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高燒&愛
溫冬醒得很早。
她有生物鐘,每天七點準時叫醒身體。
床的軟硬,周身的味道,提醒她這裏不是自己的家。
她睜眼,什麽都不看見,窗簾還拉着,屋裏面是黑的。
衣服好像也換過了。
外面有淅淅瀝瀝的雨聲,聽起來雨很大。
醒過來感覺很不舒服,身上出了汗,渾身發燙。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知道應該發燒了。
周白焰家裏?
思考了一下,她準備還是起床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剛剛準備起來找燈的開關,房間的壁燈就亮了。
很暗的光,但是足以看到人。
周白焰光着腳,頭發還濕着,一只手扣着白襯衫扣子,一手拿着毛巾擦着頭發。
他走過來,“我去洗個澡,你就醒了?一晚上也沒看你醒,渾身都在出汗。”
這一幕應該可以拍雜志了,她想着。
溫冬借着光看他的臉,看他神采奕奕,也不像是剛起來的樣子,話裏的意思也是……
“你一晚都沒睡?”溫冬試探着問。
他沒答,把毛巾搭在頭發上,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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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冬愣了下,就沒來得及躲開,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手移開了。
“昨晚,我抱着你說了一晚上的話,你不記得了?”周白焰帶着笑意看她,溫冬仔細看他的眼睛,好像确實有血絲。
他又摸了摸溫冬的額頭,“後半夜我打算走了,感覺你有點難受,應該是感冒了。”
溫冬腦袋昏昏沉沉地,聽他的話,更暈了,“……你跟我說什麽了?”還一晚上?
周白焰默了下,“你都不記得了?”
溫冬搖頭。
周白焰無奈,“那昨晚我講的時候,你還一直嗯嗯嗯?記得就說記得,那麽傷心的事情,你還想聽我再講一次?”
溫冬噎了下。
她看着眼前那張臉,有點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所以她說了一句破壞氣氛的話,“我……要去學校上課……”
周白焰揭穿她,“今天是周末,上什麽課。你哪裏都別去了,病好了再走,用的東西我都讓阿隆買來了。”
他小聲補充,“而且外面在下雨,很大,你別走了。”
生病的人好像要比平時脆弱一些。
溫冬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這樣,不過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又一次,對,就是這該死的又一次,對面前這個人心軟了。
這個‘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認知讓她覺得很委屈,也覺得自己非常差勁。所以她破天荒地,發了脾氣。
“我為什麽要住在你這裏?你又是我什麽人?我幹嘛要聽你說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系嗎?”她坐起來,“我要回家。”
周白焰跪在床邊,伸手拉住她,“溫老師,你先聽我說。”
“你別說話。”溫冬頭昏腦漲地從床上下來準備走,鞋都沒穿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周白焰連忙過來拉她,“溫老師,你先休息好,別的再說行嗎?”
溫冬拍開他的手,“我要回家。”
周白焰像沒聽見一樣,走上前攬着她往回走,見她不動,吓唬她:“再不走我抱你了啊?”
溫冬閉了閉眼,剛想積蓄力氣吼他一句,周白焰把她腿一勾,一把就把她抱起來了。溫冬還來不及不好意思,為了維持平衡只能抱住他脖子。
“不要罵我,再罵我我親你了啊。”周白焰繼續恐吓她。
溫冬還在想,放句什麽狠話讓他別這樣了。
周白焰撇撇嘴,小聲嘟囔了句,“不就想要我抱你嗎。”
溫冬:“……”
周白焰笑了下,“聽說女人會無時無刻不講道理,原來是真的啊。”
他把她抱回床上,重新塞回被子裏面,把她整個人從頭到腳緊緊裹住。
“你要悶死我啊?”溫冬整個人被包得嚴嚴實實,感覺自己氣得頭更暈了。
“捂一捂,發發汗就好了。”周白焰一本正經,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知道這個小訣竅,“我監督你,不準踢被子。”
溫冬冷笑:“誰告訴你捂汗可以退燒的?”
“難道不是嗎?”周白焰愣了下,“他們都這麽說的啊。”
溫冬無情打擊他:“醫理上來說,發燒是病毒入侵免疫系統,對人體産生刺激作用在下丘腦,升高人體體溫調定點,白血球反應産生熱素。等你自身免疫系統會把病毒拮抗消滅了,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會讓你體溫恢複正常,發汗已經是你發完燒後恢複體溫的事情了。體弱的人你讓人捂汗來讓降溫會帶走他身體過多的水分,會讓身體更虛弱……”
學霸智商上線,張口教育了半天發燒捂汗的不科學,把周白焰說得啞口無言。
“記住了嗎?”溫冬問他。
“記住了。”周白焰把被子拉下來了一點,真的就一點點,“那先這樣,你別亂動了。”
溫冬坐了起來,燒得難受,氣得想哭,“我真的很難受,我想回家,我不想看到你。”
周白焰一臉無奈,嘆了口氣。
“為什麽不想看到我?昨晚你一直抱着我,都不讓我走,我一晚都沒睡,一直在照顧你,這是不想見到我嗎?
他頓了下,又開始動手動腳,攬着溫冬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別的再說,先吃藥好不好?”
溫冬一臉震驚和狐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這種事,她冷靜了下,嘴裏仍是重複,“我要回家,你別管我。”
周白焰嘆了口氣,盯着她的眼睛,再次威脅,“你再不聽話,我就親你了,姐姐。”
他語氣也軟綿綿地,手在溫冬後背輕輕拍着,輕輕抱着她,像哄小孩一樣的。
溫冬被他這麽來一出,又慫了。
可能是這個懷抱真的很舒服,她突然就不想動了。
周白焰喂她吃了藥,又端了一碗粥來,拿起勺子要喂她,“張嘴,你別動,我沒喂別人吃過東西,不太會,乖乖的啊。”
溫冬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張口想說什麽,他已經一勺子塞進了她嘴裏。
“……”溫冬伸手去拿碗,周白焰又開始吓唬她,“又來了,我要親你了。”
溫冬看他這樣,沒忍住笑了下。
然後她又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在幹嘛?自己是在幹嘛?不太合适。
他動作專注,神色溫柔,溫冬都差點真的以為他是喜歡她了。
只是她有陰影,現在被這樣對待,她會覺得自己在做一個昂貴的,馬上就會醒來的夢。
“你這樣我會誤會的。”她嚼着嘴裏的東西,輕聲說,“你別這樣了。”
周白焰拿着勺子的手頓了下,“看來,你是真的沒聽到我昨晚說的話。”
溫冬點頭,堅持把碗搶了過來,自己吃完了。
周白焰看着她吃完東西,也沒再說什麽。
等她吃完一半,放下碗,周白焰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燙。
溫冬渾身軟綿綿的,沒甩開他。她自我安慰着,告訴自己,我是因為沒力氣才這樣的。
周白焰低頭,撫摸着她手腕上的刺青,“疼嗎?”
“不是很疼。”溫冬搖頭,“紋身其實主要看部位,腰上最疼。我這個人大概對疼不是很敏感,反正做的時候我覺得不疼。”
“我不是說紋身。”周白焰摸着紋身裏面那條疤,“我說的別的。”
他的手指有繭,擦過皮膚的時候,微微有點癢。
溫冬聽懂他話裏面的意思。她沉默了下,“現在不疼了。”
周白焰摸着她的手腕,語氣非常低聲下氣,“我昨晚跟你說了一晚上的對不起,你都沒聽到。”
“對不起什麽?”溫冬聲音非常平靜,“我們是需要說對不起的關系嗎?”
他笑了下,沒回答。又問她,“昨晚我們說了,以後你不給我做咨詢了,但是我要給你講我的故事,這個你還記得嗎?”
溫冬點頭,“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聽了,你可以不講。”
“真的不聽嗎?”周白焰把頭湊到她面前,對着她眨眨眼,“求求溫老師聽聽吧,我超級想講給你聽。”
他的臉靠得很近,又剛洗過澡,身上一股橙花的味道。
不是香水,是洗澡用的東西的味道?溫冬走神想着,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覺得心跳沒有變快,而是變慢了,越來越慢,好像快要停下來了。
她輕輕喘了口氣,覺得身上更軟了。
溫冬閉了閉眼,然後——
“不要撒嬌。”她一把将周白焰的臉推開,“說話不需要湊這麽近,我聽得到。”
周白焰被無情推開,幹脆換了個姿勢,趴在她邊上,把她的手心攤開,把臉枕了上去。
也不是枕,只是輕輕地蹭着。
溫冬的掌心是他半幹半濕的頭發,軟軟的。
“那我講咯。”他抓着溫冬另外一只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窗外的雨還是很大。
溫冬一雙手,左手裏是他的臉,右手裏,是他的眼睛。
或許真的是發燒,像溺水一樣的感覺,輕飄飄。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姐姐。”他的聲音帶着懷念,傳過來,“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才17歲。”
“嗯。”溫冬摸着他的臉,軟軟的。他額間半濕的頭發水汽在掌心裏蒸發,把手弄得濕熱溫暖。
“我當時沒有什麽朋友,那個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周白焰在她手裏眨着眼,睫毛上下掃着掌心,“她和別人不一樣。她不愛說話,看上去很難接近的樣子。她長得不是很好看,很胖,劉海很厚,都快遮住眼睛了,也不打扮自己。但是她成績很好,非常聰明,我很喜歡跟她待在一起。”
“是嗎?”溫冬輕笑,“為什麽?”
“我覺得她很安全。”周白焰臉動了下,蹭了蹭她的手,“我每次跟她說話,都覺得……心裏就安靜下來。她看着我,我就覺得很滿足,想讓她也笑起來。因為我覺得她好像過得很辛苦,有很多心事,但是都忍着,就是不說,就像……快要滿出來了一樣。”
“嗯。”溫冬閉着眼點頭,“然後呢?”
“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到底為什麽一直都忘不了她。”他聲音很低,“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是很後悔,沒有在她最美好的青春期,告訴她一句:你真的很努力,你是個很好的人。也沒有跟她說一句謝謝,即使當時我還沒有愛上她。”
溫冬仿佛在眼前的黑暗裏,看到了那個臃腫肥胖的自己,和年輕,英俊的周白焰并肩走着。
她去見他的時候會穿自己最好看的衣服,雖然他好像沒有在意過。
她會走在他的身側後面一點點,會悄悄地看他的半邊臉,鼓起來嚼巧克力。
她會悄悄地把他咬過的筆藏起來,用來割破自己的絕望。
她會坐在他的身側,看着他踏過四季輪回,看他喜怒哀樂。
即使都與自己無關。
溫冬想着,眼睛就酸了。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揉揉眼睛,但是周白焰不讓她動。
“我是個面對自己很懦弱的人。”他最後說,“我沒有勇氣喜歡上當年的那個姐姐,但我希望她能原諒我當年有眼無珠,看不懂她。也希望她可以不計前嫌,再喜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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