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
更新時間:2016-12-12 17:00:04 字數:5690
長生街上,星苑樓。
白紀辰喝得爛醉如泥,被兩個友人自星苑樓中扶出。他似乎喝得不夠盡興,一路生氣的嚷嚷着。
“花魚兒,”他轉身,手往星苑樓裏指,“花魚兒,你真不出來見本大爺?!”
“白兄,好了,今晚你喝多了。”兩旁的友人好言勸他。
不為別的,只因負責維持星苑樓的秩序,不讓尋芳客鬧事的打手已經站在那裏,正冷冷的瞪視着他們,一副敢生事就動手的模樣。
“花魚兒,你這見錢眼開的女人!”白紀辰破口大罵,“你等着!等着老子帶着大把銀子回來砸你!”
“白兄,好了,別說了。”兩名友人死拉活扯,硬是将他拖離,把他送返封府。
白紀辰一路搖搖晃晃的往他住的廂房而去,嘴裏還自言自語着,“花魚兒,你這賤貨,老子有錢時就黏着我官人長官人短,現在就……哼,等着瞧……”
花魚兒是星苑樓的名妓,精通四藝且擁有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貌,每天捧着銀兩等着見她的男客,多于過江之鲫。因為有男人用金銀珠寶捧着,便也養大了花魚兒的胃口。
為一親芳澤,白紀辰散盡錢財的接近她,以至于最後入不敷出,開始冒險當只偷糧的耗子。
這些年,他利用職務之便做假帳,從中偷取珍滿樓的營收或帳款,然後用這些錢來供養花魚兒,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原本一切都非常順利,直到封天铎進到珍滿樓。
封天铎經常檢查賬冊,讓他只能動點小手腳,偶爾偷個幾兩銀子,根本不夠塞牙縫,沒有足夠的銀兩捧花魚兒的場,她再也不理睬他,彷佛他從不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似的。
他恨透了花魚兒這勢利的女人,更恨透了封天铎!
“等着瞧……等着瞧……”他腳步颠颠倒倒的進到黑乎乎的廂房,推開門,還差點兒被門坎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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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子歪歪扭扭的扶着一旁的櫃子站起,然後往床的方向走去。這是他的房間,就算閉着眼睛都能摸上床躺下。
終于,他摸到床,然後一個翻身,大字型的仰躺在床上,還打了個酒嗝,他閉上眼,立刻就打起呼來。
忽地,一只大手憑空自黑暗中出現,并探向他的頸子,一把掐住他咽喉。
“呃!”白紀辰整個人一彈,驚醒了過來,他掙紮着,可卻使不了力推開。
“呃……呃……”他發出痛苦的聲音。
那只手緊緊的扣住他的脖子,彷佛要置他于死地般,他在一片漆黑中,就着窗外幽微的月光,隐約看見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男人,高大的男人,可他看不見他的臉,男人用力的掐着他,卻沒發出一點聲息,彷佛鬼魅般。
“呃、呃……救……”他腦袋漸漸空白,眼前也開始模糊,“救……”
他想求救,卻發不出聲音,就在他幾乎要失去意識之時,那掐着他的手突然稍稍一松。
終于可以呼吸,白紀辰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可卻沒有力氣做出任何的防備及反抗。
這時,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冷酷的哼笑聲。
他滿心恐懼的急喘着,“誰……是誰……”
那掐着他的手抽離了。
房內安靜無聲,只剩下白紀辰急喘的聲音。他全身虛脫,冷汗直飙,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終于可以做出反應。
他爬了起來,警覺的看着黑幽幽的四周,下意識摸着自己發疼的頸子。
房裏什麽人都沒有,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場逼真的惡夢,那瀕死的感覺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
一定是喝多了吧?他想。
封家跟金家的親事果然因金萬才事件而告吹了。
就此事,封天铎親自到柳芊芊的院落向她致歉。
“柳姨,這件事天铎非常抱歉,我壞了天宇的婚事……”說着,他彎腰,深深的鞠了個躬。
柳芊芊笑着說:“算了,這事不能怪你。”
“是啊,”一旁的封天宇咧嘴笑笑,“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金萬香。”
封天铎沒想到柳芊芊跟封天宇竟沒因此事怪罪他,十分驚訝。“柳姨,天宇已是成家之齡,您真沒因為我壞他大事而生氣?”
“天铎,那件事我聽天宇說過了。”柳芊芊神情淡然,“那個金萬才不是個正人君子,而金家老爺對于此事又偏袒自己的兒子,可見他是不明事理的人,封家不需要這樣的親家,天宇也不需要這樣的岳家。”
“柳姨,您能諒解,天铎真是感激不盡。”他衷心的感謝着柳芊芊。
“天铎,你為海兒出頭本就應該。”她安慰他,“撞見那種狀況卻置身事外,還是個男人嗎?”
“是啊,大哥。”封天宇附和着娘親的話,“換了是我也會動手的,至于跟金家的這門親事,我跟娘都不希罕。”
盡管柳芊芊跟封天宇能夠諒解,封天铎還是覺得虧欠他們。
“據我所知,金老爺開出了條件,你若娶了金家小姐,日後繡坊的一半資産便是屬于你的?”
封天宇爽朗的一笑,“确實如此,不過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天宇,這事是大哥欠你。”他眼神真摯的看着封天宇,“日後,我一定會補償你。”
“天铎,這話真是重了。”柳芊芊眼神溫柔的注視着他,“天下何處無芳草,也許這是天意,是為了給天宇更好的。”
“柳姨……”
“這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柳芊芊話鋒一轉,“倒是你,是真的喜歡海兒吧?我聽天宇說了,你已經跟你爹說要納她為妾?”
他沒有否認,直率的承認了。“是的。”
“海兒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聰明機靈又有本事,”她笑視着彷佛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他,“最重要的是,她把你照顧得真好。”
封天铎淡淡一笑,沒說什麽。
“從前的你總是冷着一張臉,不親人,可現在你卻已經能走進人群。”她一笑,“你變了,天铎,而這樣的改變都是因為海兒。”
“大哥,你是兄,我是弟,弟弟本就沒有早兄長一步成家的道理,不如……你就快快納了海兒吧。”封天宇敲邊鼓。
“是啊,天铎,海兒就快滿十六了吧?”柳芊芊說,“先納妾,再娶正室,也是可行的。”
封天铎唇角一勾,“海兒說她十八歲才要嫁人。”
柳芊芊疑惑的問:“為何?”
“她是個特別的女孩。”提起趙海兒,他眉眼間盡是柔情,“我願意等待如此特別的她。”
聞言,柳芊芊先是一愣,然後深深的笑了。“真是想不到,天铎你原來是如此癡情之人。”
“柳姨別笑話我了。”封天铎微微一笑,“柳姨且放心,我會替天宇覓個好姑娘,給您找個好媳婦的。”
柳芊芊點點頭,“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天宇這孩子還天真得很,做事做人都迷迷糊糊,往後你可要多提點着他。”
他點頭,“那是當然。”
每十日,封天铎會在關店後聚集所有人開會檢讨并交辦各項職務。
這日會後,封天铎留下了白震、封天宇、白紀辰、趙海兒,還有李昭。
“大哥,将我們留下還有其它的事嗎?”封天宇疑惑的問。
“嗯。”封天铎神情凝肅,“珍滿樓出現了偷糧的耗子。”
“什麽?!”封天宇驚疑不定,“大哥,你是什麽意思?”
“大少爺,你指的是……”白震神情一凝。
“家賊難防。”封天铎目光淩厲的說:“自我進到珍滿樓後,發現進貨的數量跟出帳的數目常有出入,我懷疑有人從中偷糧自肥。”
“大少爺,這事非同小可,”白震說:“帳目都由我及紀辰經手,你的意思是……”
“白叔稍安勿躁。”他平靜的看着白震,“我并沒指控誰。白叔是封家的老掌櫃,一直以來為封家鞠躬盡瘁,亦是我爹的得力助手及親信,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他不會看錯人。”
這話說得真誠,卻也挑動了白紀辰的敏感神經。
“大少爺指的若不是我爹,難道是我?”
“是你嗎?”封天铎睇着他,唇角一勾。
白紀辰整個人跳了起來,激動的否認,“當然不是,你可別血口噴人!”
“紀辰。”白震臉色一沉,“給我坐下。”
白紀辰氣憤低吼,“爹,他在指控我,你能置身事外嗎?”
“大少爺從沒說是你。”白震話聲一沉,命令道:“坐下。”
白紀辰不甘願的坐下,滿臉漲紅的瞪着封天铎。
封天铎氣定神閑,好整以暇的說:“紀辰,白叔說得對,我并沒說是你。”
“你分明就是——”白紀辰惱怒的看着他。
“這是這個月的帳。”封天铎沒多說什麽,直接拿出賬本攤在桌上,手指着其中一個項目。“這是向大友記叫的幹貨,帳目上寫的是五箱,可是張師傅說他只收到三箱。”
趙海兒一看,那帳上寫的便是她那天在倉庫裏發現短少的幹貨。
“這是張叔叫的貨,他确實跟大友記叫了五箱,可那天我去……”
“我想起來了!”她話未說完,白紀辰突然大喊一聲,打斷了她。
接着,他神情激動而急切的瞪着她,“那天在倉庫,你便是在翻找幹貨,對吧?”
“什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續道:“我問你的時候,你神情慌張,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聞言,她氣得不行,“你說誰做賊心虛?”
“依我看,家賊就是你!”白紀辰立刻手指着她,斷言指控。
“紀辰,沒有的事別亂說。”白震警告。
“我沒亂說。”白紀辰振振有詞,“我真的撞見她鬼鬼祟祟的在倉庫裏翻箱倒櫃。”
“你胡說,是張叔叫我去拿幹貨,我發現短少,才……”
“你這個狡猾的丫頭!”白紀辰又一次打斷她的話,“誰不知道你經常出入倉庫,取用食材。”
“我拿食材都有付錢的!”趙海兒說着,望向一旁沉默的封天铎,“大少爺知道這件事。”
“誰知道你是不是嘴巴說要拿一樣,卻偷偷的取了十樣?”白紀辰緊咬她不放,“你在店裏賣茶包,那些材料不都是店裏叫的?”
“我有付錢。”她說:“賬本裏都有記錄!”
“臭丫頭,我早就懷疑你利用大家對你的信任,在倉庫裏做盡偷雞摸狗的事了!”白紀辰看着封天铎,“大少爺,你可別因為她是你帶來的,就偏袒她。”
封天铎冷冷一笑,“我公私分明,從不循私。”
“大少爺,”白震神情嚴肅,“你将我們幾人留下,應是心中有譜,你是否已經知道何人為家賊?”
封天铎輕輕颔首,然後跟李昭使了個眼色。
李昭輕輕點頭,怯怯的說:“大少爺,我……我有話要說……”
他一出聲,白紀辰神經一繃,警告的看着他,而趙海兒則是一臉欣喜,心想他會為她的清白發聲。
因為那天在倉庫發生的事,李昭都看見了。
“說。”封天铎目光一凝,“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李昭看着神情緊張的白紀辰,再看看一臉期待他說出實情的趙海兒,輕咬嘴唇,“大少爺,我曾經看過海兒自倉庫及廚房帶走不屬于她的東西……”
他話一出口,白紀辰跟趙海兒皆全身一震,但旋即,白紀辰笑了。
“昭哥,你為什麽亂說話?!”她完全料想不到平時跟她相處融洽的李昭,竟會在這個時候捅她一刀。
他為什麽要誣陷她?難道是遭到白紀辰的威脅?
“趙海兒,你還有什麽好說的?”白紀辰哼的一笑,“你就是珍滿樓的耗子!”
“我不是,我沒有!”她激動又氣憤的否認着,看向不發一語的封天铎,“我絕對沒做那種事。”
“海兒,我一直很信任你。”封天铎的聲音平平的、毫無感情。
他是什麽意思?他一直很信任她,但現在她讓他失望了嗎?趙海兒瞪大眼。
“我讓你自由取用并使用珍滿樓的東西,還獨排衆議,讓你在店裏賣茶包,你竟不知足?”封天铎嘆了一口氣,“我對你真是失望。”
“大少爺,我真的沒有!”她真是冤枉極了。
封天铎是哪條筋不對?他怎會相信她是那種人呢?
“你這丫頭,早就不安好心了吧?”白紀辰像咬住了就不放的鼈似的,續道:“我早就聽說你以前會偷廚房的料跟柴火,做糕點跟藥膳賣給封府下人,哼,你年紀輕輕,倒是懂得做無本生意。”
“我才沒偷料跟柴火!那些都是用剩的,不要的!”
“說得好聽,”白紀辰跟她杠上了,“在店裏賣那些茶包,就算是自己人或熟客,你也是锱铢必較,一文都不能少賺,由此便可知你有多貪財!”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搶,不拐不騙!”她氣急敗壞的反嗆,“你不愛錢嗎?”
“我愛,但我不會偷珍滿樓的錢。”他冷哼,“夜路走多必遇鬼,李昭都指證歷歷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白紀辰你……”
“趙海兒。”突然,封天铎連名帶姓的叫她。
她渾身一震,驚疑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冷漠,像是完全不相信她。
“大少爺,你中邪啦?”她氣得口不擇言,“難道你相信我就是偷糧的耗子?我對你從來沒有欺騙,發現你的——”
“住口。”封天铎沉聲打斷了她,冷冷道:“自天起,你搬回去跟張嬷嬷她們住,也不必再到珍滿樓來了。”
“你說什麽?!”她震驚的、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怎麽?需要我再說一次嗎?”封天铎目光一凝,直直的射向了她。
迎上他那冷漠的眸光,趙海兒心一冷。
原來他對她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原來她對他的好,都不足以教他相信她的為人?
“我愛錢,但是我的錢每分每文都很幹淨,都無愧于心。”她恨恨的說完,咬着唇,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水,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