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心跳&死亡

把周白焰趕走以後,溫冬躺到沙發上,開始想李莎莎的事情。

她想了沒多久,感覺周白焰那張帶着點震驚、委屈和不可置信的臉,老是不停地跳出來,煩死了。

溫冬心煩意亂地喝了口水,感覺自己需要找點別的事情做來分下心。她打開手機,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在某乎發過某個帖子。

點進去之後她吓了一跳,她之前匿名發過的那個傾訴貼,居然已經有500多條回複,點贊破千了。

她有些狐疑地打開評論區——

點贊最多的那條評論是:

匿名用戶(發帖人):“真的要說名字嗎?他姓周。”

是她發的,回複別人的評論。

點贊第二的那條評論是:

“姐妹,這種情況建議你說下那位的名字呢親親。”

就是她所回複的那條評論。

有趣了。

溫冬心裏感慨網友真的吃瓜不嫌事大,她發個小破貼都能蓋這麽高的樓,都這麽閑嗎?她點進去看那條她回複別人,卻被點贊最多的評論後面的回複——

——“周白焰?”

——“樓上的說話注意點,抱走我們哥哥,白鷹CP團還有三秒到達戰場。”

——“樓主是高級黑想出名吧,碰瓷周白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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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周旗?”

溫冬看了半天評論,深覺網絡世界實在混亂。後面的評論基本變成了周白焰的粉絲,還有他的什麽CP粉來罵她,說她碰瓷,說她意淫她們哥哥,說她不要臉的。

其實溫冬這時候是該一笑而過,删帖走人的。

但是,她是一個認真嚴謹的人,非常讨厭被人家質疑。

她沒有說謊,只是想在網絡世界中得到熱心網友的精神支持,給她一些解決問題的靈感,這很難嗎?

畢竟衆人拾柴火焰高,為什麽現在變成了衆人拾柴要燒她?

溫冬第一次網上被迫撕X,氣得有點腦仁疼。忽而間,一個惡毒的念頭在溫冬腦裏油然而生。

反正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匿名用戶是自己。

溫冬對着手機輕笑,突然覺得自己的煩躁有了一個發洩口。她點擊回複評論,開始編輯內容——

——“他是誰不重要,朋友們,請你們理智追星,明星沒有你們眼中看到的那麽完美,他生活裏也是個普通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也僅僅是個數學只考50多分的高中生,老是打瞌睡,脾氣還不太好。我不想出名,也不想紅,現在不是我要碰瓷他,是他來糾纏我。”

——“你們的神仙哥哥,也不過如此啊,有什麽好吹的。”她最後學着評論裏的語氣,發了一句。

等發完以後,溫冬覺得心裏爽快了很多。

但是過了沒有三分鐘,她又開始有點後悔。

溫冬越想越煩,重新拿起手機開了鎖,又在評論裏面加了一條,“你們怎麽就是不相信我說的?我好好地來跟你們傾訴,你們還來指責我,我現在是真的很糾結要不要再跟他有交集。”

她自以為自己姿态已經放得很低,大家應該要被她感動,正二八經地給她出出主意,好好分析下她該怎麽辦了。結果才發出去沒多久,回複就讓她徹底放棄相信網絡世界。

——“樓主,別演了,假得我想舉報你。行行行,就當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快跟周白焰結婚吧,我們等着看你上熱搜啊。”

——“姐妹,醒醒吧,天亮了,白焰哥哥是顧英的。”

……

溫冬深吸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來,發出去:

“行,你們等着。”

—— ——

到了約定的時間,周白焰這次準時來敲門。

他這次很有禮貌,“現在是3點了,不早不晚。”

溫冬看着他,心裏冷笑。

吶,這就是你們的神仙哥哥,有多了不起,還不是來早了要在樓下等一個多小時。

溫冬沒看出來他臉上有賭氣的感覺,就是語氣有點別扭。

她請他進來,周白焰卻還是站在門口,看了看她腳下的拖鞋。

“怎麽了?”溫冬問他。

“以後我會經常來。”周白焰的聲音很輕,“你能給我準備一雙拖鞋嗎,就把我當一個經常來的客人,那雙拖鞋專門留給我。”

溫冬扶着門把手,愣了幾秒。

“嗯。”她看着他,“我下次給你準備一雙,先進來吧。”

吶,你們的神仙哥哥自己跟我撒的嬌,我可沒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這麽說話。

她說完,沒看周白焰的表情,自己走向了客廳前的書桌。

周白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背對她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的很委屈。

等兩個人都坐下,溫冬攤開自己的記事本,周白焰又冒出來一句,“我渴了。”

溫冬動作停了下,看他一眼。

“礦泉水可以嗎?”她起身準備去給他拿。

“你今天為什麽不給我糖水?”周白焰突然開口,語氣有點委屈,“我不想喝水。”

溫冬重新坐下了。

吶,你們的神仙哥哥哭着鬧着要喝我做的東西,幼稚得要死,我可沒有在水裏面給他下藥。

“我今天很忙。”她換上自己專業、冷靜、溫和的樣子,“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開始好不好?”

周白焰沒說話。

溫冬低頭,忽略掉他的小情緒,把記錄冊翻到屬于周白焰的那部分,又看了看他的臉,指着自己眼周的部分問他,“你黑眼圈有點重,最近睡得不好嗎?”

他臉色不太好,太過蒼白,感覺很頹靡。

好像從見他開始,他一直精神都不太好的樣子。

“其實還好,這些年也沒有剛出道的時候那麽忙。”他語氣有氣無力的,像是被家長逼着寫作業的小朋友一樣悶悶不樂,“就是單純睡不好。”

“聊一聊吧。”溫冬耐心地繼續鼓勵他說。

“嗯。”周白焰心不在焉地,也不擡頭看她。

失眠是他最初被安排來心理咨詢的目的。

他睡不着。

“大概是從前年開始的吧,我不記得具體是從哪裏天開始的了,那段時間我經歷了一些事,家庭也是,工作也是。反正那時候開始就睡不好,開始喝了一段時間酒,不喝醉根本睡不着,後來因為工作原因沒有喝了,但是開始吸煙,吸得蠻兇的。”

他講得很平淡。

溫冬打量着他的表情,“有試過什麽辦法讓自己睡着嗎?”

“一開始沒有,大家都說我是壓力太大了,給我放了一段時間假,讓我出去休息。”他吐了口氣,“然後我去美國休養了一段時間。”

“在那邊沒有看醫生嗎?”

“請過兩個。”周白焰回憶起那個兩次治療之後跟他發出性訊號的男醫生,和另外一個滿嘴專業名詞的老醫生。

“經歷不太愉快,後來是一個人休養。睡得時好時壞,後來回國之後,實在沒辦法,就開始吃安眠藥,那藥對我來說副作用太大,陸陸續續吃了兩個月,睡是能睡着了,但是起床之後身體會很不舒服。

去看醫生,醫生說我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因為副作用太大,建議我別吃藥,然後建議我……看一下心理醫生。”

溫冬把這些都記錄下來,“我也不建議你吃藥,睡眠不好這個問題,原因一半生理一半心理。能說說睡不着的時候的感受嗎?”

周白焰想了一下,“……吵。”

“嗯,具體說說。”溫冬放緩聲音。

“就是……”他說的特別慢,“特別吵,我覺得特別吵。白天我老是精神不好,周圍的聲音讓我覺得自己要爆炸,很焦躁……很不舒服。回到家裏也是一樣,明明沒有什麽聲音,很安靜,但是我就是睡不着,我感覺自己很神經質,一點點聲音我都會很緊張,很難受……”

“睡不着你會做什麽?”溫冬靜靜地看他,眼神示意他說。

周白焰擡頭看着那雙眼睛,覺得挺奇怪的,她的眼睛很平靜,莫名地,傳達給你一種你可以信賴她的感覺。

“睡覺的時候,我會聽自己的心跳聲。”他低下頭,說,“心跳聲有時快有時慢,太快和太慢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沒有任何問題,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發現,睡覺的時候,如果那天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我就會睡得好一些。”

溫冬點頭,一邊記錄一邊說,“失眠的人,都會下意識地去關注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的微小的變化,情不自禁地去放大你的感知能力。像我以前失眠的時候,我會不停地眨眼睛。你知道可以從眨眼看出來一個人是不是假睡,所以我晚上總是很緊張,不停地眨眼睛,想讓自己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現在,你還在吃藥嗎?”

“會隔幾天吃,特別第二天要工作的時候。”

“褪黑素吃過嗎?”

“吃過,沒用。”

“好的,我了解了。我給你的建議是,和醫院醫生的意見一樣,停止安定成分藥物的使用。”她在本子上記錄下他的情況,“從今天開始之後就停止使用,我會跟你的助理、經紀人說明情況,以後不再給你開藥吃。”

他皺着眉點點頭,又覺得不對,道:“第二天有工作的話,睡不着會很麻煩。”

溫冬擡頭挑眉,“吃到最後要變成傻子了,你要相信我,我們可以先試試別的辦法,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到一些事,任何時候,你都對自己有主動權。”

她用手裏的鋼筆敲了敲本子,像老師上課敲黑板一樣。

周白焰跟她說話總有種跟班主任教導主任校長一類人物說話的感覺……但你一看那張臉,就覺得那種奇妙的違和感……

他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長相、說話、氣質都平平淡淡的,但是那輕飄飄的眼神裏面,又像是有萬水千山的重量。

溫冬還在繼續說:“我建議你,不管再忙,每天抽時間,騰時間出來30分鐘,進行有氧運動,睡之前喝一杯溫牛奶,飲食方面吃一些助眠的食物,有條件泡個澡。跟你的助理溝通一下,不行的話,我去說。”

周白焰心想這些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剛要反駁,溫冬把剛寫好的注意事項撕下來疊好放到他膝蓋上,他趕緊用手按住不讓紙滑下去。

他掃了一眼,她甚至還标注了什麽食物有益睡眠,和房間的濕度,卧室寝具的風格……

溫冬接着說:“你或許會覺得自己在看健康問答節目,我說的都很好笑對嗎?事實上,如果你自己一直做有益睡眠,有益健康的活動,那不管是否真的有效,你的潛意識會告訴自己:我付出了一些東西,身體應該會給我回饋。這種期待感是隐形的,你會在心裏說服自己--我做了這些,我會好起來,我能睡着的。”

“可是,如果真的沒有用呢?”周白焰皺眉,“徒勞而已。”

溫冬交叉雙手,“所以你在開始之前就放棄了期待。我感受到,你是一個對自己悲觀的人。”

溫冬無意識地用鋼筆在本子上劃着圈。

本子上寫着‘表演型人格’,她用的是英文縮寫,然後下面寫着‘自我障礙’,都在後面打了問號。

周白焰笑着問她:“我看起來很悲傷?”

溫冬點頭:“不是看起來悲傷,是我感覺到的你,有點悲傷。”

她把第一個詞劃掉了,只留下了自我障礙。

周白焰皺着眉頭,打量着她,很認真地看着,像是在看什麽很稀奇的東西一樣,帶着探究。

他收回了目光,揚了揚手裏的紙條,“我會試試的。”

溫冬想了下,“我想分享一個方法給你……打個比方,你可以把心跳聲當作是一首樂曲,想成是你的身體給你的訊息,心跳聲快的話,那就是歡快的進行曲,心跳慢的話,那就是悲傷的詠嘆調。接受這個訊息,當成聽一首身體演奏的音樂,去享受它,而不是和它敵對。”

周白焰聽得認真,“我會試試。”

溫冬繼續問,“睡眠不好的話,會不會經常做夢?另外,你有經常做并且印象很深的夢或者最近能記住的夢嗎?”

周白焰一邊想,一邊捏自己的手指,“是有一個。”

溫冬拿起了鋼筆,“詳細說下吧。”

“其實……是個很奇怪的夢。”他微微低着頭,“我好像這幾年會經常做這個夢。夢裏面我像是一個幽靈,一直在飄,一會兒在海上,一會兒在看不見盡頭的公路上,一會兒在樹林裏,場景經常變,但是周圍都一樣黑。我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又像是在被什麽追着走,我一直覺得喘不過來氣來,等到最後醒之前的一幕,我會停在一個……類似雕塑之類的東西前面,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總覺得那東西很可怕。然後我會驚醒。”

他喘了口氣,溫冬注意他的手收緊了,他有點緊張。

“醒過來的時候我心跳會很快,滿身是汗。”

溫冬記錄完,放下筆。

“那個雕塑……現在回憶的話,你能給一個大概的形容嗎?”

周白焰想了下,用手比劃着,“方形的,不高,但是……我會覺得很恐怖。”

溫冬聽完,抱着手想了下,對他笑了下,“我去拿點東西,稍等。我回來之前,你可以想一想,自己夢裏的恐懼,對應的是你現實的什麽壓力,我回來跟你讨論。”

她起身離開了客廳。

周白焰看着她的背影不見,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她在眼前不見的時候的感覺,和做那個經常到來的噩夢時,一模一樣。

焦躁。不安。

他看着她的鋼筆,小聲默念着,快點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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