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警方很快查到了孫翹, 她是嫌疑人魏連虎的女朋友,是極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
可孫翹聯系不上了, 她的手機再也打不通。
像是從人間蒸發了。
警方開始嘗試聯系孫翹的家人。
孫翹的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家裏除了父母還有兩個哥哥。
趙航坐在椅子上,示意宋柔撥電話。
宋柔:“阿姨您好,我們是北巒市警察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些您女兒孫翹的情況。”
孫翹母親:“丫頭啊, 丫頭出去打工,十幾年沒回家了, 也沒聯系。”
一時間, 宋柔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條線基本就算斷了。
她想了一下:“阿姨,要是孫翹回家了, 或者聯系您了, 麻煩您聯系一下我們或者當地的警察局。”說着報了一串電話號碼。
孫翹母親:“你們警察要是有什麽消息趕緊讓她回家, 他二哥馬上結婚了,她當妹妹的,不能連禮都不随吧。她大哥結婚的時候她就沒随禮, 哪有這樣當人妹妹的。”
宋柔想說,哪有您這樣當人母親的, 但她閉了嘴。
邵其峰過來彙報:“趙隊, 據死者王英的同事和鄰居說, 死者生前和孫翹發生過好幾次劇烈的争吵。”
趙航揉了揉太陽穴, 躺在椅背上, 嘴裏念念有詞:“孫翹,孫翹和王英,孫翹和魏連虎。”
王英和魏連虎并不熟,似乎孫翹才是這三個人的中心點。
宋柔走過來:“趙隊,我知道一個人,她可能會了解孫翹的一些情況。”
趙航轉頭看着她:“誰?”
宋柔:“政法大學食堂,一個叫陸姐的人,我看見過孫翹給食堂送菜,跟這個陸姐看起來有點熟。”
趙航嗯了聲:“你帶人去一趟政法大學。”
他起身:“不,我親自去。”
蔣星星舉了下手:“趙隊,就去走訪一下,哪能勞煩您親自過去,我去吧,我對政法大學熟悉。”
陳麥文的案子裏,他在政法大學的小賣部做了六天的卧底,特別懷念那段暗中守護漂亮女大學生們的日子,還差點就要到了中文系系花的微信號。
趙航拍了下他的腦袋:“先去把你這頭巧克力色的頭發給老子染回來。”
市局停車場,趙航拉開車門坐進去。
他轉頭看見宋柔坐在後座,十分不爽地說道:“坐過來,副駕。”
宋柔想了一下,大概姐姐喜歡坐在副駕,于是拉開車門下去,再打開副駕的門上去,系上安全帶,轉頭笑了一下:“OK了。”
趙航也不發動車子,他将身子轉過去,歪頭看着身側女人熟悉的面容:“宋岚,你……”
然後他突然氣勢恢宏地說了句:“天王蓋地虎。”
宋柔迅速接上:“我是王老五。”說完笑了笑,露出一對小酒窩。
以前姐姐在家裏說過,趙航那個傻逼大概是腦子有坑,想了個什麽玩意破暗號,小柔我念給你聽,讓你也感受一下這濃濃的沙雕風。
趙航嗯了聲,轉回身,發動車子。
他本來想說的是,宋岚你怎麽能那麽麻煩,還從車裏下去再到副駕上來,你不都是直接從後座爬到副駕上來的嗎。
更多的時候,你都是直接坐到我的副駕的嗎。
趙航看她一下就把屬于他們之間的暗號對出來,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等周末吧,不管她願意不願意,他都會去她家裏查一查。
上午的三節課上完,顧修然握着一本書走出教學樓。
今天的太陽很好,又是正中午,有點熱,他出了教學樓就把襯衫領口解了解。
他先回了趟辦公室,把書放回去。
顧修然靠在窗邊,往外面看了看,這裏能看到籃球場。不久前他就喜歡站在這個位置,點上一根煙或者泡上一壺茶,看他的心上人混在一群學生中間的身影。
顧修然眯了下眼睛,他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那個站在球場邊,紮着馬尾,穿着一件卡其色風衣的女人不是她又是誰。
顧修然将身上的黑色外套脫掉扔在衣架上,随手拿起一件跟她同色系的風衣。
十分鐘後,他出現在了她身側。
宋柔正在看打球,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白檀的香氣,一轉頭就看見了顧修然。
他高大的身材幫她擋住了刺人的陽光,她在他的影子裏笑了笑:“課上完了?”
顧修然點頭,問她:“什麽時候過來了的?”邊說邊往籃球場上看了一眼。
某個連胡渣都沒刮幹淨的人投了一個三分球,投完嘚瑟地往看向這邊。
宋柔鼓了個掌,轉頭對顧修然說道:“剛來一會,孫翹的事,你們食堂的陸姐可能了解一些情況。”
趙航把手上的籃球扔給別人,跑過來抱着顧修然的肩膀:“走吧老顧,正等着你的飯卡呢,教工食堂。”
顧修然捏着趙航的手指,把他的爪子甩掉,又往宋柔身側站了站。
三個人走在校園小徑上,趙航站在中間,不一會就變成了顧修然站在中間。
趙航不願意,往前疾步走了幾步:“不行,我要走中間,我是電我是光,我要站C位。”
宋柔笑了笑:“趙隊,您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嗎?”
有路過的學生看見他們,也有人認出了宋柔,當初在政法大學卧底的那個校花柳依依。
顧修然握了握宋柔微涼的手,柔聲問她:“待會想吃什麽?”
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他總是一眼就能看透她。
她一直都沒有完全從楊桐的死亡中走出來。
顧修然看着宋柔:“我們食堂大師傅燒的糖醋排骨不錯,是你喜歡的紅糖紅棗的燒法。”
趙航切了一聲:“糖醋排骨甜唧唧的有什麽好吃的,我要吃水煮魚片,還有幹鍋牛蛙。”
三人走走邊說,很快到了食堂。
趙航亮了證件,對負責人說明了來意。
他們要了一個包間,很快,陸書燕就被叫過來了。
陸書燕敲門進來,轉身關上了門,她膽子似乎有點小,不大敢看趙航和宋柔。
說是陸姐,她的年齡看起來并不算特別大,頂多三十出頭。大約是因為經常幹粗活,臉上的皮膚有點粗糙。
她站在門邊,整個人透着一股無處安放的拘謹。
顧修然站起來,聲音輕緩:“陸姐,不用緊張,兩位警官就是過來了解一下情況,問幾個問題就走。”
陸書燕果然就松了口氣,她看向攤在椅子上一看就是領導的趙航,低聲說道:“您問吧。”
宋柔走過去,幫陸書燕把椅子放好:“陸姐,您坐。”說完坐在旁邊的位置上,從包裏拿出來一支錄音筆。
打開錄音鍵之前,宋柔沖陸書燕笑了一下:“陸姐,上次我還沒謝謝您呢。”
她卧底的時候,有一回在食堂門口被幾個不懷好意的人開玩笑,校花長校花短地叫,還約她晚上去漣漪園。
陸書燕看見,舉着拖把把那幾個人趕跑了,回頭細聲叮囑她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出門,那眼裏的關切不是假的。
陸書燕跟宿管阿姨是一樣的好人。
此時知道宋柔是警察了,陸書燕顯得十分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垂着眼睛,不大敢看人。
宋柔想要握一下陸書燕的手,安撫她讓她不要緊張。
她的手指剛一觸碰到陸書燕的手背,對方就像觸了電一般,猛地一下把手縮了回去。
陸書燕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雙手整齊放在腿上。
顧修然看着這一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沒說話。
宋柔聲音溫和:“就是簡單詢問您幾個關于孫翹的問題,您把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陸書燕點了點頭,她的眼睛要麽看着腳尖,要麽看着桌布,頂多再往顧修然那看一眼。從進屋到現在,她統共看了趙航兩眼,而宋柔,她只看了一眼。
她似乎很害怕。
不知道是不懂,還是不會掩飾,她表現得太明顯,在場的人都看出來了。
她抵觸警察。
顧修然跟宋柔換了個位置,詢問人變成了顧修然。
陸書燕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般緊張了。她把自己知道的關于孫翹的事講了一遍。
很多年以來都是魏母給政法大學送菜,大約八。九年前開始,孫翹開始幫着魏母一塊送菜。
陸書燕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是個可憐人,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問她,她只說是跟人打架打的,還說自己打架可厲害了。後來我才知道,她那身傷都是他男朋友打出來的。他們沒領證,同居生活。”
“她那婆婆也不是什麽好人,經常對她又踢又罵,稍微做錯點事就被摁着頭打。有一回孫翹沒站穩,裝南瓜的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婆婆上來就是一腳,直接揣在肚子上。”
陸書燕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我跟她說,你還是回老家吧,你要是沒有錢買火車票,陸姐給你出,家裏再窮也比待着這大城市随時就會被人打死好。”
“孫翹說她沒有家,她家裏重男輕女的厲害,她上面有兩個哥哥,回去也只會被她媽随便找個人嫁了,好拿彩禮貼補她那兩個哥。”
顧修然遞了張紙巾給陸書燕:“不急,慢慢說。”
陸書燕接過來:“孫翹被她婆婆那一腳踹得蹲在地上起不來,我說我給你打120吧,不然咱們報警也行,警察應該會管這個的。”
“孫翹不讓,她說不能報警,一定不能報警。還說陸姐你要是為了我好就當什麽都沒看見。說完嘴上還吐了一口血出來,都是被那家人打的。”陸書燕氣憤道,“不知道怎麽下得去手的。”
“那魏阿姨對自己的兒子百般溺愛,對孫翹百般虐待。她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陸書燕邊說邊哭,“孫翹太可憐了。”
她看着顧修然,反應過來,抓住他的胳膊:“顧教授,你們怎麽問這個,是孫翹出了什麽事了嗎,她是不是被打死了?”
顧修然低頭看了一眼,陸書燕自覺收回自己的手。
“孫翹失聯了,警察現在正在找她。”顧修然繼續說道:“孫翹有沒有跟你提過一個叫王英的女人?”
陸書燕想了想:“沒有。”
顧修然:“你最後一次見到孫翹是什麽時候,她有沒有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陸書燕:“前天下午,也就是5號。她來送菜,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說她以後都不來送菜了。我問她有什麽打算,她什麽都沒說。不對,她說了,但我覺得她是在開玩笑。”
顧修然問道:“她說了什麽?”
陸書燕:“她說她不會再受人欺負了,她要去當一個公主了。這應該就是開玩笑吧,公主不是童話故事書裏才有的嗎。”
顧修然跟宋柔對視了一眼,令人目光輕輕接觸,又彈開。
陸書燕:“對了,她臨走的時候硬塞給我兩萬塊錢,我沒花,想等下次見着了還給她。”
臨走的時候,趙航問陸書燕:“11月4號晚上十一點到次日淩晨一點之間,你在哪裏?”
陸書燕想了一下說道:“我在家裏睡覺。”
趙航:“家裏還有別人嗎?”
陸書燕:“沒有,我是外地來的,還沒結婚,一個人住。”
從政法大學食堂出來,宋柔說道:“孫翹的錢不會是從王英那搶來的吧,這樣的話孫翹的作案嫌疑就很大了。”
趙航舉了舉手上從陸書燕那拿來的那兩萬塊錢:“這些錢都是連號,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宋柔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那王英若是孫翹殺的,就說明魏連虎不是兇手,說明他從來就沒回來過。姐姐的下落就又成了空。
顧修然看出了宋柔眼裏的擔憂,他擡起手,輕輕在她頭發上揉了揉。
他身姿挺拔,像一棵堅定的柏樹,他站在她身側,幫她擋着過分刺人的太陽,也幫他擋着突然吹來的風。
趙航不爽地看了顧修然一眼,聲音酸地都快能去賣檸檬了:“顧教授,這為人師表的,言行舉止要注意。”
宋柔幹笑了兩聲:“大家都是好兄弟。”
趙航:“就是。”
顧修然:“不是。”
兩人同時出聲。
趙航看了看顧修然,後者眼神溫柔和又堅毅,帶着點男人看女人的那種霸道勁,毫不遮掩,赤。裸地令人羨慕。
非常不和時宜地,趙航開始在心裏算賬,他一個月的工資多少,他一個月的支出是多少,再減去母親的醫藥費,一個月能剩下多少,還差多少能湊夠一套新房的首付。
就快了,他想。
趙航對顧修然說道:“這個陸書燕我總感覺她怪怪的,老顧你應該仔細觀察了吧,她說謊了嗎,她為什麽那麽怕警察?”
宋柔一直盯着顧修然。
顧修然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目光清澈帶着亟待知道真相的渴望,像中學時期問他問題的時候一樣。她對他的依賴和崇拜,還是被他一眼看出來了。
他邊走邊說道:“她沒說謊,至少從她的語言、微表情和肢體行為上看,她沒有說謊。”
“她面對警察時候的坐姿、神态,下意識地肢體緊繃,都說明她坐過牢。這一點不難确認,系統裏查查就知道了。”
趙航當即打了個電話給局裏,讓人查了陸書燕的底。
這個陸書燕原名叫陸燕,外地人,十八歲的時候因為殺害同村一個酒後試圖傷害她的酒鬼,坐了六年牢。
趙航轉頭問顧修然:“這應該跟孫翹和碎屍案沒關系吧,這都過去十幾年了。”
顧修然想了一下,點頭。
陸書燕之于王英,不過是不小心被卷進來的一個小小的配角,配角們有自己的過去和人生,他們在別人的故事裏只是個配角,等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戲了,他們才變成主角,那些過去的一絲一毫也便都變成了舉足輕重起來。
趁趙航去洗手間,宋柔快速對顧修然說道:“孫翹以前當網吧小妹的時候借我姐姐的手捅魏連虎,我猜當時魏連虎就知道捅他的人根本不是我姐,是孫翹握着我姐的手捅過去的。”
顧修然嗯了聲,擡手揉了揉宋柔的頭發,柔聲道:“繼續說。”
宋柔受到鼓勵,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後來魏連虎以此為要挾,讓孫翹給他和他媽當牛做馬,孫翹不得不順從。她這個人表面上看着狂,其實很慫,不然也不會借我姐的手捅人,應該直接自己親手就上了。”
她說完,下意識地看着顧修然,像是一個尋找老師肯定的學生。
看到他笑了一下,她放下心來。這樣的她不會給同事們拖後腿,也不會給姐姐的生命拖後腿。
顧修然認真道:“宋柔,你不比我帶的那幾個研究生差,你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嗎?”
宋柔垂着眉,肩膀縮了縮,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我有案底,我跟陸書燕一樣,是坐過牢的人。”
一只溫暖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誰說坐過牢就不能讀研究生了。”
宋柔的身份遲早會跟宋岚換回來,她其實不喜歡當一個終日跟一堆枯燥的數據打交道的會計。
她曾問過顧修然,你為什麽要研究犯罪心理,他說這個世界是兩面的,有反面就有正面,有黑暗就有光明,有邪惡就有正義。你看到多少黑暗,就會接觸到多少光明和希望。黑暗是短暫的,而希望是永恒的。
他說他想活着,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小聲試探道:“我可以考嗎?”
陽光透過樹葉灑落下來,水泥地面上映出一片斑駁。她擡頭,看見眼前的男人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落在她耳邊的聲音低沉又沙啞:“你先叫聲老師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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