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我教你

兩人拉開安全距離後, 房間中那灼熱的氣息像是一瞬間散去……男人的目光清冷表情卻是真情實感地溫和,讓徐酒歲根本不知道剛才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吻自己。

——哪怕光這個猜測都能讓她心跳漏跳一拍。

她捏住了床單, 在他轉身去拿藥箱的時候小聲地解釋:“抱歉, 我就是心情不太好……被人威脅了,但是又沒有辦法反抗。”

被威脅?

薄一昭沒多花費多大心思便輕易想到了那天在醫院停車場徐酒歲接到的電話, 那個男人的語氣很不好——

當然不可能是什麽生物老師叫她去報名生物競賽。

“他會傷害你嗎?”

“不會, ”徐酒歲斬釘截鐵道,“但是他弄壞了我很重視的寶貝。”

薄一昭看了眼手裏的退燒藥, 細心地看了看生産日期,又從錫紙裏扣出藥片倒在手中——整個動作裏頭也不擡, 似乎十分淡定:“讓他賠錢。”

“他賠了, ”徐酒歲不爽地咬了咬下唇, “還賠了很多。”

“那不是很好嗎?”

薄一昭将藥送到她唇邊,看她伸着脖子用舌尖來卷也沒躲開,柔軟的唇瓣蹭過他指尖時他眉毛都沒抖一下——

“用那筆錢以舊換新就是了, 只要身體不受到傷害,其餘的事并不需要那麽傷春悲秋, 那是浪費時間。”

“可是那是我的信仰!”徐酒歲氣憤地,“被別人毀了就很難受!”

“那就努力培養新的信仰。”

男人冷酷地說完,将手裏兌好的溫水水杯塞進她的手裏——

“有那時間難受, 你的新信仰已經誕生了。”

“……”

徐酒歲舉着水杯,含着藥,瞪着薄一昭,心想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可怕的直男癌——

直到舌尖含化了藥丸糖衣, 吃到了裏面極其苦的藥,她臉一皺,慌慌張張地吞咽下去,又猛地喝了一口水。

“你呢?”徐酒歲抱着被子,捏着水杯,“這輩子難道就沒有體驗過被人把控人生,無可奈何又無從掙紮的時候嗎?”

薄一昭背對着徐酒歲,沒有立刻回答,耐心地整理藥箱——

按照他的強迫症将過期了的藥挑出來扔掉,然後将內傷和外傷需要用的不同的藥一一分門別類,從胃藥到腸胃藥再到痛經止痛藥,按照對應器官在人體位置從上到下順序将藥排好。

直到徐酒歲等得不耐煩了,在心中腹诽這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天之驕子……

卻聽見男人忽然開口:“我從就讀博士的那天開始,跟随我的導師研究盤形铷原子玻色-愛因斯坦凝聚中剪刀模的朗道阻尼和頻移,至今大約七年。”

“嗯?”徐酒歲一愣。

“我們通過考慮元激發的實際弛豫及其各弛豫間的正交關系試圖改進原有方法……這些年來,我們得到的數據理論與美國天體物理聯合研究所D.S.Jin的實驗結果相符,關于四極子模的朗道阻尼和頻移計算結果也與法國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的計算結果也相符,充分說明我們研究方向是正确的,新的計算公式正要誕生——然而現在,這個項目因為贊助商撤資,學校砍了預算且可能準備放棄該項目的繼續深入。”

他的嗓音清且毫無起伏,像是在說毫無關系的其他人的事。

“你以為我在國外呆得好好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教高中生物理競賽?”男人轉過身,沖着她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大概兩個小時前,我還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試圖跟我原本打算這輩子死磕到底的親爹讨份脈沖技術領域相關的工作養家糊口……三十二歲,面臨失業,過往努力飄散如煙并正準備重新揚帆起航,勵志嗎?”

他停頓了下,保持那嘲諷語氣,隔着空氣點了點她:“這段可以考慮寫進你的高考作文素材裏,獨樹一幟且項目名字那麽長,有助于湊字數。”

“……”

徐酒歲想到自己确實是很久以前去找他補課那次,偶然聽到過男人和同事打電話,語氣并不是那麽的好。

當他的同事邀請他回美國去做教授的時候,他拒絕的辭令也是非常的冷漠和堅決。

當時他還問她聽懂了多少,她以為只是随口一問看看她的聽力……

原來已經是到這樣的地步了。

此時,徐酒歲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薄一昭在說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懂,但是她忽然就覺得紋身工作室被砸也沒什麽了。

設計圖可以再畫,《墨意山海之燭九陰》的設計圖也不是原稿,什麽都可以重新來的,畢竟許紹洋又沒……

像是薄一昭就職的大學砍經費一樣無情,直接砍了她的手。

人生果然需要對比,不比一比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最慘的,人生還可以充滿希望。

聽到後面徐酒歲無比動容,掀開被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借你躺躺?”

掃了眼她藏在被窩下軟綿綿的白皙身子,男人主動提起這些日子壓在心上的事,眼中所有情緒卻被他掩飾得完美無瑕,只是薄涼一笑:“免了,蓋好你的被子。”

“我覺得我能安慰你。”

“剛才趴在我身上哭得天都塌下來的人安慰我?免了。”

“……”

徐酒歲乖乖把被子掀起來拉到下巴,鑽進被窩裏,轉過身用剛哭過這會兒水潤明亮的杏眼盯着他,盯着盯着,打了個呵欠。

“別灰心,”她真誠地哄他,“你那麽聰明,三十二歲揚帆起航也能到達終點的,笨鳥才要先飛呢!”

薄一昭身後靠着她房間裏的小書桌,聞言,幾乎要被她軟萌得像是安慰小學生的語氣逗笑。

但是介于她的安慰的确歪打正着戳中痛點,他只是唇角艱難地勾了勾,最後到底是沒笑出來,最後又無力地放下。

男人抱臂安靜斜靠立在一邊,像是門神似的特別給人安全感。

徐酒歲在被窩裏蹭了蹭:“老師,能等我睡着再走嗎?”

“要不要給你再唱個搖籃曲?”

“不用了,”她完全聽不出他的諷刺似的甜滋滋地說,“你心情也不太好,不折騰你了。”

“離我遠點就萬分感謝了。”

“那不行,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三十二歲失業老男人,”他淡淡道,“跟我去喝西北風嗎?”

半張臉藏在被窩裏的徐酒歲笑眯了眼,嗓音裏半透着真誠:“我養你啊。”

“哦。”

“……”

“病好後還補課嗎?”

“什麽?”

“英語。”

“……”

徐酒歲想了想,在被子下面捏了捏手,短暫地“嗯”了聲,然後真的閉上了眼,放空了腦子,居然很快又昏昏欲睡。

她能感覺到不遠處男人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她的臉上,那目光帶着溫度,但是卻并沒有讓她覺得緊張或者尴尬,反而是讓她覺得更加安心了。

他真的沒有離開,耐心地等着她進入安眠。

這樣真好。

聽他說那些不與外人道知的事,哪怕無法做出專業的回應,卻也還是僅僅因為“他告訴我了,所以我知道了”而歡欣鼓舞。

就好像離他又更近了一步,沒有人再像曾經那樣高高在上……

原來。

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為生活奔波煩惱,為五鬥米折腰的小人物。

……

都說女人是需要被愛滋養的生物。

所以在得到了薄一昭溫柔以待的第二天,徐酒歲從床上爬起來,發現自己除了四肢酸痛之外好像沒有什麽別的大礙了——

她猜測這可能是因為之前令她傷心欲絕的工作室被砸的事兒得到了開導導致她身心得以健全,進浴室洗了個澡,吹頭的時候她膨脹地覺得再來十個許紹洋她都能微笑面對……

她都不知道,作為一個三十二歲即将失業的老男人,薄一昭的口才和他的英語一樣優秀得令人羨慕。

下午去店裏收拾了一些沒摔壞的墨水,紋身槍之類的零碎物品,慢慢一大箱抱回家,居然像是撿着漏一樣異常的滿意。

店裏要重新裝修,短期內這些東西用不上,徐酒歲也不急着整理,帶回家往書房一扔,自己抱着試卷吭哧吭哧地敲開了男人家的門——

門打開一條縫,她就順勢溜了進去。

站在門後的男人見怪不怪,只是看着她下意識地往她被睡裙遮得嚴嚴實實的小腿掃了眼:“什麽事?”

站在玄關的徐酒歲一邊彎腰拖鞋一邊說:“補英語。”

一邊說着一邊在桌邊乖乖放下了書,坐直了身子充滿期待地看着他……一個擁有如此學校熱情的怎麽可能是七中的學生呢,薄一昭涼嗖嗖地想,以前他還真就信了,大概是搞學術把腦袋搞壞的典型案例。

還好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掀了掀唇角,難得她愛演,他閑來無事自然奉陪。

一個小時後。

徐酒歲看着自己做了滿分的三張完形填空和閱讀理解,露出了個對自己非常滿意的表情。

她看着薄一昭握着筆放在桌邊的手,修長的指尖握着鋼筆,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一點不留,指骨分明。

薄一昭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垂眼時睫毛又長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他淡問:“好看嗎?”

徐酒歲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乖巧地問:“老師,今日做對題目,還有獎勵嗎?”

氣氛從嚴肅的學習變得有些古怪。

薄一昭過了良久才嗤笑了聲,終于擡起眼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教育她:“學生好好學習是本分,你怎麽總想跟我讨要什麽?”

“有獎勵才有動力。”她笑着湊近了他。

在她靠近的過程中,他的笑容從剛才的淡含諷刺到現在變得近乎于溫和,微笑地看着她:“嗯?想要什麽?”

徐酒歲的臉停在了他大概一個拳頭那麽遠的位置,小巧挺翹的鼻尖,淡薔薇色的唇瓣,她的氣息帶着一絲絲的濕潤……她大概是用了護唇膏,草莓味的。

和他上次逗弄她,作為“獎勵”塞給她的棒棒糖一個味道。

“老師,”徐酒歲睫毛顫了顫,擡起來從下往上以一種乖順的角度仰視着他,緩緩道,“親一個吧?”

——并非徐酒歲死纏爛打或者真的不要臉,她更加相信來自女人的第六感,眼前的人三番兩次主動邀請她補習英語……

她不信他不知道,在所謂的“補習結束獎勵”環節,她想要什麽,她會提出什麽。

以此虛無缥缈的猜測為自己打氣,徐酒歲見男人沒有動也沒有拒絕,心一橫,湊上前,找準了他的唇瓣貼上去後立刻心跳快速地閉上眼——

只感覺到唇瓣碰到了他棱角分明的唇瓣。

鼻息之間混亂地吸入他的氣息。

只是簡單地貼合幾秒鐘,就如同偷腥的貓咬了一口魚,她滿足了,達到了目的——

立刻紅着臉,直起腰要見好就收地撤退。

睜開眼,一臉挑釁和春心萌動将她的臉臊得通紅,烏黑的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唇角向上勾起。

而男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動,臉上的淡笑甚至沒有多大變化。

任由她幾乎整個人抽離時,他忽然擡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得踉跄了下,猝不及防跌入坐着的他懷裏!

“徐酒歲。”

他淡淡地叫她的全名——

“我記得我提醒過你,成年人談戀愛不是這樣的。”

“我……”

徐酒歲心中一緊,被他的語氣說得有些心慌,正欲辯駁,卻見他他低下頭,鼻息的灼熱噴灑在她的鼻尖。

他沖她溫和地笑了笑。

“要不要我教你?”

他的眼中溫和的笑意瞬間化作狂風暴雨般淩厲,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握筆的手探入她的發扣住她的後腦勺壓進自己,他近乎于兇狠地吻上她的唇。

舌尖頂開唇瓣和齒關,将她殘留在他唇上淡草莓味盡數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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