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遠親不如近鄰
徐酒歲睡得昏天暗地, 在夢中的情緒起起伏伏,只是成為“九千歲”那天的喜悅, 也如此的生動立體——
曾經她真情實感地覺得, 能把興趣和喜愛的事,和吃飯的本領結合在一起, 這是一件多麽幸運又幸福的事。
美夢被一通電話擾醒。
電話那邊是警察局, 說是已經抓到了砸她店的三個人,這些人拒不承認受人指示, 說自己只是沖動所為……
他們爽快地答應賠償徐酒歲一切經濟損失,甚至願意賠償徐酒歲的精神損失費, 認罪态度良好到令人窒息——
警察和徐酒歲說這事兒的時候語氣裏充滿了困惑, 就好像這些人上趕着來送錢又實在找不到理由只好砸了她的店似的。
抱着電話, 蜷縮在被窩裏的徐酒歲閉了閉眼,冷靜地心想:标準結局。
這些人本來就不是為了砸她的店給她一點破財教訓而已。
渾渾噩噩挂了警察局電話又睡着,真的醒來的時候居然第二天晚上六點多, 她的手機只剩15%的電量……從真正哭累了合眼到醒來,她睡了整整十三個小時。
人都要睡蒙了。
手機的低電量, 讓當代青年少女徐酒歲都來不及繼續對夢中那些個情緒傷春悲秋,手機電量即為生命線的她掙紮着爬起來,黑暗中摸索到充電線——
插、進去。
……沒反應。
徐酒歲愣了下, 又拔,又插,折騰了半天手機右上角都沒出現充電标準,她在心裏罵了聲:禍不單行, 可能是數據線壞了。
想了下備用數據線好像在客廳,她下床順手開燈準備去拿,結果手指尖撥過床頭燈開關,“咔嚓”一聲,又是無事發生。
徐酒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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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頭疼欲裂,手軟腳軟的徐酒歲一臉懵逼,三十秒後她才遲鈍地想:我艹,不會停電了吧?
徐酒歲摸黑走出屋子,伸頭看了看外面,發現上下左右人家的燈都亮着,樓上傳來電視劇對白撕心裂肺的聲音,樓下是有個當媽的扯着嗓子催兒子寫作業,正是華燈初上時。
趴在窗臺發了一會兒呆,徐酒歲猜想可能是自家的保險絲燒了,翻出手電筒摸到電箱打開看了眼果然是嗳,然而她又不會換,這種事都是徐井年來做的。
在客廳裏茫然地轉了一圈,徐酒歲越發覺得腳底冰涼,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忘記穿拖鞋了,這一會兒只覺得頭重腳輕,之前生病的症狀可能比之前更加嚴重……
她打着電筒倒水吃了藥,又覺得渾身都被汗弄得一股酸味,拎起睡衣嗅了嗅她皺起眉,打着手電筒摸黑洗了個澡。
洗完澡精神稍微好了點兒,結果因為浴室沒開抽風機水霧有些悶,打開浴室門的一瞬間冷空氣撲面而來,徐酒歲覺得整個人頭皮炸開的同時,眼前一黑——
她急忙伸手去扶門框,但是畢竟一天沒吃東西整個人都酸軟無力,她沒扶穩倒下去,腳挂在浴室門框狠狠一扭!
昏過去之前,她只感覺到一邊腳踝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一個小時後,冰涼的地上,徐酒歲自己就醒了。
周圍還和她暈過去前一樣,黑黢黢的,窗戶開着往裏吹着冰涼的風,她光着屁股趴在濕漉漉的地上,身下墊着散開的浴巾。
動一動,右腳腳踝疼得像是骨頭被人錘碎了紮進肉裏……掙紮着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疼痛的地方腫得像是饅頭,一摸血管就突突跳着疼。
“……”
徐酒歲自己都快被自己慘到流淚了,人倒黴真的喝涼水都塞牙縫。
手使勁兒抓着門檻,勾着右腳站起來,徐酒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這年頭誰家裏都沒有座機了,她的店被砸了又不用開工,沒有人找她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失蹤——
她真怕自己死得默默無聞,徐井年回來她屍體上的蒼蠅都祖孫三代同堂了。
就在徐酒歲不知所措時,她的手機發出了10%低電量預警。
徐酒歲挪了過去伸腦袋看了眼,猶豫了下,抓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
十九公裏外,市中心花園別墅區。
偌大的別墅,燈火通明,因為今日人員到齊而顯得尤其熱鬧。
茶幾上放着新鮮洗淨的水果,茶道盤內香茗冒出青煙。
薄一昭坐在沙發上,手握遙控器,心不在焉地看完大半新聞聯播……一牆之隔外的廚房,廚房裏女人和傭人的交談聲透着歡快。
另外一個沙發上坐着一名與他眉眼中隐約可見相似的六十餘歲的男人,标準的國字臉帶着不怒自威的嚴肅,就差在臉上寫着“搞學術,勿擾”的标簽……他手裏握着報紙,看了一會兒摘下了鼻梁上的眼睛,看向坐在另一沙發上的兒子:“聽說你在十八中任職不太順利,因為女學生跳樓的事情差點惹了官司。”
薄一昭眉心跳了跳,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懶洋洋低沉道:“沒有,是意外。”
“你手上的傷敢給你媽看嗎?”
“有什麽不敢。”
“你不怕她心髒病發作?”
“沒有心髒病哪裏的虛空發作?”
“……阿昭,你準備什麽時候回美國?”
突然改變了話題,薄老先生換了個坐姿,這是一個标準的“你爹要和你講道理”的坐姿。
薄一昭聞言,立刻用遙控器将電視換了個臺,因為他不确定新聞聯播那毫無起伏的聲音加老頭的唠叨,他會不會被念到發瘋。
将電視調到個舒緩的音樂臺,他停下來,果然沒過一會兒,就聽見隔壁沙發的老頭開口緩緩道:“你為什麽放着美國那邊好好的科研不搞突然跑回來,我都知道。”
這話說得太過開門見山,薄一昭眼中的情緒變得不那麽好看。
“你不要賭氣,負氣回國……大學的項目經費批不下來,很正常嘛!我們年輕那時候也是節衣縮食搞研究,窮起來你都不敢想!你就要好好同他們講,實在不行邊上課邊做研究也沒有問題!你畢竟拒接加入國籍,凡事就不能強求也要享受本國人同等待遇——”
老頭一大版話講下來,捏着遙控器的男人卻眉毛都沒抖一下。
耐心等他說完了,男人才開口。
“所以我回國了,”薄一昭沉聲道,“回到海關,海關人員用中文微笑着跟我說‘歡迎回國’那一秒我恨不得給他跪下哭出聲來。”
男人說的太有畫面感,以至于薄老先生窒息了下,片刻後才露出想打人的表情:“你不要那麽幼稚!”
“三十二歲的人了還不讓幼稚一回?”他嗓音裏帶着嘲諷。
“你真的是被寵壞了,砍你經費你就要定了機票回國,我要是你供職的大學我就不要你了!”
“那不是正好,聽說你們研究院最近在做的脈沖超寬帶技術航天測控系統遇見瓶頸,正在缺人,你看我怎麽樣?”薄一昭聲音裏透着一點認真。
“……什麽怎麽樣!你以為你錢學森啊!”
“我要是錢學森還用得着問你我怎麽樣麽?”薄一昭眼中含笑掃了他那氣得胡子都快飛起來的親爹一眼,“我只會問你你那位置坐久了累不累要不要換我來坐?”
薄老先生氣得“嘩”地拼命抖手中報紙:“我真的不同你講了!”
男人松了口氣:“是真的別說了,我自有打算……”
薄老先生怒呵斥:“你有個屁的打算!”
“——嗳嗳,老薄,你文明點啊!有客人呢!”
從廚房那邊,同樣六十餘歲,系着圍裙卻舉止打扮溫和優雅的女人端着一盤清蒸鲈魚走出來,薄母打斷了父子倆争鋒相對的對話,心想要麽怎麽說“同行是仇”呢?
同樣是做天體物理研究,底下的分支其實壓根八竿子打不着邊……而因為父親已經在這一行業領域有所成就,當初薄一昭為了讀個書,還義無反顧跑到國外去。
這一去就是十幾年。
好不容易回國,回家一趟,臭老頭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怪嗔地瞪了薄老先生一眼,薄母召喚兒子吃飯:“兒子別聽你爸在那瞎教,當年的事兒哪能拿來和現在類比!那些人不給你錢,你還去幹什麽!在哪發展人類科技不是發展!來,過來吃飯!嘗嘗這清蒸鲈魚,喬欣知道你喜歡吃魚,特地和你幹媽學着做的!”
話語裏的撮合之意毫不掩飾。
……這還不如聽老頭說工作。
坐在沙發上被點名的男人慢吞吞地動了動屁股,薄唇一抿,正想說話——
“阿姨,你可別這麽說,我也就是不錄節目時閑着在家無聊,順便學學。”
從廚房那邊傳來的又一個溫柔女人的聲音打斷了他要說的話,幾秒後,最近在綜藝節目中大紫大紅的“宅男女神”喬欣就這樣出現在這普通民宅別墅的客廳裏……今日的喬欣并沒有像是在節目裏那樣将頭發全部盤起露出修長的天鵝頸,長卷發披散在肩膀上更顯女人小鳥依人的氣息,承着她那張小巧精致的臉,竟是比電視裏更加好看。
此時因為薄母的話,她姣好的面容面含羞澀,手裏捧着一盤青菜緩步走向餐桌,放下了,借由這個機會不着聲色地瞥了眼薄一昭。
男人面無表情,像根木頭似的無動于衷。
她抿了抿唇,想到了那次在節目裏被他挂了電話差點下不來臺,還在微博被嘲上了熱搜……
就這事兒,她都還沒敢開口問他。
這麽多年了,這男人根本油鹽不進。
沒過一會兒,門鈴響了。
喬欣的父母也就是薄一昭都幹爹幹媽都到了,幾十年的鄰裏相互之間自然熟到不行……一番熟絡的打招呼後,薄老先生開始跟喬欣的父親抱怨兒子不靠譜,兩位母親攜手親密在餐桌邊落座。
長輩們落座後,薄一昭和喬欣也坐進了餐桌。
桌子上五菜一湯,都是家常菜,卻也顯示了兩家人的親密。
只是這份親密恰好不是薄一昭想要的,尤其是看到自家母親和幹媽擠眉弄眼地在自己和喬欣身上來來回回地掃視——
就好像他曾經無數次明裏,暗裏地告訴她們,他和喬欣不合适,全部被當做耳旁風。
喬欣美嗎?
美。
喬欣的外在條件是薄一昭一向喜歡的類型嗎?
是。
喬欣的性格不賢妻良母嗎?
良。
薄一昭喜歡喬欣嗎?
不喜歡。
從小一起長大的,該喜歡早喜歡上了,哪來那麽多靈光一閃,心中一跳,目光一沉。
男人慢吞吞手執筷子,目光掃過那盤被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清蒸鲈魚,沒有動,腦子裏想到的卻是那天在那個小桌子旁一邊被狂踢小腿,被瘋狂擠兌,一邊吃下去的豆腐啤酒魚。
……他确實喜歡吃魚。
男人垂下眼,安靜地夾起一筷子青菜,忽然想到:不知道做魚的人吃飯了沒有?
——結果就是白天不想人,晚上不想鬼。
正琢磨隔壁的小姑娘,他在放在手邊的手機就響了,一桌子的人聊得熱火朝天也沒人搭理,就薄一昭和坐在他旁邊的喬欣同時低頭看去……
喬欣發現那是一個單獨被備注了個“詐騙犯”三個字的來電,她真的以為是騙子,并且根據”豐富的被挂電話經驗”,理所當然地以為男人會把電話挂掉時,令她驚訝的是,男人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說。”
他嗓音低沉。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大概也沒反應過來他真的接了電話……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軟趴趴的,帶着一絲絲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我,那個,是我。我要病死了,我家保險絲燒了停電,我摔了一跤腳扭了走不動路,也不會換保險絲,家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好餓,手機還剩6%電量……”
亂七八糟且可憐巴巴的一串抱怨。
薄一昭:“……”
薄一昭無奈道:“我才走了一天,你怎麽能有這麽多故事的?”
電話那邊,徐酒歲慘兮兮地幹笑一聲:“馬上就成事故了。”
薄一昭:“……”
男人猶豫了三秒,沉聲應了聲“知道了”,挂了電話,站起來,跟餐桌上所有一臉懵逼的人告辭。
喬欣震驚地看着男人,更讓她震驚且不安的,大概是他打電話時,語氣裏帶着的不自覺的耐心和溫和。
喬欣問出了桌邊所有人要問的問題:“正要吃飯呢,你這是急着上哪兒去?”
“回學校那邊。”薄一昭臉上方才打電話時的溫和收起來了,恢複了平日裏的冷漠,淡淡道。
“回去幹嘛?”喬欣問。
此時男人已經走到沙發邊,拿起了自己之前随手挂在靠背上的外套。
他大步往門外走。
只留下一個讓所有人完全摸不着頭腦的一個詭異回答——
“鄰居病了,我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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