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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飛揚,眨眼間化為一道金光往人間掠去,逢誦也不耽擱,緊跟其後。

宿遺落在一片戰火紛争席卷後的殘鎮上,隐了身形,逢誦站在宿遺身邊,不前不後,正好并肩,宿遺用目光觸及這一點,莫名一笑。

熊熊烈火已經燃盡,只剩一星半點的火焰還在燒着殘存的磚瓦,偌大的城鎮四處堆滿了屍骨,鮮血灑滿長街,一眼望去,是看不清的前方和彌漫着的煙霧,肅殺寂寥的街道上時不時傳來三兩孩童的哭聲。宿遺指着角落一處,道:“你看。”

宿遺所指之處,坐着三個衣衫褴褛,儀容不整的凡人,三人皆是而立之年的男子,兩人相互靠着,互相傾吐着這場戰火給他們帶來的痛苦,另一人靠着牆,垂頭不知在想什麽。

逢誦順着看過去,發現他額上盤繞着光暈,逢誦詫異道:“此人竟有帝王之相。”

宿遺點點頭:“不錯,但此天命應在下一世。如今人間兩國交戰,百姓流離失所,這鎮子的景象不過九牛一毛,天下逐鹿,戰亂至少還會持續五十年,五十年的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啊...”

逢誦聽得眉頭一皺,什麽都沒說,卻輕而易舉的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宿遺瞧了一眼逢誦的反應,接着道:“此人前世修了善果,今生可安享于世七十載,如今他不過二九韶華,待他身死投胎再世,平定這場戰亂至少需七十年。”

逢誦雖冷漠寡情,但心不是冷的,雙目掃了一遍灼燒過的磚瓦與凡人屍骨,問宿遺:“殿下,別無他法嗎?”

宿遺很肯定的搖頭:“這就是天道因果。”

逢誦有些失望,眼裏閃動着落寞,似乎不甘心這個答案。

宿遺走近一步,拍上他的肩,嘆道:“俗世三千,各有定數,凡間七十年,于你我不過靜坐閉關一回的功夫,你可明白?”

逢誦點頭,人間的一切講究因果輪回,為仙者擅自更改任何一步都是冤孽,凡世苦短,不可太過執著,悲憫衆生,從來不是他們思慮的事。

宿遺颔首一笑,提步緩緩靠近身負帝王之相的人,在距他三步之時站定,轉頭對跟上來的逢誦道:“其實,曾經有人企圖改變這些。”

逢誦不語,雙目望着宿遺,等他說接下來的話。

“曾有人說,不如殺了這帝王之相的人,讓他早些輪回再世,人間便能少受疾苦數十年,但是...你猜結果如何?”

“逢誦不知。”

“人無端被殺害,冤魂不散,恨意難消,無法去奈何橋投胎轉世;哪怕是二人雙亡,也會再多一世恩怨糾葛,得不償失。”宿遺斂了雙眸解釋道。

逢誦就着這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冷淡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芒:“若現身告知事情原委,得帝王之相者深明大義,未嘗不願自絕再入輪回。”

宿遺卻是輕輕一笑,駁回了這個點子,道:“此人本有七十壽數,此刻自戕去輪回,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善果就此消去,帝星之命也會大打折扣,就算二十年後他能平定戰亂,待五十歲壽盡,天下終再起紛纭。”

逢誦的心很沉很重,宿遺卻笑的雲淡風輕,許是這笑晃了他的眼,莫名的,逢誦說了一句:“殿下真冷情。”

宿遺卻不以為意,只是出言安慰逢誦:“有些事情,見得多了,便看淡了。”

朝代更替,山河落日,這幾百年,宿遺看過太多太多,早年還覺得有趣,如今已經無感,誰算計了誰?誰奪了誰的天下?誰為這天下抛頭顱灑熱血?于他宿遺,都是看盡的生死輪回。

兩人心思不一間,一道光飛過,一柄尖刀直直插進那帝王之相的凡人胸口,周邊響起來惶恐與驚叫,即在這眨眼睛,下一世的帝王便已經喪命。

确定此人沒了氣息,尖刀飛出之地站着的黑色身影方轉身離去。

“狐族?”逢誦驚訝道,打算去追,宿遺擡手攔住了他。

“相傳狐族與一些凡人交好,知恩圖報,想必是不忍那凡人一家疾苦,才來了結這個帝王之相,期以早得安寧。”宿遺解釋道。

安撫住逢誦,宿遺又開口說了另一番話:“但其實,狐貍,才是真正的陰險狡詐,貪圖安逸的族類,看吧,又是一個徒增殺孽的癡人。”

雷聲陣陣,烏雲四起,方才還晴空萬裏的天變得黑沉沉一片。

這是天雷,擊中者,灰飛煙滅。

兩人都知,這是沖剛才那只狐貍來的。一道天雷劈到不遠處的山間,發出撼天動地的巨響,頃刻間,烏雲散去,晴空再現。

宿遺沒再看這鎮上的任何一物,轉身離開:“殺一人活一人是罪孽,殺一人活千千萬萬人,同樣也是罪孽,都逃脫不得。”

跟着身後的逢誦聽到這句話,停下了腳步,盯着身前的人若有所思。

察覺身後的異樣,宿遺也停下來,轉身詢問:“怎麽了?”

逢誦直言,聲線依舊冰冷:“這話,有些不像殿下。”

如此坦誠又率真的模樣與話語,逗樂了宿遺,便好心給逢誦解了惑:“這是我前些日子路過人間一方大陸時,聽一修仙凡人講的,覺得,有幾分道理。”

“凡人所說?”

“是啊,凡人說的。”

沒在斷壁殘垣的鎮子上再停留,宿遺施法換了身裝扮現了身形,還不忘給後邊的逢誦換了身衣裳,白衣金輝掩去,兩人俨然是一副富貴公子哥的扮相。

宿遺看了一眼天,道:“時辰還早,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兩人一起一落,來到了名動凡間天下的秦淮河。

凡間正值春季,十裏秦淮柳絮飛揚,河上的畫廊中更是高聲疊起,一派紙醉金迷,與先前路過的鎮子堪稱天壤。

同一時春秋,同一方天地,卻在不同的地方,呈現了兩幅全然不同的景象。繁華的街道,高低有致的輝煌建築,融洽的行人,歡喜的面孔,與在戰火紛飛裏飽受煎熬的百姓們,詭異的,像兩個世界。

宿遺早就習慣了凡人的這些做派,頗悠然自得的走在大街上,只是有意無意的避着街上的凡人。逢誦面上波瀾無痕,情緒的起落皆在心裏。

聽聞凡人有七番情六般意,可同在一方天地,卻不懂何為一損俱損,那這位太子殿下,又是以什麽心境看慣這一切的?

宿遺瞧見逢誦眼底的波瀾壯闊,道:“如今你看到的繁華不過秦淮的冰山一角,等到夜晚,才叫人大開眼界,時辰還早,咱們,找個茶樓坐坐吧。”

說完便準備往附近那家有名的茶樓醉風閣走去,逢誦卻開口問:“殿下,您有銀錢嗎?”

宿遺聞言一愣,他怎麽忘了這茬,人間飲酒品茶吃飯都是要花銀子的,他一個天界太子哪裏來的銀子,至于眼前這位,就不用想了,怕是不會有。

空氣略微尴尬一下,宿遺很快想好了主意,道:“無妨,咱們找土地公換。”他們沒有凡間的東西,這土地公定然有的。

秦淮河畔無論何時行人總是絡繹不絕,更別提柳絮飛花的春日,宿遺帶着逢誦七彎八繞尋了個僻靜的巷子,手一揮,招來了管轄此地的土地公。

“參見太子殿下。”半個身高的土地公握着拐杖朝宿遺見禮,俨然一個六旬老人。

“無需多禮,找你來換些凡間的銀子。”話音一落,宿遺從手中抛出一粒丹藥,土地公搖晃着身子接住。

那是一個通體雪白的雪蓮丹,助于修煉,從老君那裏順來的。于宿遺來說這些丹藥吃着玩都嫌藥味,于普通的仙士可是大有助益,土地公立馬跪下來感謝,順同土裏拿出一疊銀票和碎銀子遞給宿遺。

宿遺拿起銀票拉着逢誦心情愉悅的往醉風閣走去。來往逢迎的小二迎着二人進去,點頭哈腰的問着二人。

“二位公子要點什麽?”

宿遺偏頭看了一眼逢誦,轉而道:“你們這有名的,看着上一份吧。”

土地公給的銀錢不少,雖然不知能抵得多少消費,但對付應該沒什麽問題。好不容易讓逢誦仙君跟來一趟,總不能讓他什麽都沒品到。

這點盤算小兒還是懂得,吃的定了,就差要待着的地方了:“兩位公子是外地來此游玩的吧,到咱們這可算是來對地兒了,咱們醉風閣無論是茶點小吃還是別致雅間,那都是秦淮河畔數一數二的,近到金陵皇城,遠到南城邊關,各種風格雅間應有盡有,公子喜歡哪裏的?”

小二說話時對着宿遺熱切的問,不得不說,左右逢源的人眼力确實不錯,旁邊的公子一看就是不易近人冷若寒霜,他自然只會禮貌的招呼。

“金陵?”逢誦忽然出聲道。

客人有疑,小二立馬迎着笑解答:“是啊,皇城金陵,青磚黛瓦馬頭牆,可是出名的別致,只是今日不巧,仿着金陵勳貴們家門樣式的雅間都讓人定了,二位再挑挑別的?”

逢誦對這些并不執着,他今日只是跟着太子殿下完成師父膠托的課業,并非尋覓風雅。宿遺早先就覺得這逢誦仙君內斂含蓄,如今像是得到驗證般:“一個能賞秦淮河風光的雅間就行。”

小二立即笑着引領二人到臨河的雅間坐下,茶果點心上了穩穩當當的小半桌。

凡間的時光總是短暫,很快便到了夜晚,宿遺挑了個靠窗的雅間,與逢誦點了一桌的豐盛的菜。可不論是茶點還是飯食,似乎都入不了逢誦仙君的眼。

“不古的是人心,不是這一景一物,滿桌佳肴,你何必如此憋悶?來,吃菜。”宿遺大大方方的給逢誦夾了小半碗菜,寬慰着他。

逢誦這才給面子的吃起菜來,秦淮菜口味清淡,是以逢誦吃起來覺得與往日并無多大出入。

吃了秦淮的佳肴,宿遺帶逢誦去游河,一座私人的小船坊飄蕩在河上,兩人并肩而立,吹着春季夜間的涼風。

“凡世的七情六欲,他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南邊戰火蔓延,民不聊生,秦淮的人心中或有恐慌,可畢竟千裏之外,沒有波及他們,自然依舊眠花宿柳紙醉金迷。”宿遺搖着不知從哪裏順來的折扇,對着江邊風雲間月道。

“逢誦受教。”

宿遺從這清冷的聲線裏聽出了一絲敬佩。手中折扇一合,宿遺重新扯下腰間那塊玉佩,遞到逢誦面前,道:“時辰不早了,等下便回去吧,這玉你拿着,後日到天宮尋我。”

逢誦沒有立即去接,擡頭望進那雙丹鳳眼裏,很認真,不是一時興起,這人,是真的想他伴着。

“這中間還有許多今日來不及與你細說的,你若困惑,此物也是個憑證。”

只望了一眼,逢誦便沒有猶豫的接下了那塊太子随身玉佩,拱手行禮道:“多謝太子殿下。”

玉佩被接受,宿遺勾唇一笑,丹鳳眼裏浮現一片柔和,點頭之間,便消失在秦淮河上。

逢誦望了一眼離開的白色背影,也轉身離開了這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秦淮河。

逢誦回到盈澤墟見戚離。

還是燭火搖曳下溫文爾雅的戚離神君,見逢誦回來,放下手中的曲譜擡頭看着他,道:“這麽快便回來了,想必是有神助。”

逢誦自然不會隐瞞,就着桌邊坐下後道:“弟子在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一同去的人間。”

戚離一點也不驚訝,能在這麽七日內把他這悶徒兒點化的,怕也只有那位太子殿下了。

“看來誦兒與那宿遺太子頗有緣分,不如日後跟着太子殿下歷練吧,想來太子會賣我這神君幾分面子。”

逢誦拿出玉佩,擺在桌前。戚離還有什麽不明白,原來伯樂已經上門招攬,他倒不必花那點功夫了。

“太子殿下讓弟子後日上天宮尋他,師尊,以為如何?”逢誦問道。

戚離皺着眉頭,桃花眼裏漫着逢誦不敢去領悟的含義,須臾,戚離忽然笑道:“何須等到後日,你明日便去吧。”

“...”逢誦有些遲疑,師尊的話,是...?雖說師尊之命本應遵從,但太子說是後日前去,明日去的話,是否有些不妥?

戚離看出徒兒的擔憂,笑道:“放心,明日前去,宿遺必定十分高興。”養大的鳥兒終要出巢,能飛多遠,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是。”逢誦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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