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宋柔打開門, 門口站着一個跟她穿着一模一樣衣服的女人。
灰粉色的裙子, 一字領, 腰線又高又窄。
與宋柔不同的是, 孫翹的頭發是金黃色的,頭頂戴着一只閃閃發光的小皇冠。她穿着高跟鞋,看上去比宋柔高了不少。
大約是因為在外面東躲西藏,她的裙子已經不再嶄新和平整, 胸前沾了油污,下擺濺了泥水,鞋底沾着半片混合着泥土的落葉。與那會發光的皇冠一對比,呈現出一種時空錯亂的詭異感。
孫翹牽起唇角笑了笑:“你是宋柔還是宋岚,我是來找宋柔的。”
念書的時候, 宋岚經常逃課去孫翹工作的那間網吧打游戲,宋柔就一遍一遍跑過去把宋岚從網吧裏揪出來。
網吧裏的人都知道這對雙胞胎姐妹。
宋柔從鞋櫃裏拿出來一雙女士拖鞋扔在地上:“我是宋柔。我要是我姐,現在就該把你抓走了。”
她不太确定孫翹目前的精神狀态,只能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
她沒選擇報警,就是想趁機問出姐姐和魏連虎之間的事情。還有二十分鐘顧修然就會趕到,她只要堅持二十分鐘就好了。
孫翹沒換鞋, 直接踩着高跟鞋進來了。尖細的鞋跟拍打在木質地板上, 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她沒經過主人家的同意就開始在各個房間亂看, 邊看邊說道:“你家真好,真溫馨, 你一直都很令我羨慕, 宋柔。”
宋柔警惕地盯着孫翹:“你殺了王英, 搶了她的錢。你應該知道警察在到處抓你,不好好躲起來,找我幹什麽。”
“而且我姐姐就是警察,随時都可能下班回家,你這樣出現在我家,不怕被她撞上嗎。”
孫翹坐在沙發上,笑了笑:“什麽叫王英的錢,那根本不是她的。”
她的坐姿很優雅,雙腿攏着,微微彎曲,看起來尊貴又有涵養。
宋柔想起記憶中的孫翹,她坐在網吧前臺,雙腿不文明地大幅度敞開,嘴裏嚼着口香糖,彎腰趴在電腦前,一邊當網管一邊打游戲。
她似乎脫胎換骨了,靈魂卻是病态的。
宋柔故意問道:“那些錢不是王英的,是誰的?”
孫翹看了宋柔一眼,聲音變得激動起來:“那是魏連虎的,王英不過恰好撿到了,我親眼看見她從地上撿起來的。她一分錢都不肯分我,還罵我,對我出言不遜,我可是一位尊貴的公主,她怎麽敢,你說她該不該死。”
宋柔不理孫翹的瘋言瘋語,她只撿重點問:“魏連虎怎麽會把八百萬的彩票這麽重要的東西弄丢?”
孫翹勾唇笑了一下:“這就要問你的好姐姐了。”
宋柔擰眉:“什麽意思?”
孫翹站起來,從餐桌果盤上拿起一只橘子,正要剝,想到了什麽似的,将橘子扔給了宋柔,居高臨下地吩咐道:“你來給我剝。”
宋柔還有很多話要問,她不想惹怒孫翹,于是照辦。
她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孫翹:“給你。”
孫翹坐在餐桌邊,責備似的看了宋柔一眼。
宋柔瞬間就明白了,她雙手捧着剝好的橘子,換了個畢恭畢敬的語氣:“公主殿下,請用。”
她臉上換上一副卑微虛僞的笑,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孫翹滿意地笑了,她接過來嘗了一口,心情很好地說道:“很甜。”
她轉頭看着宋柔:“他們是這麽叫你吧,公主殿下。你姐姐,還有個你們中學的校草,總是為你打架的那個。”
宋柔沒說話,算是默認。
孫翹繼續說道:“以前我就很羨慕你,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有那麽多人疼,你能得到那麽多愛。你姐姐,你的小男朋友,還有你外婆,他們怎麽會那麽寵你。”
“我在網吧上班的時候就經常想,我要是你就好了。”
“我沒你那麽好的福氣,我倒黴透了,我從一出生就是個錯誤,我是女孩,家裏人都煩我。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幼兒園門口,裏面每個小女孩都是家裏的小公主,她們穿着漂亮的花裙子,頭上戴着美麗的蝴蝶結,她們一蹦一跳地撲進爸爸媽媽的懷抱,她們可以随意撒嬌和發脾氣。”
孫翹撸起袖口,露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疤痕:“你看,這是魏連虎和他媽媽打出來的,他們對我連對畜生都不如。”
宋柔看着孫翹:“要不是你借我姐的手捅傷了魏連虎,又怎麽會被他抓住把柄。一個人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完全是她自己的性格和選擇所致。”
孫翹冷笑一聲:“你懂個屁,因為你自己被保護地很好,就以為整個世界一片和平。你要是出生在我那種家庭,還能說出這番話嗎。”
孫翹從餐桌上的花瓶裏抽了一朵玫瑰花出來,放在鼻端聞了聞:“這是你那個男朋友送的?”
宋柔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他現在還不是我的男朋友。”
孫翹笑了一下,她将那玫瑰花瓣一片一片剝落,又一片一片吃進了嘴裏。
蒼白幹癟的唇與大紅色的花瓣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像幹涸的河堤上跳動起來的魚,死亡與毀滅在逼近。
宋柔看着孫翹将一整束的玫瑰花瓣都吃了下去,也看着她的臉色越來越差。玫瑰花沒有毒,是孫翹的心毒在爆發。
她突然變得歇斯底裏了起來,她緊緊抓着宋柔的雙臂,雙眼睜圓,大聲說道:“我也喜歡過他。”
宋柔迎着孫翹的目光:“你喜歡的不是他,是他那聲溫柔的公主殿下,對吧?”
孫翹松開宋柔,沒有否認她的話。她确實已經記不清那個高大帥氣的少年的臉了。
她無數次躲在黑暗的小巷後面,看宋柔走在中間,左邊是那個少年,右邊是宋岚。他的聲音那麽溫柔:“公主殿下,我送你回家。”
他們并排走着,月光那麽亮,道路那麽長。
少年将公主的背包取下來,幫她背着。
要是遇上下雨天,他幫她撐傘,給她擋風遮雨。要是遇上下雪天,他就把自己的圍巾摘掉,圍在她的脖子上。
可明明她都已經有了一條了。
而她自己,躲在路燈後面的她,一條圍巾也沒有,她的脖子是空的,冷風直往衣服裏鑽。她跺了跺被凍得麻木的腳,在一片冰冷中想着,當公主真好。
孫翹看着宋柔,眼裏閃着極不正常的貪婪的光:“我們交換身份怎麽樣?”
宋柔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擠出一個笑容:“這樣的話,我就要去找魏連虎一塊生活了,你先告訴我,魏連虎現在在哪裏。”
孫翹想了一下:“不知道,大概死了吧。”
說着又開始笑:“死了好,死了好。”
宋柔聲音輕緩:“魏連虎身上那張彩票是怎麽丢的,為什麽你說這個跟我姐有關?”
孫翹瞥了下嘴:“沒你想的那麽複雜。很簡單,魏連虎身上的彩票就是在宋岚追捕他的時候弄丢的。”
“八百萬,就這麽沒了,你說魏連虎能不恨嗎,他要是還活着,早就把你姐砍死了。”
“是你姐害他丢失了八百萬,害他買不起房子還不上賭債,他那個媽聽說就是因為這筆賭債死的。你說他要是回來了,你姐還能活嗎?”
宋柔站在原地,感覺腳底一片冰涼,像是要站不穩了。
孫翹看着宋柔臉色蒼白的樣子,表示很滿意,不介意跟她多聊聊:“你知道當時你姐為什麽那麽着急地把魏連虎抓牢裏去嗎。”
宋柔:“不是因為偷東西嗎,我聽我姐說過,他偷了一個賣花的老太太的錢。”
孫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屁,一個窮酸老太太能有幾毛錢,魏連虎是偷過那老太的錢,但也不過是你姐抓他的借口罷了。”
宋柔擡眸,裏面竟然還有隐情。
孫翹繼續說道:“魏連虎當時快要被賭債逼瘋了,人家放話出來,再拿不出錢就把他的手剁了。他盯上了一個離家出走的小男孩,想把人給拐賣了。然後就被你姐發覺了。大概是苦于沒有證據,就找了個別的理由把他抓牢裏去了。”
宋柔腦子裏一條模糊的線終于串了起來,那個小男孩就是陶維維。宋岚為了保護陶維維,把魏連虎送進了監獄,在這個過程中,那張彩票遺失,被王英撿了去。
魏連虎出獄後找不到冒領彩票的人,把憤恨發洩在了宋岚身上。
孫翹大笑起來,她笑得太用力,眼淚都笑出來了:“對了,你知道魏連虎那個只敢偷雞摸狗的慫蛋是怎麽染上賭博的嗎,是我推他進去的,哈哈哈哈,誰叫他天天打我虐待我,還說是我捅了他,威脅要報警抓我坐牢。”
“他強。暴了我,你說他該不該死。也是倒黴,那一刀居然沒捅死他。”
宋柔一點也不關心魏連虎和孫翹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只想知道她的姐姐在哪。
她轉身回到房間,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枚火鳳凰圖章:“你見過這個嗎?”
孫翹看了看:“這不是魏連虎的嗎。”
宋柔忙問道:“那你知道是誰給他的嗎?”
孫翹看了宋柔一眼,面露不悅。
宋柔心跳地厲害,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觸摸到真相了。她換了種問法:“請問公主殿下,您知道是誰給他的嗎?”
孫翹想了想:“我哪知道,他除了打我,什麽都不跟我說。”
宋柔從手機裏調出來一張照片,遞給孫翹看:“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她意識到什麽,改口道:“請問公主殿下見過這個人嗎?”手機屏幕上是陶正則的照片。
孫翹看了看:“見過,我在民間考察期間,去政法大學送菜的時候見過他,是個什麽教授,我還去過他的心理咨詢室。”
她氣道:“我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原來心理咨詢就是給神經病看病的,我一想我又不是神經病,我就跑了。”
宋柔附和道:“您是公主殿下,怎麽會有病,肯定是這個人有病。”
孫翹對宋柔的表現很滿意:“所以我們可以交換身份了嗎?”
宋柔哄騙道:“可以了,這個家以後就是您的了,我這就出去,再也不回來了。”說完往門口走去。
顧修然和趙航他們就快到了,她先出去跟他們彙合,再裝成宋岚的樣子跟警方一起過來抓孫翹。
宋柔剛一拉開一點門縫,孫翹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等下。”
宋柔回過頭來:“公主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孫翹的精神狀态非常不穩定,一直在清明和病态之間切換,宋柔怕她突然清醒過來,察覺到是自己在騙她。
宋柔低頭看了一眼胸前顧修然送她的那把彈簧。刀,手心微微出了汗。
孫翹看着宋柔的臉:“我們長得不一樣,你的姐姐、男朋友和外婆,要是一眼認出來了怎麽辦。”
她的聲音沒什麽情緒起伏,像講着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越是這樣平常的語氣,越顯得詭異可怕:“不如這樣吧,我把你臉上的皮割下來貼在我的臉上,這樣他們就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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