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回到市局, 屁股都還沒坐熱乎,刑偵一隊辦公室門口就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
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了。
知道的都知道,準是局長秘書過來逮趙航去局長辦公室挨罵了。
趙航下意識地一縮, 聽見局長秘書叫了別的名字, 才松了口氣。
“宋岚, 董局讓你過去一趟。”
宋柔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好, 馬上去。”
局長秘書出去之後,趙航從裏面的隊長辦公室走出來,站在宋柔身後:“宋岚, 老實交代吧。”
脖子後面冷不防的一句陰測測的聲音, 宋柔吓了一跳,她回過頭來:“趙隊, 您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趙航靠在桌邊,看着宋柔,勾了下唇說道:“最近怎麽往董局那跑得這麽勤快?”
“雖然咱們市局算不上什麽标準的職場,但基本的規則大家都懂的,你三天兩頭跳過你家親愛的智慧的帥氣的隊長, 跟隊長的上級彙報工作,你覺得合适嗎?”
宋柔了解趙航,他是個放蕩不羁愛自由的人,視辦公室規則如糞土。他這麽說, 無非就是在試探她。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笑了笑:“對, 董局最近在琢磨着要不要把你這個隊長給撤了, 換我上去。”
趙航果然就被帶偏了:“宋岚以下犯上,試圖謀反,來人。”
邵其峰:“在。”
趙航繼續說道:“給朕将這亂臣賊子押下去。”
邵其峰:“押哪去,斬首還是流放?”
趙航:“後宮。”
邵其峰:“可是,皇後那邊……國舅他手握重權,怕是……還有貴妃娘娘,娘娘她身懷六甲,要是知道您納了一位男子為妃……”
宋柔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了,她轉過頭,無語地看着眼前這一群戲精上身的傻逼,她指了指趙航,又指了指邵其峰:“說了多少遍了,老娘是女人。”
她臉上生氣,心裏卻是高興的,這樣真好。
當年她逼姐姐當了警察,她替她選的這條路,看到她的生活這樣熱鬧又歡樂,真好。
宋柔來到局長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進去。
董局看見她:“小柔,過來坐。”
宋柔坐下來,接過董局遞來的一杯奶茶,應該是剛買來的,握在手心暖暖的。
她低頭喝了一口,紅豆味的,擡頭笑了笑說道:“謝謝董叔。”
董局給自己泡了杯枸杞菊花茶:“這也就你了。”
這要換成宋岚,天天不像趙航一樣被指着鼻子罵就算好了。
董局對這兩姐妹都很好,一個嚴父般的好,一個是慈母般的好。宋柔享受的是慈母待遇,宋岚就有點倒黴了。
董局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在一邊:“根據你上次提供的線索,我暗中叫人查了你姐姐失蹤那天北巒二中附近的監控,她确實和一個小男孩在一起。”
這個小男孩就是陶教授的兒子陶維維。
宋柔擡頭,緊緊盯着董局。
董局繼續說道:“不光那天,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每隔幾天宋岚都會和這個小男孩見面。”
宋柔忙問道:“拍到魏連虎了嗎?”
董局點了下頭:“只拍到他在附近出現過。”相當于沒有得到什麽有利的線索。
目前最有利的突破點就是陶維維了,可他太小了,只有七歲,強制喚醒他的記憶會對他造成嚴重的心理傷害,一個不慎,會葬送這孩子的一生。
宋岚留下一條不要報警的短信就失蹤了。宋柔沒敢報警,可她又不能坐着什麽都不做,就第一時間告訴了董局。
董局作為北巒市公安局長,有的是調查手段。他派了最信任和得力的人在暗地裏調查,這跟報警也沒多少差別了。只是遵從宋岚的意思,沒有動用明面上的警力罷了。
宋岚手上的那枚火鳳凰圖章,這跟陳麥文被教化的重生案又牽連在了一起。
宋岚的線在暗處,教化案的線在明處。這一明一暗兩條線彼此平行又彼此糾纏。這樣分配警力就剛剛好。
董局看着宋柔:“小柔,你外婆年紀這麽大了,小岚現在下落不明。你一定要多注意安全,身邊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馬上聯系我。”
把宋柔放在宋岚的位置上引幕後兇手露出破綻,這是一招險棋,也是保護宋柔的一個方法,因為任誰都沒膽子在警察局動手。
危險和安全是并行的。
宋柔吸了口奶茶,點了點頭:“董叔,您放心,我有分寸。”
董局站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轉身說道:“有沒有可能你最後收到宋岚不讓報警的短信其實是犯罪分子拿你姐的手機發的呢?”
宋柔将只喝了一口的奶茶放在桌上:“不可能。我姐有個毛病,她經常把句號打成一個黑色的小點,那條短信也是。”
董局:“會不會犯罪分子剛好也犯了這個錯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該去質疑。
宋柔聲音低了下去,語氣卻是堅定的:“那條短信一定是我姐發的。我能感覺到,一定是她發的。”
要是別人這麽說,董局可能把人罵一頓,刑偵講究的是實打實的證據,扯這些唯心主義玄學是要造反嗎。
但董局相信宋柔。他是看着這兩姐妹長大的,她們從小就展現過對彼此驚人的第六感。
董局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說道:“陶維維身上暫時無法下手,那就從魏連虎身上查。對了,還有陶維維的父親陶正則,那個人也很可疑。”
“小柔你別想太多,小岚肯定會沒事的。你還記得小時候吧,六歲還是七歲,那麽高的橘子樹,她從上面掉下來,毫發無傷,甚至還淡定地剝了個橘子吃,要一般人早該擡醫院去了。還有去年解救一個人質的時候,她跟綁匪扭打在一塊,被對方的同夥用花瓶狠狠砸了下腦袋,鮮血直流,當時我們都以為完了,肯定完了。結果送到醫院一檢查,屁事沒有,那腦袋就跟鐵做的似的。”
宋柔吸着奶茶,聽董局說着話。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又暖又柔,像冬日午後躺在院子的搖椅上聽和藹的長輩講一個長長久久的故事。
一杯奶茶喝完,一個溫暖的故事結束。宋柔将空杯子扔進桌邊的垃圾桶裏。
最後董局說道:“去把趙航給我叫來。”
宋柔:“叫來挨罵?”
董局點頭,然後喝了小半杯水,是已經開始潤喉了。
宋柔:“這就去。”
她起身就往辦公室門口走去。
董局突然想到了什麽,叫住她:“小柔,以你跟你姐之間的心靈感應,你能感覺到什麽嗎?”
她纖瘦的身形頓了一下,腳步卻沒有停,她像是沒聽清身後的聲音,卻又問也不問,連身體都沒轉,拉開門就出去了。
下午,交通組的同事拿着幾張資料來到刑偵一隊辦公室。
趙航看完資料,臉色沉了下去:“魏母死了。”
宋柔站起來問道:“交通意外嗎?”
趙航點頭:“是故意傷害導致的交通意外死亡。她小拇指被人砍掉,疼暈倒在了路上,一輛大卡車從她頭上軋了過去。”
“時間是淩晨三點,因為面部無法辨認,一直沒能确認身份,直到DNA檢測比對結果出來,才确認死者身份是魏母。”
宋柔看着趙航,眼裏閃着一絲雀躍的光:“魏母死了,只要魏連虎還活着,就一定會現身。”
趙航看了看宋柔,擰着眉:“宋岚,這可是一條無辜的人命。”
雖然警察見慣了生死,魏母确實又算不上什麽好人,可她再怎麽樣也罪不至死。以一條人命為代價換取一個人的蹤跡,這不是一個警察該有的期盼和操守。
起碼這不該成為一件可以雀躍的事。
趙航把手上的資料扔給邵其峰,拉着宋柔去了他自己的辦公室。
他關上門,轉過身,劈頭就問:“宋岚,你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他一步步逼近:“你為什麽那麽關心魏連虎的下落,甚至都變得不像你自己了。”
她最近怪怪的,但那也是只言行上的奇怪,還從沒涉及到操守問題。
宋柔往後退了退,靠在門板上,低聲道歉:“對不起,是我太急了。”
“我一心只想破碎屍案。”
她低頭,對不起啊姐姐,是我不該藐視人命。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不要生氣。
趙航看着她微紅的眼眶,覺得自己剛才的聲音有點大了,他摸了根煙出來,從煙盒裏抽出來兩根,随手遞給她一根,另一根叼在嘴裏,偏頭點着。
宋柔接過來,捏了捏煙頭,又捏了捏煙尾,在手上玩着,并不往嘴裏遞。
趙航吸了一口煙,靠在門邊說道:“孫翹失蹤前留給陸書燕的那兩萬塊錢查過了,那是王英領完彩票大獎之後從銀行取出來的,監控和銀行流水可以作為證據。”
“現在,孫翹成了碎屍案的第一嫌疑人。魏連虎家的那把用來殺人分屍的西瓜刀極有可能是孫翹放在他家,用來栽贓陷害的。把屍體分成一百九十八塊,也是在将嫌疑往魏連虎身上引。那丫頭挺聰明的,還知道把鍋推給一個失蹤的人。”
魏連虎跟宋岚一起失蹤後根本就沒回來過。宋柔垂着眸,慢慢将煙遞到了自己嘴裏。
她伸出手,問他要打火機。
趙航不給,轉過身,微微彎下腰,将那根煙吸得亮了起來。
宋柔被煙味嗆了一下,她咳了兩聲,有點不明白趙航是在幹什麽:“給我打火機,不然我怎麽點煙。”
趙航突然靠近,将自己的煙頭對準宋柔的。
他靠得太近了,她猛地往後退了兩步,憤怒地看着他:“你神經病啊。”
趙航盯着她的眼睛:“你才神經病,我們以前不都是這樣點煙的嗎。”
原來他在給她點煙。
宋柔吸了兩口,煙味竄進口腔喉嚨,又是一陣咳嗽,只好說道:“我感冒了,喉嚨不舒服。”
趙航倒了杯水給宋柔:“感冒就要多喝熱水,一會下班帶你去醫院。”
宋柔喝完水,跟趙航并排靠在門邊抽煙:“不用去醫院,在家睡一覺就好了。”
以前宋岚在家裏陽臺上抽煙的時候,宋柔特別不理解,煙草這種東西,損害身體健康,味道又辣又嗆,不甜也不香,有什麽好抽的。
宋岚說抽煙可以舒緩壓力,安定情緒。最主要的是,非常酷非常有範非常禦姐。
宋柔在吸了幾口之後就适應了,她像是無師自通。
一根煙抽完,宋柔從趙航的辦公室走出來。
如果有人認真觀察就會發現,她臉上帶着一絲很淺的笑,雖只是唇角肌肉微微掀起,可那笑容像是從一個模糊的靈魂裏發出來的,極輕也極重,屬于她又不屬于她。
她感覺自己好像離姐姐又近了一步,等足夠近了,她就會見到姐姐,此生都不會再分開。
魏母的死因不難查,案發地點附近的監控拍下了事發那一幕。
兩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攔住魏母,講了幾句話就開始搶她随身帶着的布包。
他們從布包裏翻出來幾張皺巴巴的錢,大約是看不上眼,連着布包帶錢往地上一扔。
魏母趕緊蹲在地上撿東西,她邊撿邊罵,終于把地上的每一分錢都撿了起來,放在布包裏,緊緊護在胸前。
兩名男子在與魏母擦肩而過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從口袋裏拿出一把水果刀,揮手切斷了魏母的小拇手指。
随後兩名男子離開,魏母疼得躺在地上打滾,她不小心從路邊滾到了路中間,終于疼昏了過去。
兩分鐘後,一輛大卡車從拐彎處沖過來,悲劇發生。
監控中的兩名男子靠替人。讨債為生,心狠手辣,是監獄常客,警方的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經過逮捕提審,事情的來龍去脈終于理清。
魏連虎好賭,欠了一筆賭債,這筆債務越滾越大,從原來的三十萬滾到了現在的八十萬。
債主找不到魏連虎人,只好找到魏母。想給點下馬威,逼魏連虎出來,誰知竟弄出了人命。
宋柔低着看着魏母死亡現場的照片。
那個刻薄老太太的頭已經被軋扁了,黑白相間的長發鋪在一灘血水裏,跟瀝青地面黏在了一起,一旁噴濺出來的腦漿被血染成了紅色。
她右手手指被連根斬斷,斷指不知滾到哪去了。
那雙布滿皺紋的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只灰色的布包,裏面是她給她那不知道穿沒穿秋褲的兒子攢的錢。
忙完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
宋柔疲憊地走出辦公室,迎面撞上握着一杯熱牛奶的顧修然。
他将手上的牛奶遞給她:“拿着,暖手。”
宋柔接過來,雙手捧着。
顧修然握了下她的手,發覺她手背冰涼。他雙手搓了搓,搓熱了再去給她暖手。
他把身上的灰色羊毛薄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他的衣服又寬又大又很長,到她小腿了。衣服裏還餘着他的體溫,她像被裹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她低頭嘗了口牛奶,溫溫的,絲滑帶着清甜,從口腔到喉嚨到胃到她的全身上下,她暖了起來。
她擡頭看着眼前的男人,脫掉大衣的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最上面的兩粒紐扣也依然沒扣。
他眉眼漆黑,眼神像一汪被墨點過的湖水,有波光從上面掠過,無風無浪,一派溫柔平和。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她慌了一天的心找到了歸宿。這種安定不是一根煙一點尼古丁可以帶給她的。
像一直踩在棉花上的人終于踏上了一塊陸地,地上開滿了各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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