麽時候走,轉校好麻煩啊,一堆手續。”
他回頭看我們倆吃驚的樣子,接着解釋:“高中不像小學,說轉就轉,爸媽說還要找人幫忙。”
我們四個人面面相觑,誰都不說話了。我總覺得,不說話的時候,時間好像過的慢一點。
“你臨走有什麽想做的,以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了。”郝仁說。
陳熠不假思索地說:“打球,接下來一定每天都去打球,現在的天氣也合适,打一場少一場了,新學校,就是181中學,聽說是地獄。”
“你去181?”我一聽趕緊扯着他胳膊問道,“就那個牛逼咧咧的那個?每年只是競賽保送清華北大就走掉一個班的那個?高一就把高中知識都學完了高二主攻競賽的那個?”
“嗯。”陳熠一聽就腦袋很大的樣子,用手掌捂住額頭。
“那你去了還能活着出來嗎?”我目光真誠。
“你別再渲染氣氛吓唬我了,我昨晚已經做噩夢了。”陳熠索性轉回身子趴在課桌上,臉埋進胳膊肘裏。
是的,各位觀衆朋友你們沒有看錯,他這樣對什麽都不太上心身材高大愛打籃球的宇宙陽光鋼鐵男孩,竟然也會做出這麽娘的動作。
我也是沒有想到,看來他真的害怕。
“搬家的話,住校也可以啊。”
李芷柔從陳熠回來,一直悶不吭聲,我們都沒有在意,因為她對陳熠一直悶不吭聲。
這是一條實用性很高的建設性提議,我們齊齊地看向她。
她擡頭只和陳熠對視,不過幾秒就被陳熠的目光看得臉紅,低下頭解釋道:“因為我就住校,離家遠都住校,不一定非要轉學,而且......你走後,就沒有人幫我擋着老師了。”
“嗨呀,我說你怎麽了,等我走後就讓郝仁做我的位子,反正莫希也不怕老師。”陳熠大大咧咧地說。
李芷柔的神色又黯淡下來,繼續低着頭,耳朵像剛剛紅燒過一樣。
陳熠一看李芷柔有些失望,補說:“我不太想住校。”
“住校怎麽了,走兩步就到宿舍了,多省時間,我還想住呢,就是我爸媽不讓。”郝仁接着說。
“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一間房,我才不想和別人一起住。”陳熠和郝仁邊讨論住校的事,邊轉了回去。
我碰了碰李芷柔的胳膊,讓她把八卦雜志拿出來繼續看,她一動不動,鐵着臉低頭看桌子上攤開的那本物理練習冊。
“你怎麽了?”我脫口就問。
我也是問出口後才覺得有一點別扭,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她“你怎麽了”,她一切我所不理解的所作所為,我其實都理解,她一切別人眼裏奇怪的反應,我都并不覺得奇怪。
這次真是脫口而出,我沒打算讓她搭理我,我也不奢望她搭理我。
“莫希。”她聲音小小地喊我。
“嗯?”
“如果我告訴你,朱寧馬上就要轉走了,你們以後不再會見到了,你是什麽心情,那我現在就是什麽心情。”
李芷柔說這話時有些低落,但低落中竟然帶了一點羞澀,她不看我,倒是靠近我的這一邊臉頰 泛起了紅霞,是太陽已經落了山後的,風一吹就會消散的,那種淡淡的霞光。
我直覺這句話信息量很大,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捋不清,只得悻悻地把眼睛從她身上移回來,端坐在位子上,這種狀态好像我和誰吵架吵輸了,默默記下對方說的話,回去自己暗暗思忖着怎麽接話。
哦!
“你什麽意思?我和朱寧,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就是性別不一樣而已,你和陳熠也是嗎?昂?”我想明白了那句話的玄機,挺直腰板反問她。
“不是。”她緩緩吐出這兩個字,平淡地回答我。
“什麽不是?你不是還是我不是?”我做賊心虛,語氣急迫地問她,但又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的态度根本不想和我争辯什麽。
或許是我此地無銀了。
“都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李芷柔又一副打坐入定的姿态緩緩回答我。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她可以遁入空門了。
“我,我告你诽謗,造謠又诽謗,你等着,你等着接法院傳票吧。”我氣急敗壞地指着她說。
“你越跳腳就說明我說的越對。”李芷柔不依不饒,刀刀致命。
來人啊!快把這貨的嘴堵上!給我拖出去!
沒有人來,我已經不做大哥好多年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後,我自己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李芷柔手長腳長的,一把把我手按住,依然面不改色地接着說:“喜歡人還不敢承認,你怎麽比我還慫,我看錯你了。”
課下嘈雜,但是她這一句話似乎音量有些大,郝仁和陳熠不約而同地轉過臉,郝仁疑惑地問道:“她喜歡誰?”
“還能有誰?朱寧呗。”陳熠立馬賤兮兮地回答。
救命!
李芷柔就這麽按着我的胳膊僵持了幾秒鐘,身為曾經吓唬過她的“女混子”,我也太沒有面兒了,電光石火之間,我突然想到李芷柔在承認自己喜歡陳熠!
“你你你,我告訴陳熠!”我蹭過頭附在她耳邊小聲說。
她瞬時松開了我,低着頭,眼睛向前微微翻動,擡頭紋都出來了,看了一眼還在看我好戲的陳熠,又急忙撿起筆假模假式地算物理題。
她連書上的題目都沒看一眼,手卻不停地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我蹭過頭瞅了一眼。
只見躍然于紙上的幾個大字:
就這樣吧,陳熠。
另起一行寫着:
你到了那兒也會進清北的,陳熠。
就這樣吧——這四個字是李芷柔的口頭禪,每次給她講題目時她實在聽不懂,就會說,“就這樣吧”,一旦有什麽需要費勁的事情,她就看似雲淡風輕地說,“就這樣吧。”
這一點她和我很像,有一點不太像的是,我習慣說,“算了吧。”
還有一點不太像的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上一次說期末考試前嘴巴裏長了口腔潰瘍,大家都在狂背歷史政治的時候,我因為嘴疼坐在位子上發愣,去完廁所從後門進來的朱寧拍着我的後腦勺問,你幹嘛又走神。
我大舌頭地脫口而出:“算了吧,我再背也考不好。”
眼前那人卻來了勁兒,盯着我認真地說:“怎麽就算了啊,你不背到時候一句屁都寫不出來。”
一句屁都寫不出來,哦。
我到現在還記得朱寧黑白分明,微微放大的瞳孔。
李芷柔趕忙捂住了,看着我欲言又止:“你...”,她吞了一口唾沫,“別亂說啊。”
其實我湊近她的時候想伸手把李芷柔從剛才到現在一直緊鎖的眉頭給抹平,那樣顯得她眼睛很小,而且有皺紋。
原來是陳熠,竟然是陳熠。
她在草稿紙上輕輕喊着,陳熠,陳熠。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種喜歡:不合常情的冷落,刻意假裝的疏遠,難以道明的心思,還有或許連她自己都被蒙混過去的目的。
可我們都以為她讨厭他。
是的,我仔細想想就很快理解了,幼兒園的小男孩喜歡小女孩,不也是只會揪人家辮子嗎?
她喜歡他。
她不知道怎麽表達,更不知道該不該表達。
她想讓他知道。
又不想讓他知道。
而李芷柔前面那個吊兒郎當的男生渾然不知,上學期還在和我們八卦她暗戀郝仁的事。
陳熠現在在拉扯別人聊着周末約球的事情:“我們去附中吧,那兒的籃球場打着舒服,打球的人也多。”
“好啊,我剛想說呢,上次在附中看到好幾個美女,這次不知道能不能遇到。”
“附中有美女?你怎麽不早說。”
“靠,我上次說了,但你非要去操場偶遇18班那個女生。”
聽着他們的談話,我食指彎曲,不自覺地用指關節搗着桌子,咚咚作響,越來越快。
蹭的一下,我突然站起來。
“你幹嘛?”李芷柔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條件反射地拽住我的手腕。
“我去代表婦聯教訓他。”我擡起下巴指向陳熠的後背。
“別鬧了。”李芷柔小聲說。
“教訓誰?”陳熠聞聲回頭。
“沒誰,說着玩的。”李芷柔不自然地敷衍地朝他笑,這是她第二次對陳熠展現這樣的表情,第一次是陳熠問她要不要幫忙看分數的時候。
她暗暗角力,把我往下拉。
我坐在位子上,瞥了瞥陳熠,沒好氣地說:“打球的時候別光看美女了,摔倒了怎麽辦?”
陳熠看我陰陽怪氣的樣子愣住了,不明就裏,但瞬間就接過話來,“怎麽?吃醋了?”
“我吃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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