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司馬焦離開那池子之後,回到白鹿崖的居處,他并沒有刻意處理身上的濕氣,但在他行走過程中,那些濕意自然而然地蒸發,仿佛他身上有什麽火焰在燃燒一般。

他面色陰郁,眉頭緊蹙,漆黑的眼中有細細的血絲。原本有許多靈獸生活的白鹿崖,此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任何有靈性的活物都能感覺到某種壓迫,下意識保持了安靜,山間的白鹿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雲峰處飛翔的白鶴,落進松林不敢再飛,只遙望白鹿崖中心的宮殿。

殿內,司馬焦一只蒼白的手掌觸到殿內整塊玉石鋪就的地面,瞬間就有赤紅火焰從他掌下湧出,向四周蔓延。幾乎是瞬間,那堅硬的玉石好似冰遇上火一般開始融化,不過片刻,就在玉石中央溶解出一個不小的池子。司馬焦站在池邊,五指伸開朝着窗外虛虛一抓,整座白鹿崖上的白色霧氣湧動起來,倒灌進空蕩的池中,當白霧彙聚在池中,就變成了冰冷散發寒氣的池水。

司馬焦仍是穿着那身衣服,踩進冰冷的池水裏,将自己埋進了水底。

露天花池裏泡澡的廖停雁歌聲頓了頓,忽然覺得周圍的溫度好像上升了,連之前水面上白色的霧氣都少了很多。空氣裏有種凝滞的寂靜,身旁的靈花無風自動,落了很多花瓣在水面。

她撓撓臉,繼續泡澡唱歌。泡完澡她回房間睡覺去,說實話在白鹿崖比中心塔舒服多了,房間裏各種擺設都是很漂亮的,床尤其舒服,她就是對那個玫紅色的床簾子有點意見,她躺在花團錦簇如雲端的超大床上,再把那精致的玫紅色簾子拉下來,總感覺非常妖豔賤貨。

廖停雁想着晚上大黑兄弟應該已經喝飽了,不至于半夜過來吃夜宵,所以就把門窗都關好了。誰知道大晚上她迷迷糊糊又被吵醒,不是被大黑吵醒的,是被冷醒的。好像有誰把制冷空調的風口對着她的腦袋吹,活生生給她弄醒了。

外面在下雨,窗戶大敞,門也是開的,而她身邊躺了個人。廖停雁好險沒叫出聲,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她從手邊頭發的手感摸出來,這是掌握了她現在身家性命的老板司馬焦。

這祖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就這麽理所當然躺在她床上,雖然沒脫衣服,但廖停雁總懷疑他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想法。夭壽,大半夜跑到她床上來躺着,該不會是想睡她吧!她屏息着在黑暗裏去看身邊躺着的人,感覺他身上涼飕飕的氣息,覺得他好像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凍豬肉,還覺得他像個死人,心裏怪慫的。

猶豫了一會兒,她悄咪咪伸手過去摸了一把祖宗的手,冰涼涼的,而且她這麽摸了一下,祖宗竟然毫無反應。她又摸了一下,還是沒反應,這下子廖停雁頭皮涼了,她半坐起身,仔細觀察旁邊的司馬焦。他閉着眼睛,臉頰在黑夜裏都顯出毫無生氣的蒼白,聽不到呼吸聲。

該不會,死了吧?廖停雁被自己這個想法下了一跳,馬上又覺得不可能,猶豫着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有心跳,雖然很緩慢,但是有的。還好還好,沒有死。廖停雁放松下來,繼續躺回去,撈起一旁的被子給自己蓋好,繼續閉着眼睛準備睡覺。

她快睡着的時候,死人一樣的司馬焦忽然開口問:“你就準備這麽睡?”

廖停雁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清嗓子,遲疑着回答:“師祖……也要蓋被子?”

司馬焦:“……”

他沒回答,只感覺旁邊的女人拉起被子給他也蓋了,等着看他有沒有其他的反應,發現他一直不說話後,她又一副沒事了準備睡自己的架勢。

司馬焦不太明白。庚辰仙府裏,沒人不怕他的,就是看着德高望重的掌門師千縷,對他也多半是心虛和提防,還有一些師千縷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恐懼,偏偏旁邊這人,看着好像害怕很多東西,但那種恐怖都流于表面,就像是凡人看到鬼怪被吓一跳的恐懼,而不是打心底裏對于死亡的恐懼。

她說害怕死人并非作假,可面對他這個随手就會殺人的人,還能這麽安心在他旁邊入睡,真令人捉摸不透。司馬焦知道自己在旁人心目中,是捉摸不透的,旁邊這人在他看來,同樣奇怪捉摸不透。

今夜他又覺頭疼欲裂,令他煩躁想殺人,整個白鹿崖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他過來了,可站在床邊看了半晌,看她睡得人事不知,本來沸騰的殺意莫名消散了一些,又覺得頭疼,幹脆就在旁邊躺下了。他還記得之前在中心塔裏的時候,躺在這人身旁時,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他想過她醒過來後會是什麽反應,或者驚吓恐懼,瑟瑟發抖再睡不着;或者像從前那些另有心思的人一樣,湊到他身邊暴露出內心的龌龊欲望。但他沒想到,這家夥吓是被吓了一跳,然後就若無其事繼續睡了,仿佛他半夜躺在她身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司馬焦這個人很不講道理,是個煩人精,毛病多,他躺在那不舒服了,就要起來把旁邊的廖停雁搖醒。

“起來,不許睡了。”

廖停雁:……祖宗,你要搞什麽,睡眠不足很容易有黑眼圈的,體諒一下美人對自己美貌的愛護心情好嗎!

她勉強打起精神,應付這個突然發瘋的祖宗。因為心裏給他的标簽是神經病,所以不管他做什麽,廖停雁都接受良好,這會兒她搖搖晃晃坐起來,吸着氣問這祖宗:“師祖,可是有什麽問題?”

司馬焦:“你怎麽還睡得着。”

廖停雁:“啊,我為什麽睡不着?”

司馬焦:“我在這裏。”

廖停雁:“其實蓋了被子也不是很冷。”

廖停雁看着他的表情,後知後覺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老子這麽一個殺人狂在旁邊你都睡得着?!”而不是“我這麽一個開門冰箱在旁邊你還睡得着?”

但是,這又不是第一次,上回被他當抱枕一樣睡了一回,她有說一句什麽嗎?她倒是想表現一下內心的矛盾,可是睡眠質量這麽好怪她嗎?

總之這一晚上,廖停雁都沒能睡覺。她修為低的幾乎等于沒有,比不了司馬焦這個大大大佬,深夜困得不行,被迫無奈撐着眼皮坐在床上和他互瞪,大黑蛇兄弟半夜過來準備喝夜宵,看見他們兩個,主要是看見司馬焦坐在床上,吓得扭頭就跑,不敢惦記夜宵加餐了。

第二天,司馬焦再度前往靈岩山臺。廖停雁這回沒忘記帶上軟墊和傘,可惜沒用上,因為那裏已經專門搭建了一座高臺,用來給師祖以及掌門等人觀戰,不僅有能坐着休息的軟榻,還有食物。廖停雁發現一個問題,裏面的食物都是自己比較愛吃的。不過在外面吃了兩餐,喜好就全部被人摸透了嗎。她只愣了一下,就老實在司馬焦旁邊坐下,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發現。

而司馬焦,看着今日的靈岩山臺,忽然掀唇笑了笑。往日的靈岩山臺都是精英弟子在此,今日可是多了很多不明所以的普通弟子,顯然這些是各脈主為自家小輩準備的犧牲品。死幾個人,只要不是死的他們自家寶貝子弟,又有什麽關系,他們所擁有的權勢,讓他們只要說一句話,也多的是人願意為他們犧牲。

掌門師千縷面帶微笑,向司馬焦道:“師祖,今日可還是如昨日一般。”

司馬焦:“不,今日百人死鬥。”

師千縷答了聲是,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他身邊坐着的廖停雁,吩咐:“那就讓弟子們開始吧。”

今日底下的弟子有不少是從小支脈而來,他特地命人安排了不少清谷天弟子在其中,而這,是一個試探。對于司馬焦容忍一個女子在身邊的舉止,他心裏有些疑慮和猜測,今日這個小小試探,是對司馬焦的,也是對那個似乎并無什麽異樣的小弟子廖停雁。

這女子能冷眼旁觀其他人生死,跟在這心狠手辣的司馬焦身邊,倒是不知輪到她認識之人,她又是否會出手阻止司馬焦,而一旦她阻止,司馬焦又會如何做。

師千縷在那邊腦補大戲,可惜這邊廖停雁完全沒看清臺上都有些什麽人,她不是原本那個廖停雁,連和師父洞陽真人也只見過寥寥幾面而已,更別說其他人,要說稍微熟一點的,怕是清谷天負責迎來送往的小童和負責管理倉庫飯食的小管事。本來原本那個廖停雁,進了清谷天就深居簡出,少和同門打交道,恐怕就是她現在在這裏,也認不出下面那些清谷天弟子。

下面開打的時候,一天沒睡的廖停雁,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就靠在軟榻上睡了過去。

師千縷時不時主意她,就看到她慢慢滑坐下去,在衆目睽睽之下打起了瞌睡。司馬焦本就引人注意,她在司馬焦身邊,當然也少不了關注,見她癱了下去,真的睡着了,所有人的神情都有點奇怪。司馬焦也不看底下了,擰着眉看她。他們坐着的榻不是很大,廖停雁躺着躺着,自動找到了個舒服的睡姿,她把腦袋枕在司馬焦的腿上了。

以掌門為首的大佬們:“!!!”

枕在慈藏道君這個大魔王的腿上睡覺,太敢了吧!真是無知者無畏,師千縷臉上神情微妙一瞬,悄悄觑着司馬焦,等着看他會怎麽反應。是不耐煩地把人丢下臺階,還是直接擰斷脖子?看這表情,不耐煩多一點,以他對司馬焦的了解,應該會是把她踢出去。

司馬焦伸出手,把自己被廖停雁枕着的衣袖扯了出去,沒理會她,任她把腦袋擱在自己大腿上,一沒撒氣二沒發瘋。庚辰仙府的高層們,看得清清楚楚,心裏的驚愕差點沖破他們端莊斯文的面孔暴露出來。

石錘了,那個難搞的師祖慈藏道君,真的迷戀上了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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