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顧修然轉學之後, 宋柔低落了一段時間,但她很快振作了起來, 她必須振作起來。
此時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五個月了。
晚自習放學, 宋柔去宋岚的班級找她一塊回家,被告知,宋岚又逃課了。
宋柔背着書包, 去學校附近的黑網吧找人。
最後果然在宋岚常去的那家欣欣網吧找到了。
網吧裏的空氣不流通,又悶又臭,到處都是煙味。宋柔走到正在網游裏跟人厮殺的宋岚身後,拽了拽她的胳膊:“姐,該回家了。”
宋岚轉頭:“等會,等我打完這局的。”
宋柔坐在旁邊的空位置上, 拿出自己的作業, 乖乖趴電腦桌上寫作業。
等她寫完一張卷子了, 宋岚還在玩。
宋柔晃了晃宋岚的胳膊,有點生氣地說道:“姐, 再不回去外婆要擔心了。”
宋岚這才戀戀不舍地把游戲關掉,旁邊跟她一起的一個小混混還不願意:“岚姐, 再來一局。”
宋柔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我上回就跟你說了, 以後再出來玩, 不要叫上我姐了。她馬上就高考了, 再不努力複習就真考不上大學了。而且, 我姐姐要考的是警校, 天天對着電腦屏幕, 眼睛會近視的。要是近視得厲害,體檢過不了關。”
經常來這家網吧上網的人都認識宋岚,他們好像聽見了什麽好笑的笑話,捂着肚子直樂:“警校,警察?沒搞錯吧。我岚姐可是要成為黑社會女老大的女人。”
“哎,岚姐,這真是你親妹嗎,怎麽能這麽天真呢,哈哈哈。”
宋岚踢了那人椅子一下,指了指他:“敢說我妹,我揍死你。”
宋柔不喜歡這群人,拉着宋岚就往外走。
經過收銀臺的時候,化着濃妝,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釘的網吧小妹叫住宋岚:“岚姐,就昨天說的事,考慮的怎麽樣了?”
宋岚看了宋柔一眼:“你去外面等我。”
宋柔不願意,抱着宋岚的胳膊不肯撒手。
宋岚無奈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乖,別鬧。”說完把她拖門外去了,自己跟網吧小妹站到旁邊黑暗的小巷子裏說話宋柔悄悄走過去,蹑手蹑腳地躲在一個大垃圾桶後面。
宋岚點了根煙,遞給網吧小妹一根。
煙頭忽明忽暗,宋岚的臉也跟着忽明忽暗。宋柔蹲在地上,緊緊捏着自己的書包帶子。
網吧小妹的聲音帶着蠱惑,嘴唇一張一合,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宋岚,你不是一直想當什麽黑社會老大嗎。要是連這點事都不敢幹,以後怎麽立威。”
宋岚噴了口煙,染了紅色指甲油的手夾着剩餘的煙頭,特有範地說道:“老娘什麽時候說不敢幹了。”
恐怕當時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這話有多蠢多中二。
網吧小妹笑了:“到時候你帶把水果刀藏在身上,有人喊,你就拿出刀砍對方的人,避開頭和心髒,砍完就跑。放心,法不責衆,這麽多人呢,警察沒法抓。而且我們會提前把攝像頭破壞掉。”
“只要這回幹成了,我就把你介紹給成哥,成哥最欣賞有勇有謀的年輕人了,說不定還會把酒吧給你管。”
宋岚曲着手指,将吸完的煙頭往垃圾桶的方向一彈。
因為用力過猛,煙頭彈飛了,越過了垃圾桶。
宋柔蹲在角落裏頭,被從天而降的煙頭灼傷了手背。她被燒得疼了一下,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整個人慌得抖了起來。
網吧小妹拍了拍宋岚的肩膀:“你考慮好了嗎,給個準話,我得統計人數,報給成哥。”
宋岚似乎是猶豫了:“真不會被抓嗎?”萬一她被抓,宋柔那個笨蛋不得吓得哭死,外婆也接受不了。
網吧小妹笑了笑:“上次我聽人說你妹妹被大虎那幾個人欺負了。華哥最讨厭大虎那人了,等你成了華哥的人,就沒人敢欺負你的家人了。”
“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後面很多人排隊呢。”
宋岚咬了下牙:“行,我去,明晚幾點?”
網吧小妹:“十點,黃河公園後門。”
第二天一早,宋柔躺在床上不肯起來。
宋岚過來掀她的被子:“怎麽從來不賴床的人賴床了,晨讀也沒去讀。”
說着摸了摸宋柔的額頭:“這也沒發燒啊。”
宋柔重新把自己裹起來,撒嬌道:“我發燒了,我今天不去上學了,姐姐你哪也別去,在家陪我好不好?”
宋岚從藥箱裏拿出一根水銀溫度計,用酒精棉擦了擦消好毒,甩了幾下:“張嘴,給你量量。”
宋柔張開嘴巴,含着溫度計。
過了一會,宋岚抽出來看了看:“36.8度。”
她把宋柔從被窩裏拖出來:“外婆,快來看,這只撒謊精,為躲避上學,謊稱自己發燒。”
外婆可不信。
宋柔是個就算發燒到39度,也要掙紮着起來去上學的乖小孩。
宋柔穿着睡衣從卧室出來,表情焉焉的,像一株扶不起來的小樹苗:“外婆,我今天真的不舒服,讓姐姐在家陪我好不好?”
既然是宋柔的話,那肯定是真的。
如果是宋岚這樣說話,那肯定就是假的,是為了逃避上學。
外婆對宋岚說道:“你快帶小柔去醫院看看。”
宋岚今天晚上要去幹大事,這将對她的未來産生重要的影響。她猶豫了一下:“不行,我今天得去上學。馬上就高考了,再不好好複習就考不上大學了。”
外婆有點反應不過來,盯着宋岚看了好一會:“你是小岚,不是小柔?”
宋岚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說道:“外婆,什麽意思啊,看不起人啊。”
宋柔拉了拉宋岚的胳膊,聲音又低又粘:“姐姐,今天別出去了,在家陪我好不好?”
宋岚最受不了她這個妹妹撒嬌了,可夢想更重要。
“不行,我們班主任不讓随便請假。”
宋柔拿出手機,開始撥宋岚班主任李老師的電話:“我幫你請假。”李老師不信自己的親學生宋岚,卻很信宋柔。
電話打通,宋柔開始請假:“李老師,我是宋柔,您要是不信,可以當場出道題考考我,一試就知道了。”
李老師大概也是閑的,還真就試了,讓宋柔背了首文言文《出師表》。
宋柔一字不漏地背完,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宋岚在假裝她來騙假。
最後順利幫宋岚請到了假。
宋岚生無可戀地蹲坐在沙發上,這個世界怎麽了,為什麽所有人都在侮辱她。
宋柔寸步不離地守着宋岚,就連上廁所都跟着。
晚上,宋岚看了看時間,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不到一個小時了,她必須得想辦法把宋柔這個跟屁蟲甩了。
“我出去散會步,小柔你在家陪外婆。”
宋柔抱着宋岚的胳膊:“我也去,我也要散步。”
兩人換好鞋,下樓。
宋岚動了下胳膊,手肘在宋柔胸前蹭了蹭:“你胸是不是又長大了。”
“松手行嗎,我胳膊都快被你抱麻了。”
宋柔不肯:“不行,我缺乏親情。”
宋岚嘆了口氣:“你今天怎麽這麽粘人?”
宋柔把頭靠在宋岚肩膀上:“姐姐,我就你和外婆兩個親人了,你們都不能出事。”
宋岚嗯了聲,卻沒搭話。
走到小區花園裏的時候,宋岚突然指了指宋柔腳下,大叫一聲:“啊,有老鼠!”
宋柔吓得臉都白了,跳起來直蹦。
宋岚趁機把自己的胳膊從宋柔懷裏抽了出來,撒腿就往小區外面跑,邊跑邊說轉頭說道:“我一會就回來。”
她的傻妹妹,柔弱、膽小。
地上根本沒有老鼠,宋柔擡頭,看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個人越跑越遠,最後消失在小區大門,淹沒在一片燈紅酒綠中。
宋柔蹲在地上大哭,好像宋岚消失的地方是無盡的深淵。一旦邁出去就會被毒舌和雜草纏着,再也回不了頭了。
她哭着罵了一聲:“顧修然,你這個混蛋,你跑哪去了!”
人在最無助和絕望的時候,想到的總是她內心深處最想依賴的人。
“混蛋!”
周圍安靜極了,連風聲都沒有。
宋柔撐着膝蓋站起來,擦幹眼淚,往宋岚消失的方向跑去。
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去黃河公園,後門。”
司機師傅好心提醒她:“你一個女孩去那邊幹什麽,那一帶可亂了,這個時間經常有社會流氓打架鬥毆,上個月還出過人命。”
宋柔低聲重複,聲音沒有溫度,像個失去生命的魂魄:“黃河公園,後門。”
司機師傅沒再說什麽,發動了車子。
宋柔趕到,她躲在牆角後面,聽見黑暗中傳來的撕打聲。
那麽多人,又那麽亂,什麽樣的聲音都有。
可她還是一下子就把宋岚的聲音從那堆嘈雜裏獨立剝離出來了。
她的聲音有點慌:“不是說好都帶刀的嗎,怎麽就我一個人帶了?”
然後有人大叫:“宋岚殺人了!”
所有人都跑開了。
宋岚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大虎,他腹部正往外冒血,地上濕了一灘。畢竟也還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她吓得扔掉手上還在滴血的水果刀,轉身就跑。
宋柔從牆角裏走出來,撿起地上的刀,一下一下,用自己的衣服擦掉刀柄上宋岚的指紋。
警笛聲劃破天際,幾個警察從車上跑出來,手上拿着警棍,為首的厲聲喝道:“放下武器,舉起手。”
宋柔松手,水果刀砸在青石板鋪成的地面上,連着她的眼淚一塊,“咣當”一聲,将漫天星辰的夜色震了個粉碎:“警察叔叔,我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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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柔剝了個橘子,嘗了一口,擡頭笑了一下說道:“我姐沒捅人,是有人趁亂握着她的手捅的人。”
“可當時那種情況,只有她一個人手上有刀,她說不清楚的。她真傻,從一開始的時候就被人算計了。”
“我姐知道之後去自首,想換我出來。當然沒人信她,畢竟人贓俱獲的是我。”宋柔拿起一只新的橘子,在鼻端聞了聞,笑了一下,擡眸說道,“怎麽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不知道什麽時候,顧修然已經背過身去了。
宋柔走過去,擡了擡手:“你嘗嘗這個,比剛才那個甜。”
看他沒動,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哎,你怎麽不說話?”
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像是鼻孔不透氣的那種抽氣聲。
“顧修然?”
眼前的男人突然轉過身來,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就已經被他緊緊箍在懷裏了。
她手上那半只橘子掉在了地板上,滾了半圈又停下來。
他抱得太緊,幾乎要把她融進自己身體裏。
他的聲音微微變了調,低沉又嘶啞地對她:“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你身邊。對不起,讓你獨自面對那麽多。當時的你,看着宋岚往深淵裏跑的你,被關在看守所裏仰頭看着小窗外的夜色的你,該有多無助。
宋柔拍了拍顧修然的後背:“你抱得太緊了,我有點疼。”
可他還是不舍得松開她。
許久之後,宋柔接着說道:“然後我就對我姐說,這樣她就不會留下案底了,可以報考警校了。”
“她沒得選,只能聽我的話。”
“我姐姐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要是不逼她成為守護法律和正義的一方,她遲早還會再走上錯路。”
顧修然下巴擱在宋柔肩膀上,聲音低沉:“後來的事情是怎麽解決的?”
宋柔:“大虎不敢交代打架鬥毆的事,只說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人矛盾。我們家賠了一筆錢。高考結束之後,我抽空去牢裏度了一個月的假。”
她感覺他手上的力氣更大了,箍得她更疼了。
她拍了拍他:“就當體驗生活了,沒什麽不好的。而且,這也不影響上大學。”
見他還是不說話,她又拍了下他:“顧修然,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在嫌棄我是個坐過牢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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