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意外墜樓

徐井年沒反應過來徐酒歲這面色蒼白的又是跟着湊哪門子熱鬧, 薄一昭往外走時,他還伸手拉了她一把:“怎麽了?你別湊熱鬧了吧?一會兒真的亂起來顧不上你?”

其實是想說, 萬一你有什麽不當發言, 刺激得人家李倩真得跳樓了,那可就真的法庭見了啊, 神仙都救不了你!

徐酒歲這會兒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扯着徐井年的袖子讓他彎腰湊近自己:“李倩怎麽跳個樓還選藝術樓素描教室?”

“因為周末別的教學樓不開門啊,”徐井年說, “自習室在一樓,圖書館樓頂封死的, 上不去。”

“……”

“到底怎麽了?”

“&%、#*#米開朗基羅。”

“什麽東西?”徐井年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姐, “什麽阿基米德?”

“……阿你大爺, 米開朗基羅!七年前我拿到中央美院錄取通知書後,坐在藝術樓素描教室裏,決定做一個驚天動地的舉動留給後人膜拜。”徐酒歲面無表情地說, “于是我用了七天時間,給十八中素描教室裏那個我對着畫了三年的石膏頭像兄最後畫了一副素描, 作為愛的道別,那副《米開朗基羅》至今被奉為神作,被挂在教室的正中央。”

“……”

“虛榮心是不對的, ”徐酒歲看着薄一昭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直奔學校而去的背影,崩潰地搓了搓徐井年的衣袖,“我現在好想殺了自己。”

徐井年沉默地把自己的衛衣袖子拽了回來, 滿臉一言難盡,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此事做出任何評價——

“天都黑了,”他幹巴巴地安慰,“看不清楚的。”

“我那副畫好到讓人沒辦法忽視的。”徐酒歲認真道。

“石膏像素描,只要不是醜得‘米開朗基羅’變‘大衛’,外行人看都一樣,信我。”

更何況還有個鬧着要跳樓的大活人在,誰會注意一副素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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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酒歲轉過頭,一臉被冒犯地盯着徐井年。

徐井年撇撇嘴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只是一個誠實的“外行人”而已。

徐酒歲不跟徐井年廢話了,做賊心虛的她跟在薄一昭屁股後面跟得着急,出門前随便從沙發上抓了件外套披上,跟着下了樓才發現她穿的是七中校服外套。

拿回來以後就一直扔在沙發上來着,她也沒收起來。

正巧此時男人感覺到身後跟了個甕聲甕氣的,想回頭問她跟來幹什麽,一眼看見她身上七中的校服外套,目光沉了沉,到了嘴邊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夜晚的風有些涼,徐酒歲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又聽見快步走在前面的男人說:“你跟來幹什麽?”

“我,我得去看着我——”

的畫。

後兩個字到了嘴邊來了個急剎車,小姑娘急喘一口氣:“我得去看着你,萬一真出什麽事了,好歹有個現場證人證明你就是無辜躺槍的。”

她這話換來男人涼涼一瞥,那一眼裏意思相當明确:你還挺貼心。

徐酒歲甜兮兮沖他笑了笑,也沒再搭話——

一方面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另一方面因為事情比較緊急,薄一昭和徐井年兩人四條大長腿走得又急又快,她跟在後面連跑帶蹦,氣喘籲籲,根本顧不上說話。

見徐井年轉過頭看着自己好像還有話要說,她擡起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空逼逼,嘴要留着喘氣。

徐井年看她那小短腿邁得吃力還挺滑稽,要不是這會兒有個同學急着跳樓,他搞不好都要笑出聲來了。

“讓她跟着,”徐井年轉頭跟薄一昭說,“正好讓她感受一下暗戀老師不成只能跳樓相逼的現場教育,到時候看到血肉模糊的場景說不定她就改邪歸正了。”

少女心思被這麽直接說出來,徐酒歲惱羞成怒地嚷了聲“徐井年”,後者沖她毫無誠意地假笑了下。

薄一昭想要制止徐井年的胡扯,但是轉念一想,居然詭異地覺得他講得好像還挺有道理……于是停頓了下,幹脆保持了沉默。

徐酒歲跟在後面呼哧呼哧的,又忍不住眯起眼:“……不是,你沉默是什麽意思?”

——好歹暗戀了他一段時間,這人眼睫毛顫一下徐酒歲都知道他在想什麽,一看他這默認态度,她都炸了。

“想什麽呢!”蔥白似的指尖指着男人,她急得恨不得跳起來,“我可不會為了你去跳樓啊!”

薄一昭挑了挑眉。

“……………………你們能不能嚴肅點!”徐酒歲忍無可忍尖聲道,“有個花季少女等着要跳樓呢!”

徐井年嗤笑一聲。

說話之間,夜幕下,三人已經沖忙殺入校園裏。

……

今天是周六,十八中向來唯教育局馬首是瞻,說不補課就不補課,學校裏沒什麽人,薄一昭走在前面,學校門衛也沒攔着。

就是多看了身上穿着七中校服的徐酒歲一眼。

三人一路輕車熟路上了藝術樓,周末了,只有零星幾個高三藝術生還待在畫室裏,素描教室在三樓走廊盡頭,一般高三的學生很少用素描教室,所以三樓一整樓都沒有人。

上了樓梯,一眼就可以看見一排昏暗的教室最後一間亮着燈。

徐酒歲故地重游,心情卻不那麽好,跟在薄一昭他們身後進了教室,一眼就看見坐在距離第一排位置最近的窗口上的女生——

她身上穿着一條長裙,薄薄的毛衣開衫,長發披肩。

她就坐在窗楞上,背對着教室,兩條腿高高懸空在外面,低着頭,看着手裏的手機。

聽見人來的聲音,她回過頭,臉色很蒼白,臉上還挂着眼淚。

薄一昭走在最前面,李倩叫了聲“薄老師”,但是很快的又看見後面走進來的徐井年還有徐酒歲。

“他們怎麽也來了?”李倩小聲地問。

徐酒歲沒說話,盯着這真正的高三小姑娘看了一會兒,腳下一挪,站到了一個教室比較中央的位置,正好可以擋住自己那副素描畫——

七年了,它果然還挂在那裏。

和她離開的時候衛衣的區別是,這幅畫下面貼了一大堆來自同為藝術生的學弟學妹們的便簽條,全部都是“蹭學神光輝”“學姐助我校考過過過”“不求央美來個國美再不濟廣美也成”“蹭”“蹭喜氣”……

徐酒歲也沒來得及仔細看這些學弟學妹五花八門的“蹭”還有蹭什麽玩意兒的,她真誠希望他們之中沒人來蹭她的戀愛運勢,否則定然前途一片漆黑。

“你把短信都發我弟手上了,”徐酒歲站在那一動不動,平靜地說,“真出事警察取證也得找他,我還不得跟着來看看。”

徐井年大步走過來,一把抓過徐酒歲,捂住她那張殘酷的狗嘴。

李倩的臉色果然不那麽好看,她轉過頭,看着薄一昭,小聲地說:“老師,叫他們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行。”薄一昭考慮都沒考慮,頭也不回地對身後姐弟倆說,“你們先出去。”

徐井年聽話地想要往外挪,奈何徐酒歲像是腳底紮根,向他投來抗拒的眼神。

李倩:“老師!”

薄一昭:“徐酒歲!”

徐井年被喊得背脊發涼,也顧不得那麽多,伸手直接扛起他姐往外拖,徐酒歲尖叫一聲,被迫被拖出門時,伸手假裝掙紮中不經意地“咔嚓”一下,關了教室的燈!

教室一下陷入一片黑暗。

徐酒歲沒有計較薄一昭為了別的女學生吼她這件事——

她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三樓,下面還有個花圃,真要跳下去,腦袋落點準确地磕到花圃上,那還是可能可以出人命的。

站在教室外,她抓住了徐井年的手有些緊張地側耳傾聽教室裏面的人的對話,她聽見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讓李倩先從窗戶上下來,李倩不答應。

“那你坐着好了,把我叫來又想做什麽?”

點了只煙,男人看上去有些無動于衷——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剛才明明從收到短信到人站在玄關,全程都沒用超過一分鐘的話,徐酒歲怕是真的要信了他是個鐵石心腸。

但是這些李倩不知道,所以看見老師這副冰冷的模樣,她開始哭了起來。

“我只是,只是想告訴老師我喜歡你,你可以拒絕我,也可以删我微信……但是你為什麽要把我趕出物理競賽班呀?”

教室裏,李倩哭哭啼啼。

教室外,徐酒歲轉頭看了眼徐井年,一臉困惑:“删微信?她為什麽有薄一昭微信?”

“……”徐井年選擇賣隊友,“我不知道啊?”

徐酒歲微微蹙眉,遲疑地把腦袋轉了回去——站在她身後,徐井年對着她的後腦勺長籲一口氣,腿軟。

“讓你退出競賽班是因為你的程度不夠,而且也沒有要花心思在這個上面的準備。删你微信的理由已經告訴過你了,本來加微信是為了公事上的問題,你喜歡我這件事你之前已經說過了,我記得我明确地回答過你,這件事不可能且沒有商量的餘地。”薄一昭的聲音在空曠的素描教室裏響起來,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是我的學生,也僅此而已。”

“那你今晚為什麽要來?!”

“這話我今晚要重複幾遍?因為你是我的學生。”薄一昭淡淡道,“不然你期待我怎麽做,讓徐井年回複你:跳吧?”

徐酒歲:“……”

徐井年:“……”

李倩像是被薄一昭這回答噎住了。

過了很久,她才用可憐的聲音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件事,吃不下,睡不安穩,同學因為我被退競賽班的事情明裏暗裏笑話我……”

“不可能。”薄一昭打斷她,“你們都已經高三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所以才會越來越多疑,陷入自我情緒無法自拔……其實随便觀察一下你就會發現,并沒有那麽多人關注你。”

黑暗之中,只見男人唇邊的煙草星火點點,奶白色的薄霧從他唇邊逸出,他淺淺蹙眉,臉上露出了一絲絲不耐——

“李倩,高三學生狀态緊繃,随時都可能因為一件小事就被壓垮精神,這很正常……有可能是一次單元考失敗;有可能是一次随堂練習不及格;也有可能是某一天要不到滿意數目的零花錢,或者是喜歡的人得不到回應……”

他停頓了下。

“但是,單元考失敗不代表你高中三年的學習就成了一堆垃圾;随堂測試不及格不代表你的高考也會因此不及格;不給足夠的零用錢不代表你的父母從此就不愛你;表白被拒絕也不代表從今往後你再也遇不見下一個你喜歡,他也喜歡你的人——”

“……”

“你想用你的自殺,去懲罰誰?我嗎?讓我後悔不該拒絕你的表白這樣嗎?”

男人的話語到了後面極近嚴厲。

其實他說的道理多麽簡單,陷入了自我否定狀态的人卻永遠也想不明白。

總以為“死亡”是唯一簡單粗暴解決事情的辦法。

“那麽就去死好了”,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就仿佛是受到了什麽魔鬼的誘惑,只想到了一了百了之後,那些曾經愧對過自己的人會內疚,會不安,想要用自己的死亡給他們懲罰——

會嗎?

不會的。

明天的太陽依然會升起,地球照常轉。

那些活着的人可能會有一天或者一周時間确實陷入了後悔或者內疚的情緒裏,但是之後呢,擁有自己生活的他們會将這件事遺忘。

而自殺的人,卻浪費了自己往後五十年甚至更多的壽命來換取對這些人不痛不癢的短暫懲罰。

“老師……”

“這聲‘老師’叫得好,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我站在這裏也只是因為今天我是你的老師,”薄一昭眉眼淡然,“你可以選擇跳下去,試試看是不是對我有什麽影響……”

停頓了下,他補充:“畢竟我也不是非常稀罕當這個老師。”

他的聲音很輕。

但是話語裏的冰冷卻讓人背脊發涼。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之後,便是冰雪夾雜。

一顆糖以後緊接着就是一巴掌。

站在教室外的人幾乎都要為他緊密又霸道的狗屁邏輯歡呼鼓掌。

而他這套演講很有用。

畢竟李倩确确實實就是屬于,神經敏感的高三學生的其中一員——

她所謂的要跳樓,并不是完全因為被老師拒絕了表白,而是受不了之後退了競賽班,被同學嘲笑之類一系列後續負面影響……

而眼下,她似乎是被薄一昭說動了,認真地想一想,或許同班同學确實更願意花時間去背幾個單詞,而不是沒完沒了地嘲笑她“被各種淘汰”。

咬了咬下唇,她哭泣的聲音微止,小聲地說了聲“老師,對不起”,她有點想要從窗戶下來了。

薄一昭見她神色有些動搖,便取下了唇邊煙草,一只手夾着煙,另外一只手伸給李倩:“下來,今晚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男人那只擁有修長指尖的手就在眼前。

黑夜之中,夾在他指尖的煙草一明一滅。

——這是李倩最後看見的畫面。

她原本是先放下手裏的手機人才往回縮,誰知道收回腳的時候有點急,不小心踢到了手機,差點兒把手機踢下去,她心裏一着急,就伸手去抓——沒想到窗楞窄小,她整個人被絆了下,身體沒把握住平衡劇烈搖晃,發出一聲尖叫!

距離她最近的薄一昭反應極快,瞳孔微縮飛快向前,卻只來得及拉扯了她一把,也沒能捉住她,手臂在窗楞挂勾上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鮮血湧出的時候,他眼睜睜看着人掉了下去!

伴随着一聲尖叫,黑夜裏,骨骼斷裂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園尤其突兀。

這動靜驚得徐酒歲腳都軟了,奔過去趴在窗戶往外看,因為用力過度整個人都往外載——身後窗邊男人一把拎起她往後拽了拽,手中煙草在窗楞熄滅。

“徐酒歲,”他緊繃而幹澀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打電話叫救護車,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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