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玫瑰
周白焰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翻着微博的評論,看一會兒又退出去,看兩眼面前的人,又繼續低下頭,點開消消樂百無聊賴地點。
身邊劉導也有點心浮氣躁,頻頻拿起水來喝,看了好幾次時間。
周白焰拿着手機想了想,招手把阿隆叫過來,“你去跟後面的人說一下,暫停十五分鐘,休息一下,把大衣給我。”
阿隆點了點頭,去拿他的大衣,周白焰又轉過頭:“劉導,休息下?”
“行,去抽根煙吧。”
劉森站起來,叫了暫停。
周白焰接過阿隆遞過來的外套,随手披上,兩個人并肩往咖啡廳那邊走。
咖啡廳安安靜靜,只有兩個工作人員拿着文件在說些什麽,看上去像是在訓新來的。周白焰往那邊看了一眼,那兩人連忙站起來,急忙忙地走出來,經過他們時打頭那個打了個招呼,“周老師,劉導。”
說完又拍了拍後面那個小姑娘一下,示意她鞠躬。
周白焰點了點頭,和兩人擦身而過,和劉森走進去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現在這一個個的,十個有八個都整得沒什麽區別啊,看着都沒勁兒,也沒靈氣。”劉森感慨,“我剛拍電影那幾年,跟着金導選人都是優中選劣,不愁沒人演,哪像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今天是劉森的新電影《長青》的試鏡,選女二。
周白焰沒對之前那些環肥燕瘦發表什麽評價,想了想,“其實長相倒是次要的,關鍵是女二號的這個氣質,老戲骨沒合适的,要挑新的也不好找。”
劉森長籲短嘆地,“真是頭疼。”
周白焰挑眉,指着自己,“實在找不到就我來演宋崖,我可以為您試一次女裝,片酬翻倍就好了。”
劉森無語地看着他,“還片酬翻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投了錢在裏面?就這張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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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焰知道劉森着急,附和着安撫了他兩句,讓他不要操之過急,選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正說着,兩人察覺窗外有人影靠了過來。
因為空曠,所以靠過來的人影顯得越發顯眼。
公司為了防偷拍,窗戶是只能從裏面看到外面的材質。寬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個小花園,平時周白焰喜歡來這裏喝咖啡,這裏幾乎算是他的另一個休息室,很少有別的人會來。
兩個人話題莫名地被突然出現的人影打斷,劉森把煙頭熄了,看外面打頭過來的那個人,了然道:“哦,蘇冉啊,剛剛還說,跟她聊聊劇本那邊交接地怎麽樣了,沒找到她人,跑這邊來幹什麽。”
周白焰沒接這話,也不去看外面的人,他喝了一口咖啡,按了按眉心。
他睡眠越來越差,精神也越來越不好。
劉森轉過臉,抱着手搖頭,又開始為他的女二號惆悵:“其實女二宋崖這個角色,我本人是特別喜歡的。自我放逐的類型嘛,有生命力。我的想法是,不能要太漂亮,最好是普通一些的長相,但眼睛一定要有東西,你看着她,就覺得很有力量,像是眼睛裏面有一團火,最後感情升華起來——砰——”
劉森手指做了個綻開的姿勢,“那會兒,她最漂亮的鏡頭才出來。其實一部片子,有那麽一個鏡頭就夠了。”
周白焰笑了笑。他心想,就劉導的描述,自己像是見過這個劇本裏面的宋崖一樣。他腦海裏閃過幾個模糊的影子,然後定格在一個面孔上……
但那個面孔有些模糊,他想不起來了。
這時窗外走過來的人影停在了落地窗前,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們這個位置的窗外。劉森注意力被吸引着看過去。
這一看就不得了了。
他摸着下巴打量了會兒,驚喜地拍了拍周白焰的膝蓋,“白焰,你看看,跟蘇冉說話這姑娘——”
周白焰抖了抖煙灰,擡起眼看過去。
蘇冉留着長長的金色卷發,很好辨認。劉森說的當然不是她,是蘇冉面前的另外一個人。
一個很高,偏瘦的年輕女人。她穿一件黑色的風衣,沒背包,手裏拿着一束包好的白玫瑰,臉上沒什麽表情。五官說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淡,神色也淡淡的。皮膚很白,臉很小,看上去很小的面相,但是氣質又十分成熟的一個人。
周白焰混在娛樂圈太久,什麽臉都見過,一眼就看得出來一張臉的優缺點是什麽,或者那人臉上那裏動了刀子。面前這個人單說長相,放在娛樂圈裏面大概會被淹沒。但是她非常特別,你看她整個人的感覺,就莫名覺得這個人非常漂亮,非常舒服,很吸引人。
很像劉森要的那個宋崖的感覺。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打量了那個女人半天,周白焰看着她的眼睛,盯着她跟蘇冉說話時輕輕開阖的嘴唇,覺得剛剛劉森說的那種形象像是活了一樣,就站在他們面前。
劉森興奮地很:“怎麽樣,沒錯吧?”
周白焰看了半晌,也難得點了點頭:“是很像宋崖。”
“跟你喝個茶,還遇到這種好事兒?”劉森興奮地搓手,掏出手機來立馬就要給蘇冉打電話,周白焰笑了笑,沒說什麽,往咖啡裏面又加了一袋黃糖。
他攪着杯子裏的咖啡,漫不經心地打量窗外那個女人。
劉森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電話說打就打。窗外的金發女人也很同步,從包裏拿出手機,對面前的女人說了句什麽,接起電話。
“喂,小蘇啊,你幹嘛呢?”
……
“編劇那邊,後邊那幾場戲改的怎麽樣了啊?”
……
劉森扯了兩句,假模假樣地切入正題:“嗯……劇本的事情再說吧,今天選女二不是,你有沒有什麽好推薦的人選啊?”
“老天,劉導,我就一個監工的,哪來那麽多人脈。更何況這次你點名說要新人,問我還不如問問Jude,今天你們不是一起選人嗎,他後輩多。”蘇冉在玻璃窗那頭失笑。
“那可不好說,我今天有一種預感啊,你要給我送人來了……”
周白焰沒注意劉森和蘇冉的動靜,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個陌生女人身上。
蘇冉打電話,她沒有掏手機出來看,沒有不耐煩。她就只是盯着面前的玻璃窗,安安靜靜地看着,等着。
因為離得近,周白焰看她看得很清楚,一種隐秘的、偷窺的新鮮感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看上去很幹淨的一個人,渾身上下一個首飾都沒有,連只表都沒有帶。眼睛尤其好看,很靈動。化沒化妝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面前這人倒是天生的好面孔,連眉毛都沒修過,但就勝在自然,自然得格外舒服。
左眼眼角下面有一顆很小的痣,紅色的。因為白,所以非常明顯。
他正打量着,面前的人仿佛感應到了什麽一樣,微微偏頭,臉慢慢地,小弧度地轉了一個角度——
她把目光定在他的那個位置上,皺了皺眉。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一樣。
周白焰像被人抓包一樣,沒來由地吓了一跳——
但那女人只看了一眼,像是覺得沒什麽意思,就收回了視線。她把右手的白玫瑰換到了左手,理了理頭發,然後轉過了身,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周白焰。
劉森收了電話,那邊蘇冉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兩個人并肩走遠了。
周白焰還有點晃神。
他看着那個慢慢走遠的背影,感覺有些悵然若失,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像是驀然間失去了什麽一樣。
他被自己的念頭吓得一驚,敲了下自己的腦袋,一口喝幹了咖啡。
***
“溫大醫生,見你一面太難了吧。”蘇冉收了電話,又繼續抱怨,“在美國待了幾年總算回來了,基本也在一個城市,一個月一次都見不了,像話嗎?”
“別叫我醫生了,都說了下崗了。”溫冬笑了笑,“到底是我忙還是你忙,見個面都電話不斷。”
“行行行,不說這個。”蘇冉擺手,“東西給我吧,別來了一趟忘了來幹嘛。”
溫冬從大衣口袋裏面掏出一張喜帖遞給蘇冉。
蘇冉唏噓着翻看喜帖:“真可怕,信誓旦旦說自己是不婚主義者的人居然最早結婚。”
溫冬也覺得好笑:“其實阿林也就是嘴上說得厲害,誰不想有個好歸宿。那位音樂家對她那麽好,換成我也想趕緊結婚。”
周林是她們的大學室友,當時她們宿舍因為其中一人生病休學,只有三個人住,但三個人關系一直都很好。
“你結婚?”蘇冉笑出聲來,“女博士恨嫁啦?怎麽,這次辭了工作打算去相親把自己嫁出去啦?”
溫冬配合她:“行啊,你要是有合适的對象別忘了給我介紹啊,我條件也不差嘛。”
“我認識的人跟你哪裏是一個路數的,娛樂圈和你們學術圈,什麽混搭啊。”蘇冉眼睛一轉,突然想到什麽,“不說這個我還想不起,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工作,溫博士。”
“工作?”溫冬嘲她,“去給你們的大小明星端茶送水,還是去片場扛及其設備?”
“哪能這麽埋汰高智商人才啊!”蘇冉點了點溫冬的額頭,指着身後的大樓,,“就咱們面前這影視公司,缺個心理咨詢師。你不剛好從醫院解放了麽,這活簡單得很,一個月你就跑個三四次,有大活動或者什麽特別情況的時候給他們做做咨詢就行了,輕松錢多,怎麽樣?”
溫冬想都沒想就搖頭:“這不成。我只跟你說了我從醫院下崗了,但沒跟你說我又有了新工作,你這活我估計幹不了。”
蘇冉奇了:“又是什麽工作?這次要去科研所?你怎麽不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一段時間啊?”
“不是科研所,這次你估計要吃驚。”溫冬笑了笑,“楊教授邀請我去C大試講一個學期的課,我想了想答應了,簽了一個學期。所以未來半年我就是人民教師了,待會吃了飯,下午我正要去上第一節課。”
蘇冉:“……”
蘇冉震驚了會兒都沒說出話來,溫冬覺得好笑,問她:“怎麽,我長得不像老師?這麽接受不了?”
蘇冉點頭,又搖頭:“你吧,除了臉蛋長得像學生,氣質說話穿着都像老師。我是覺得這事兒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有點感慨,畢業那麽多年了,你居然是以這種身份殺回去,”
溫冬點頭:“我也挺感慨。我尋思着,要是待着覺得有意思,說不定就不回美國了,留這裏養老了。”
蘇冉咬牙切齒:“你說祖國的大好河山怎麽就留不住你呢?要不是楊應東教授那年生病,你估計一輩子都不想回來吧?”
“國內是我的傷心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溫冬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我喜歡加州的陽光。”
蘇冉一臉嫌棄,“行了,不說這些了。你跟我進去,我把我家裏鑰匙給你,我待會兒去上海,你幫我把貓送下寵物店。”
“行,我晚上去。”溫冬應了,随她進了公司。
她在走廊上,拿着一束花,等蘇冉的時候,想去下洗手間。她看了看方向,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被人撞了下。
本來撞上沒什麽,不過她差點砸到旁邊的花瓶。她吓得倒吸口冷氣,才擡頭去看是誰走路這麽不小心。
擡頭她就愣住了,甚至吃驚得微微張開了嘴。
那瞬間她覺得自己心髒像是被人擰了一下,她喘不過氣來。
面前的男人就這麽被她看着,看她半天沒有反應,才皺眉把地上的花撿了起來。
他的臉蒼白又英俊,眼睛微微眯着,對她伸出手,“你的花。”
溫冬反應了半天,才伸手去接。
她覺得自己可能太失态了,只能垂下臉,幹脆不看他,“對不起……謝謝。”
“沒事。”周白焰覺得面前的女孩兒有點奇怪,他覺得自己該走了,應該讓別人自己待一會兒。他走了兩步,又猶猶豫豫地回來,“你……要簽名嗎?”
這麽失态,或許是粉絲。周白焰理所當然地想着。
他還是第一次主動要給別人簽名。
溫冬擡頭看着他,還是愣着,周白焰覺得她這樣子有點呆,還挺可愛的。
這麽看,比隔着玻璃更好看點,他想。
“不……我不用了。”溫冬勉強地說,然後吐了口氣,大步走開了。
周白焰看着她的背影,有點莫名其妙,她看上去好像很震驚,不過又很害怕的樣子,什麽意思?
他想了下,甚至很想追過去問個明白,但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自作多情了,不是粉絲。
周白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有了一條很小的血痕。剛剛沒發現,現在卻有些疼。
是剛剛撿那束白玫瑰的時候,不小心劃破的。
***
等蘇冉送走了溫冬,進了公司準備去泡杯咖啡,在茶水間門口就遇到了劉森和周白焰,還有幾個助理。
劉森眼尖,看到她趕緊招呼她過來:“半天不見你回來,準備再給你打電話呢,你怎麽就一個人?”
“劉導,你這話我怎麽聽不懂了,我不一個人還能有誰啊?”蘇冉莫名其妙。
周白焰拿着杯水慢慢地喝着,也不插話。
“還能有誰,咱們不是選宋崖嘛,女二啊。”
“什麽?”蘇然沒聽懂。“您和Jude不是正選着人?”
劉森摸着下巴看她:“別藏着掖着了,小蘇啊,快把她帶來試試戲。”
“???”蘇冉一頭霧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周白焰聽不下去了,“剛剛我和劉導在咖啡廳那邊抽煙,你和一個女的在窗外說話,劉導說的是你旁邊那個人。”
蘇冉聞言翻了個白眼:“我說是誰呢。”
劉森笑眯眯地逼問:“人呢?哪家公司的?”
“哪家公司的都不是,上交國家了。”蘇冉扶額,“那是我朋友,不是混這行的,劉導啊,這人不可能,別想了。”
劉森連連逼問,“不是藝人?我看着年紀也挺小,學什麽的,你妹妹?親戚?有沒有想做演員的打算?這片等得起好演員,她太像宋崖了,要是有這個意願,給她找個老師,一邊拍,一邊學也沒關系,有時候專業沒有感覺重要。”
蘇冉連連搖頭:“什麽妹妹啊,人家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紀,唉……不對,她比我小兩三歲,那也不年輕了!她就是臉蛋長得小。劉導啊,這事兒真沒戲。人家博士畢業,高知人才,天天忙着給人類進步貢獻智慧呢,你讓人科學家來演戲,不合适吧?”
蘇冉故意誇張了下,也顯擺了兩句,想着永絕後患,別整天讓這群東西打溫冬主意了。
劉森聽了有些讪讪,還是給自己辯解了一句:“你這話我就不愛聽,咱們做藝術工作的也是給人類貢獻智慧……”
“反正不可能的……”
周白焰聽着他們說話,心裏想,不知道是學什麽的科學家,會有那樣幹淨的臉和那樣特別的氣質。
還特別小的感覺。
他微微搖了下頭,覺得有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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