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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一日,宿遺從泠月湖底出來,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心想這回倒是得了個菩薩的苦差事,沒把人度化不說,反倒給自己添了諸多不得不解卻又始終不得其解的困惑。

心中煩悶,這山間似乎也與他作對,耳朵裏時不時傳來細碎的謾罵聲,一直不絕。

宿遺無奈,循着聲找了過去。他倒想看看,誰在這時候找天界太子的晦氣。

還是昆侖山下,蒼翠深深的竹林中。一道藍衣身影被三四個仙侍圍着,遠遠看着,像是以多欺少的戲碼。

“你說這紫竹是你先得的就是你先得?如今紫竹在我手上,我也能說是你想搶。”一仙侍道。

“就是,這紫竹又沒寫你的名字,如何能算是你的了?”另一仙侍又道。

“你不是戚離神君的弟子嗎?有本事去觀音菩薩的紫竹林砍一支啊。”第三位也道。

這是逢誦?宿遺認了出來,三個月前蟠桃宴上見過的那個冷面孔。

藍衣少年寒意上頭,迸于口間,雙手緊握,身影都有些僵硬:“你們!欺人太甚。”

“喲,這架勢還想打架啊,啧啧...”

“正好我們也想試試神君弟子的道行。”

眼看着是要打一場,宿遺沒看戲的心思,堂堂神君的弟子竟然被人欺淩,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為好。再者仙士私自鬥毆是要上刑罰的,神君就這麽一個弟子,萬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錯。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宿遺站了出來,假裝不明所以的問。

“太子殿下金安。”

三道聲音響起,方才的劍拔弩張頓時消失無蹤。逢誦也收起了寒意,對宿遺見禮。

那仙侍見是太子殿下,便想開口回話,宿遺卻沒給他們這個機會,一雙丹鳳眼盯着他們手中的紫竹,道:“這紫竹...”

仙侍立馬會意,垂頭彎腰恭敬的道:“這紫竹本是弟子們偶然發現砍伐的,殿下喜歡,自當奉上。”

另外兩名仙侍不定的打量着太子殿下。宿遺只是看着,沒有說話,面上沒什麽表情。

仙侍大着膽子捧着紫竹奉到宿遺面前,宿遺接過,面上依舊看不出喜與惡。

“退下吧。”宿遺淡淡的道。

三名仙侍一愣,也沒敢耽誤,行了禮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逢誦看了一眼被握在太子殿下手中的紫竹,垂下眼眸,行禮準備離開。

“等等,這個給你。”宿遺叫住了逢誦,将紫竹給了他。太子殿下就是有這麽個好,別人争搶一番尚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他一個眼神就能得到。

逢誦擰着眉頭,誠心道:“多謝太子殿下。”說完又是行禮準備離開。

“本太子幫你拿回紫竹,你就一句謝謝轉身便走?”宿遺出聲問。

逢誦聞言停住腳步,回頭不明就裏的看着宿遺。

宿遺心想這人還真是呆,怎麽也不像那溫文爾雅的戚離神君親自帶出來的。

“本太子幫了你,怎麽也得請本太子吃頓便飯吧!”

逢誦思索一番,道:“盈澤墟膳食清淡,怕是不得太子殿下喜歡。”

宿遺這才想起,逢誦住的盈澤墟乃是戚離神君的地界,他确實不好貿然前去打擾,轉而問:“那你總得告訴本太子,你要這紫竹有何用吧?”

這點逢誦倒是沒有隐瞞,道:“下月初三是師尊生辰。”

宿遺明白過來,這是要給戚離神君做生辰禮,紫竹有靈氣,做成笛子能奏出梵音,靜心去乏,确實很适合那位。

只是,堂堂天界神君的生辰,居然連他這個太子都不知道,還真是低調。

“制作壽禮需要心思和功夫,本太子也不留你了,回頭給你尋個挂飾過來,免得做出的笛子光禿禿的有礙風雅,下個月戚離神君壽辰,宿遺定親自前來恭賀,還望通禀。”宿遺長長的說完這串話,等着看逢誦的反應。

只見藍衣少年眉頭一皺,道:“師尊不喜外人。”聲音依舊冷淡。

宿遺自然是聽出了話裏的意思,不是說不喜歡他前去,而是不喜歡那份寧靜被破壞,雖然這兩句看起來是一個意思。

“這點大可放心,宿遺定是獨自前來,算是全了做後輩的一番心意。”

逢誦沒有拒絕,左右他是個傳話的,至于下個月太子殿下能不能進入盈澤墟,還是得看戚離神君。

一個月的日子對天界的人總是很快的,宿遺又去了一趟泠月湖底,帶了些酒仙釀的烈酒。

“太子殿下怎的如今老愛往我這跑?”若何一臉苦笑着問。

宿遺沒吭聲,将手中的酒扔了過去,若何輕飄飄的接過。

“說了你也不會答,倒不如好好喝酒。”宿遺道。

拿起手中另一壺酒,朝若何舉杯,飲了起來。

“有些事情需要體驗過才能堪破,哪裏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怕是別人也說不清吧。”若何兀自嘆道,喝了一大口烈酒,很烈很辣。

“這佛家偈語般的話,莫不是若何将軍想去西天佛祖麾下了?”宿遺調笑着問。

“我這般,佛祖見了也不會收的。”若何道。再喝了兩口烈酒,雙頰邊隐隐漫上紅暈,似乎想到了什麽,擡眼問:“太子殿下今日帶這麽烈的酒來,想必近日有緊要的事要忙。”

宿遺一笑,要瞞着別人是怕打擾那位清淨之地,但是眼前這個倒是不要瞞的,左右他也不出這一畝三分地。

“确實緊要,卻也不忙,明日要去盈澤墟給戚離神君賀壽,說來也是奇怪,三界中竟然沒有哪位仙家知道。”

聽到宿遺提起這麽個人,若何又飲了一口酒,面上帶着凄苦,喃喃道:“那也是個不肯離開的人啊。”

“噢?看來你知道些什麽。”旁人興許聽不清若何說的話,他宿遺耳聰目明,自然聽清了。

“一些前塵往事罷了,有機會再說給你聽。”想起一些事,若何又是嘆息又是輕笑。

“好,本殿等着。”又是一口烈酒下腹。

若何也就着喝了一口,饒有興致的問:“那你是如何得知他的生辰的?”

想起一個人,宿遺笑道:“意外的見過戚離神君的弟子兩次,就知道了。”

“弟子?”

“嗯,聽說是自小帶在身邊的,叫逢誦。”

若何在心裏把這個名字念了兩遍,實在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這個叫逢誦的什麽來歷?戚離神君收弟子,真是稀奇了。”

“不知道,本殿只知,那人,很冷。”冷淡的眼眸,冷靜的面孔,冷漠的聲線。

第二日,太子宿遺早早的拿着給戚離神君的賀禮還有為逢誦準備的紫珠玉穗子前往盈澤墟。

戚離神君果然沒将他這個天界太子拒之門外,近日在天宮聽了一角,言是天帝與戚離神君貌合神離,十分不對付,所以衆仙對戚離神君向來都是敬而遠之。

宿遺怎麽看也不像傳聞這般不堪,這位戚離神君本是大太子,與天帝灼華同為白澤天尊弟子,自小處出來的感情能壞的到哪裏去,偏偏那些仙家說起來支支吾吾的。

饒是宿遺已知戚離神君喜靜,可今日神君生辰,偌大的盈澤墟除了他這個登門的,竟然找不出第四個人,倒是讓他這個天界太子震驚了一番。

逢誦引着面露驚訝的太子到盈澤墟內戚離神君的住處,戚離神君正散着頭發靠在暖榻上看書,像是剛醒來不久。

“小侄宿遺,見過戚離神君。”

紅色本是世間妖冶張揚之色,可穿在神君身上,卻是一股遺世獨立的逸然,鳳凰一族,容貌沒有差的,火鳳更甚,那雙桃花眼哪怕不悲不喜,也平添了三分柔情。

戚離擡頭回應,示意太子殿下随便坐,逢誦轉身出去沏茶。

“宿遺賀神君生辰。”宿遺将準備好的禮物遞了過去。

“人來了便好,帶禮做什麽?”雖是這麽一句話,可戚離神君說出來,卻覺得親和。

“宿遺叨擾神君清靜本是禮數不周,也知神君必是不喜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這是小侄在凡間尋到的一本曲譜,名為《空山鳥語》,一來賠罪,二來,只當全了小侄做後輩的心意。”

宿遺想,旁人他或許可以不用客氣,來往不過點頭地,但這位伯父,不可怠慢。

宿遺說到罪字時,逢誦端着茶進來,為宿遺和戚離奉茶。

“《空山鳥語》?”戚離接過宿遺遞過去的東西,打開拿出來翻看。

“宿遺不通音律,只聽凡間的人說,此曲用心奏出,可引的百鳥駐足。”宿遺将聽來的話給戚離說了一遍。

誰知那無悲無喜的桃花眼裏竟然閃動着感激,微抿的薄唇也有了弧度,連旁邊站着的藍色少年眉頭也有些異樣。

“太子有心了。”溫潤的聲線裏竟然有着幾分欣喜。

“盈澤墟內景色不錯,誦兒領太子殿下四處走走吧。”戚離又道。

逢誦應是,帶着太子殿下出了戚離的住處,果真四處走走。

宿遺帶着疑問,走的比平日裏慢許多,逢誦也不提醒,跟着宿遺慢慢走着。

“逢誦,為何一本曲譜便能讓神君如此高興?”宿遺還是問了出來。

又是一副迷惑的神情看着宿遺,眼裏還帶着幾分警惕,好像被人窺探了秘密般。

“這算是神君的秘辛嗎?”宿遺小心的問。眼前這藍衣少年冰涼,戒心深重,怕是少與他人接觸所致,莫不是平日裏他一直待在這盈澤墟?

“你不方便說,不說就是,別這般防賊似的看着我,我只是好奇罷了,你若能說,我宿遺也是個能守得住事的。”

可嘆可嘆,前面幾句好話放低對方的戒備,後面這句,還是為了聽這份好奇,宿遺想想,他什麽時候也要這樣哄着別人了。

但是哄着還是有效果的,逢誦眼裏的警惕丢了去,道:“師尊在尋一孤鳥。”聲音涼涼的。

孤鳥?既是孤鳥便不會為任何俗世牽挂,不會為任何事物停留,原來戚離神君也有求不得的東西。

“那你又為何高興?因為你師尊高興了?”宿遺又問。

果然,藍衣少年的眉頭又擰了起來,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不盡然吧!”宿遺挑眉看着逢誦。

逢誦卻不再答他,引着他四處逛着。

盈澤墟前頭是片梨花林,與凡間的梨花不同,此花開在春末夏初,一開放便是漫天的白,宿遺一襲白衣走在梨花林中,像是與梨花融為一體,風吹過,片片梨花飛揚,起而又落,煞是怡然。

“盈澤墟仙氣缭繞,卻不是梨花根生之地,這片梨花林怎麽來的?”宿遺好整以暇的轉身問跟着的逢誦。

那雙丹鳳眼望過來,逢誦不覺心頭一凜,道:“不知。”

宿遺心中一嘆,這偌大的梨花林何來不知,這人竟也不對神君問上一問嗎?

“那你也不曾對此好奇問上一問?”宿遺不死心的再問。

“不曾。”逢誦如實回答。萬物存在必有其法,無需多問。

宿遺被這兩字折騰的失了言語,只得轉過身繼續走着。繞過戚離神君的仙府,兩人走到了盈澤墟的後山,後山比之前方更為幽靜,一眼仙泉涓涓細流,淌過琉璃石,連帶着那塊石頭都有了靈氣,宿遺見了,估摸着不出五百年,此石能煉化成精。循着流水望去,後山正中還有一座小亭,亭中擺着一個蒲團。

這裏靈氣充沛,想來是身邊這個藍衣少年的修煉之地,雖然已經猜到,但宿遺還是忍不住朝身邊問一句:“你平日裏便在這修煉?”

“是。”聲線依舊很涼,面上也沒什麽表情。

“你真的是戚離神君親自教導的?”宿遺又問。

“是。”逢誦肯定的道,許是不知太子殿下會由此一問,複道:“太子殿下為何有疑?”

何止懷疑,是真的不像,戚離神君溫和寬善,怎麽會帶出一個少言冷漠的弟子?還是個連笑都沒有的,實在匪夷所思。

“無事,随口一問。”宿遺笑道。

身後的逢誦眉頭皺着,卻什麽也沒追問。

“對了,冒昧一問,你...修煉了多久?”宿遺本想問逢誦是否一直在這裏修煉,但想着這個一直也不知多久,索性問的明白點。

“一千三百年。”逢誦答道。

這回輪到宿遺皺眉了,眼前這人瞧着像個少年,在凡間不過像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卻原來,比他還長三百歲。

實則是太子殿下自己将自己看的老成,他在對方眼裏其實也不過是個少年。

“一千三百年,從未去過他處修煉?”驚訝歸驚訝,宿遺還是轉回正題。

還是如前的回答。

想他宿遺,修煉之地從來沒有定準,或是太子宮,或是瑤池,或是老君煉丹爐,或是西天佛祖的雷音寺,或是凡間的深山,但凡仙氣淳厚的地方,他幾乎都去修行過,畢竟困于一方天地修行容易束縛心境,一草一木刻于心間,易入魔障,這人卻在一地修行了千年,确實不簡單。

思及此,宿遺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遞給逢誦,道:“困于一地修行太久終對身心不益,這是我的随身玉佩,日後若是此地于修為有礙,可拿着它上天宮尋我。”

逢誦沒有去接,而是婉拒道:“謝殿下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

宿遺送過很多東西,但是送自己随身之物還是頭一回,竟是碰了釘子,也知這些事情不能強求,也就收回了玉佩。

宿遺在盈澤墟用膳後才知那日逢誦所說口味清淡是何意,東西吃進嘴裏,如同沒有味道般,但也就起初兩口不适應,吃着吃着也吃出了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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