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發現屍體的是城西垃圾場的一個工作人員。

這名工作人員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平時除了領取微薄的工資,還經常在垃圾場翻撿一些能賣錢的礦泉水瓶子等。

據他反應, 他看見一個編織袋, 以為是誰家不用的被子什麽的,就拉開看了看,這一看, 差點吓出心髒病來。

法醫何夢蕾給屍體做了初步屍檢:“死者男,心髒被利器刺穿導致的死亡,死亡時間大概在七個小時之前,從屍斑上看,死者死後被移動過,這裏不是案發第一現場。”

趙航戳了下顧修然:“老顧, 你怎麽看?”

顧修然微微擰了下眉:“幕後兇手很聰明, 沒在屍體身上留下自己的心理痕跡。”

任何一個學過犯罪心理學的都知道, 兇手的心理訴求最終都會反映在屍體身上。看來兇手也知道。

趙航喊了聲:“瘋子,附近的監控攝像頭有線索嗎?”

邵其峰抱着筆記本電腦過來:“最近十個小時內, 所有進出過這個垃圾場的,只有兩輛垃圾車。”

宋柔給報案人做好筆錄, 走過來說道:“意思就是, 兇手根本就沒來過這。Ta只是掐好時間把屍體抛在那種大的塑料垃圾桶裏, 等着自動垃圾車将桶裏的垃圾和屍體倒進垃圾車廂裏。”

顧修然對宋柔投去贊許的目光:“宋警官分析的對。”

趙航叫來一個工作人員, 指了指電腦上的監控屏幕:“這兩輛車負責哪個區域的垃圾, 越具體約好。”

工作人員看了下車輛編號, 答道:“是河西路、河西南路那邊的。”

這個範圍就比較好查了, 趙航興奮地搓了搓手。然後遭到了顧修然無情的打擊:“兇手是個聰明細致到極致的人,不會給你留下這麽大的破綻。”

話雖這麽說,但查還是得按照這個傳統刑偵的方向去查。

趙航合上筆記本電腦:“老顧,咱們這回算是遇上對手了。奶奶個腿的,等老子逮到Ta,非得剖開Ta的腦袋看看。”

邵其峰遞過來兩個透明物證袋,其中一個是一把水果刀,八成是陳麥文用來殺害姜潭、許雅妮、楊桐、盛巧的兇器。

另外一個,裏面裝着一把嶄新的扳手。

邵其峰問道;“陳麥文買扳手幹什麽?”

趙航想了一下:“修水龍頭。”

一個警員說道:“這個陳麥文,被警方圍追堵截,命都快沒了,怎麽還能想起來買扳手修水龍頭,難道他還想指望回家住嗎。”

趙航嘆了口氣:“是他家樓下林奶奶家的水龍頭壞了。”

現場勘查工作結束,一行人準備上車回去。

宋柔走向一輛警車,顧修然腿長,快了她半步。

他拉開車門,自己卻不進去,微微彎着腰,一只手墊在車門上面,一邊看着她。

宋柔無奈地瞟了他一眼:“顧教授,您這是什麽資産階級做派。”

一個女警在旁邊看見,忍不住羨慕道:“岚姐,這是公主待遇啊。”

宋柔臉一紅,又不想僵在這裏被人圍觀,只好鑽了進去。

另一輛警車前,蔣星星戳了戳趙航的胳膊:“趙隊,剛看見了嗎。顧教授是不是在追岚姐啊?”

趙航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拉開車門:“瞎操個屁心,上車,”說完鑽進車子,使勁甩上了車門。

蔣星星抓了抓頭,自然自語道:“趙隊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

--

市局法醫室門口,一對中年夫妻坐在椅子上。妻子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已經哭得失去了力氣。

丈夫臉上是同樣悲恸的表情。

宋柔走過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這對失去女兒的父母。

楊桐母親看着眼前的女警察,站起來邊哭邊大聲質問道:“你們警察是幹什麽吃的,都知道了兇手在學校裏了,還不抓起來,等着他害死了我女兒。”

宋柔站着不動,任憑楊母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可她不是宋岚,她身體弱了很多,被楊母打得站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楊母還在哭:“你們把我女兒還回來!”

顧修然就站在不遠處,他看見了,但他并不插手。

宋柔不說,也不表現出來,但他知道,她一直很愧疚沒能早點抓到兇手。她恨不得有人能狠狠罵她揍她一頓。

他看着她被那對父母指着鼻子罵,又看着她與楊桐的母親抱在一起。

她在哭,可她不敢被市局的同事看見。她的鼻涕和眼淚全抹在楊母的肩膀上了。

因為宋岚從來不哭,所以宋柔她連眼淚都得偷偷流。

楊桐父母跟着法醫走了。

顧修然自走廊盡頭走過去,他走到垂頭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面前,蹲下,遞給她一張紙巾。

宋柔接過來,擦了把眼淚,将濕了的紙巾團成一個球,隔空扔進了對面的垃圾桶裏。

顧修然坐在宋柔身側:“那不是你的錯。”

他聲音輕緩,帶着安撫的力量:“楊桐和盛巧的死跟你無關,你不用愧疚。該付出代價的兇手。”

宋柔靠在椅背上,微微仰頭,看着走廊上的一盞壁燈,白天裏,那微弱的光線投下來,還不及窗外的陽光明亮。

她低聲:“要是姐姐在,她一定比我做的好。”

他轉頭,看見她耳邊一縷頭發掉了下來,他伸出手,想幫她往耳朵後面撩一撩,又忍住了。

他說道:“最後那晚,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葉坤,當時的行動也是在趙航的指揮下完成的。趙航可比宋岚要強。”

“這不是任何人的不錯。警察沒錯,死者沒錯,錯的是兇手。”

宋柔擡眸:“那個人教化陳麥文的人,能抓到他嗎?”

顧修然笑了一下:“當然能。一個人就算再聰明,只要犯了法就有落網的一天。”

宋柔轉頭看着顧修然,兩人中間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着他。

他的皮膚很好,幾乎看不到毛孔。眼睛比少年時期要成熟,更深也更靜了。

“你為什麽要去學犯罪心理學?”

顧修然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将半開的窗戶打開,陽光傾瀉進來,照亮了灰色的地板,也照亮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他轉身,靠在窗邊,微微偏着頭,看着她說道:“在犯罪心理這門學科裏,你會看到很多喪心病狂。但這個世界是兩面的,有反面就有正面,有黑暗就有光明,有邪惡就有正義。你看到多少黑暗,就會接觸到多少光明和希望。黑暗是短暫的,而希望是永恒的。”

正如窗外,正下午的驕陽,所到之處,皆是光亮。

可這個答案太抽象。它是建立在永恒不滅的精神上的,沒有現實血肉的支撐,聽起來就很理想主義,不是那麽有誠意。

他微微笑了一下,将答案補充完整:“更是因為,我想活着啊。因為了解所有可能的罪惡,才知道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宋柔,我想活着走到你面前。”

他眼神含着笑,可那笑容又很深,一時讓她分不清楚,她剛才看到的,從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苦澀,究竟是不是真的。

宋柔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顧修然面前,她對上他的眼睛;“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不辭而別了嗎?”

“九年了,為什麽連一封信,一個電話都沒有。”她逼近他,“顧修然,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啊?”

她眼裏像住着一頭雄獅,逼得他不敢更不忍直視她的眼睛。

分明是柔柔弱弱的一個人,發起狠來,眼睛比誰都亮,爪子比誰都鋒利。

宋岚是個外剛內柔的人,而宋柔是個外柔內剛的人。

“為什麽保安室的劉叔說你小時候是在市局長大的?你為什麽又說,你想活着,你是快要死了嗎?”

“你不說話是嗎,好,讓我來說,你是個卧底警察,還是最危險的管緝毒或打。黑的那種。出于保密原則,你不能和任何人說。”

“可你的年齡不對,九年前,你也只是個孩子。所以,你的父親或者母親根本不像你對我們說的那樣,是做小生意的。他們其中一位或者兩位,是緝毒或者黑社會卧底警察。”

她噼裏啪啦扔過去一大堆推理。

她的眼睛緊緊盯着他,像一臺精密的行為分析測謊儀。

許久,他伸出手來,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輕嘆出聲:“你這麽聰明,以後可怎麽得了。”

“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她偏過臉去,顯然還在生氣:“可就算這樣,你也不至于把所有的聯系都斷了。”

她突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你走之後的九年裏,我交了好幾個男朋友。”

他垂眸看着她,陽光将将她的頭發勾勒得絲絲透光,栗色變成了金色,異常柔軟的金色。

他一字一頓:“你不會。”

她仰着頭:“你怎麽知道我不會,你少自以為是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整個人似乎要壓在她身上,他擡手捏了捏她發紅的耳垂:“因為你只會喜歡我啊。”

他原本溫柔的聲音突然又變了一個調性,低沉又霸道:“不要對我說那種話,那種有了別的男人那種話,就算是假的,也不行,懂嗎?”

她聞到他身上清淺的檀香,像微風拂過一大片檀樹林。他的呼吸似乎就停留在她耳畔,又重又近。

他貪婪地看着她,像一頭貪婪的狼,似乎一張嘴就能把她吃掉。他撕掉了身上的羊皮,去掉所有的隐忍和克制。

他微微低下頭來,雙唇就要壓下來了。

她偏過頭去,往後退了退:“你離我遠點。”說完轉過身去。

後背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她又轉過去,瞪着他:“說了多少遍了,不許戳我後背。”

時光在這一刻交錯了。

此時光影與九年前的她和他重合了起來。

他歪在座位上,手邊壓着一張數學卷子,卷子上寫滿了幾何函數題,他伸手戳了戳前座那個喜歡穿娃娃領白襯衫的女孩:“哎,橡皮借我用用。”

她轉過身:“顧修然,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許戳我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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