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廂師徒敘話完畢,前腳剛回到天宮的太子宿遺就被雲霄殿的言和逮了去。

“太子殿下,天帝陛下有請。”

“...”父帝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雲霄殿內,天帝正在等候。

宿遺慢步走入殿中恭恭敬敬的行禮:“宿遺見過父帝。”

天帝灼華站在殿中,聽到聲音才轉身,沉聲問:“讓你誅殺魔獸,屍骨早已上繳天宮,人卻沒有回來,這都去了哪裏?”

宿遺站在一旁,低垂着眉眼,心裏犯嘀咕。往日裏他這個太子去哪裏,天帝從不過問,今天這是怎麽了?沒記錯的話,近幾百年他可沒犯什麽事吧。

心裏雖然納悶,嘴上卻沒瞞着:“去了趟人間。”左右去人間一趟也不是什麽大事。

“去人間作何?”天帝繼續追問。

宿遺雙目一轉,這麽答道:“看戰火紛飛下的疾苦百姓,紙醉金迷的富貴人家。”借着餘光盯着天帝,似乎猜到天帝這話裏有所指的意是什麽。

果不其然,天帝聽了眉頭一皺,頗有些懊惱。

宿遺便不再端着,對着天帝拱手一禮,笑着道:“父帝可是想問逢誦?”

“不...”錯字還沒出口,天帝便明白過來,自己兒子方才故意和自己打馬虎眼,不由得氣道:“混賬,知道本帝想問什麽你還...”氣的沒頭沒腦,天帝話也不說完,一甩袖,背對着宿遺。

“父帝息怒,做兒子的,自然要随着父帝的戲本唱下去。”表面上恭恭敬敬,行禮的弧度都大了些,可這态度這話語,全然不是勸慰,這天上,也只有宿遺太子敢在天帝面前如此放肆了,不,或許還有一人,比太子更甚,能讓威懾六界的天帝灼華說不出半句話來,而這個人...

候在一旁的言和都差點笑出聲來,這對天胄父子的感情非同一般,若不是眼前這二位實在身份高貴,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他實在不想忍着笑。

灼華聽了宿遺這一句,也不在殿中站着了,直接走上雲霄殿的寶座上坐下,餘光看着旁邊忍得辛苦的言和,緩聲道:“你想笑便笑,別憋出毛病。”

冷不丁被點名,言和也顧不得忍不忍笑了,連忙行禮:“言和不敢。”

灼華掃了他一眼,也不為難他,揮了揮手:“那你下去笑吧。”

言和聞言告退,走時給宿遺遞了一個眼神:太子殿下保重。

宿遺絲毫不驚慌,這雲霄殿他來過不說千回也有八百了,哪次真的被責罰過,雖說不清楚這其中恩怨細則,此次定然也不例外。心中這樣想着,雙目已經轉而望着上方的天帝。

天帝正色道:“說吧,怎麽回事?給本帝老實點。”話語間,帶着脅迫的意味。

宿遺賠着無害的笑,四下無人,更不拘着:“宿遺最是老實了,父帝容禀,昨日殺完魔獸一時興起才準備去的人間,路上碰到三個小仙圍着逢誦,言語十分不堪,還大言不慚的說天帝與神君不合,我這個做太子的不去找戚離神君的麻煩反倒管起神君弟子的閑事來了,父帝,您說可笑嗎?您與神君不合我這做兒子的都不知,卻被那些外人喊的一口篤定,也不知是誰給的膽子。”

灼華聽得面露尴尬,卻也眉頭一皺,他與戚離确實有點相看不順眼,可這不合從何而來,還因着這去針對人家弟子,這不是活活讓戚離笑他禦下不嚴嗎?再者,戚離神君乃天帝親兄,純正的天界貴胄,就算二人有些看不慣對方,也不是這些仙士能夠怠慢的。

瞧着天帝這臉忽明忽暗,忽紅忽白的,宿遺就知道自己猜測是對的,天帝與神君不是真的不合,當下給天帝吃了一顆定心丸:“宿遺後來問明那些人為月神座下,其中一人還是月神之子,天神之後卻不懂得何為尊卑,宿遺已經罰了他們輪回畜生道。”

“月神?”天帝忽然陷入了回憶般,神情有些怔然,可也只有片刻,怒道:“能教出這等兒子,其母想必也不過如此,真是平白辱沒了月神尊名。”不同于方才對宿遺的怒,這種,是由心生出來的怒意,聽着,心頭一顫。

宿遺沒有說話,乖乖的站着。

天帝的情緒外放向來不會太久,收住後,又繼續問宿遺:“後來呢?”

“後來得知逢誦為戚離神君趕下山去凡間歷練,我便一道帶着了。”宿遺道。

就是這件事,天帝滿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這幾百年間,你向來喜獨行,連太子宮的仙官都不願意帶,怎的如今轉性了?”太子宮的仙官是天後親自挑選的,同太子一起長大的,是心腹。

“或許是轉性了,忽然覺得有個人陪着也不錯。”宿遺迎上掉天帝眼中的不信,大大方方的承認。

“看來逢誦,有可取之處。”天帝也不免對這個見過一次的藍衣少年好奇起來。能讓戚離神君親自帶回教導,能讓天界太子看重,确實不簡單。

宿遺對此不置可否。有無可取之處,自然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只是若讓父帝見到,與神君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賬上,是不是又會多上一筆?畢竟逢誦此人,太過無害。

“對了,你可知道逢誦的出處?”天帝再問。以他對戚離的了解,不會平白撿個孩子回來養着還親自教導,那人最怕麻煩,不然也不會,身為長兄,甘願讓出這個天帝之位。

宿遺想起那幾個小仙說的幾句不堪得話,心理泛起一股不悅,在這雲霄殿中,面上卻是不顯,他道:“這個,宿遺倒是沒問。”

“找個機會問問吧。”天帝這話,算是給宿遺下了命令。

“是。”宿遺乖乖應下,至于找什麽機會,在什麽時候去問,都是未知數。

宿遺從雲霄殿退出去時,言和站在殿外等候,見宿遺安然出來,也不意外,卻還是給宿遺投去了敬佩的眼神。

宿遺點點頭,大步從雲霄殿離去。

翌日,太子宮內,宿遺側卧在軟榻上,右手支着頭,左手輕放在曲起的左膝上,時不時伸出兩根手指敲着。今日無事,也有些許日子沒有去昆侖山下了,早上吩咐太子宮的小廚房做些吃食,現下他在等太子宮的人将酒菜送來,好去泠月湖底探望若何。

太子宮的近衛官長息走了進來,手中拿着一塊玉佩。

“太子殿下,宮外有一藍衣仙君手持您的玉佩,說要見您。”長息禀報的同時,将手裏的玉佩呈遞過去。

宿遺側目一看,緊接着身子坐直,伸手接過玉佩,兀一碰上,果然是他給逢誦那塊。

白衣太子拿着玉佩,頭也沒擡的吩咐道:“将人帶進來,今後都不必攔着。”

低下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弧度,心想這人什麽時候開竅了,原本讓他兩日後來就是給他一天時間想清楚,誰知這人...還當真是意外,給了本太子一個大大的驚喜。

腳步聲響起,宿遺知道是逢誦來了,下榻走過去親自迎他。

“參...”逢誦見到宿遺本想行禮,卻被宿遺攔住彎腰低頭的動作,只得擡頭看他。

“無需這些虛禮,玉佩收着。”扶正逢誦,宿遺将手中的玉佩遞了過去,一雙丹鳳眼也看着他。

逢誦恭敬的收下:“今日前來,是為不請自來,請殿下恕罪。”

宿遺失笑,請逢誦坐下,長息奉來了茶,等他退出去後,宿遺道:“明明戚離神君是那麽一位溫雅寬和的神,怎得你身為他的徒弟,卻這般拘泥禮節,我說什麽你就認什麽嗎?”

宿遺這麽說,逢誦倒有些不好接話了,他的師尊料事如神,太子殿下果然沒有因提前一日一事惱他,可被太子殿下這麽一直盯着,倒讓他覺得,他這句道歉,莫不是錯了?

躊躇間,恰好小廚房的小仙士将宿遺需要的飯菜送了過來:“殿下,你要的酒菜已經備好了。”

宿遺心情大好,叫天兵多拿了一壺酒:“不過,你來的正好,我要去探望一個人,你陪我去吧。”

“是。”逢誦沒問要去哪裏,只從天兵手中接過食盒,跟在宿遺身後。

這一舉措倒是驚住了太子宮一應人等,向來獨來獨往的太子殿下,今日出門,竟然帶上了剛拿着太子殿下貼身玉佩的逢誦仙君。

昆侖山旁,泠月湖底。

結界異動,湖底的若何便知宿遺來了,擡手撫過額前一縷白發,果不其然,下一刻宿遺的身影現于眼前。

“太子殿下這三天兩頭往我這跑,也真是...今日還給若何帶了新人來。”話說到一半,眼睛看着宿遺身後跟着的一藍衣仙君,頗為好奇。

宿遺照例從逢誦手中拿一壺酒抛了過去,才開始與若何說話:“有父帝在,我這個太子自然是清閑,這是戚離神君的弟子,逢誦。”

“你的朋友?”若何問。沒有在意對方的身份,而是詢問他們倆的關系。

“不錯,三顧茅廬才求來的朋友。”宿遺也跟着打趣,回首間還不忘意味深長的看了逢誦一眼。

“噢?天界太子的朋友還需求來?想必逢誦仙君不同凡響。”三言兩語,将目光從宿遺身上轉到逢誦身上。

宿遺轉過身對逢誦介紹道:“這是我母後朱雀一族的将軍,若何。”

“逢誦見過若何将軍。”

“不必如此見外,我對你早有耳聞。”若何道。早前太子宿遺便在若何這提起過逢誦。

見逢誦不解,宿遺道:“上回來看若何将軍時,我同他說起過你。”

逢誦點點頭,沒再說多謝之類的話。

往常的兩人對飲變成三人,氣氛依舊,興許因為逢誦在,他也不像以前那樣揪着若何困守一事問上一句,只是昔時過往今日趣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上回提起的那些舊事,趁着有酒有菜,不如今日講了?”宿遺道。

這麽一說,若何也想起了上回說過的戚離神君的事情:“在神君弟子面前談論他的師父,不太妥吧?”

若何看着逢誦,宿遺也看了過去。逢誦自然不是個主動說話的人,無奈宿遺只能問:“聽些你師尊的前塵往事,你可介意?”

“無事。”逢誦道。

逢誦都說不介意了,若何自然而然的開口說:“戚離神君與天帝灼華同為上古龍鳳所出,天帝為一金龍,戚離為一火鳳,二人皆師從白澤天尊,這些都是天界中人周知的。”

宿遺颔首,這些都無需天書記載,幾乎耳熟能詳,非天宮長大的逢誦雖然不知悉知師尊往事,但這一點還是知道的。

“鴻蒙之初,天書境界下首先脫出的是十大神獸,引領天界數次大戰魔界,論功勳,屬白澤一族最甚,但白澤一族生性灑脫,不戀這些功名,天界初定之時,不願為天界之主,劃了昆侖山作為仙府,久居不出,天帝之位才落到了龍鳳一族手裏,然天界傳承至十萬年前,白澤一族只剩下白澤天尊一人,五萬年前方得一女,名為謠歌,被當時的天帝封為月神,并将兩位殿下交給白澤天尊一同教導。”

“同修習四萬年,三人日久生情,兩位殿下都喜歡上這位月神,白澤天尊對這兩名弟子都很滿意,只是下一屆天帝在這二人之中,他不想自己的女兒做天後,受那高處凄苦,便有意撮合謠歌與戚離,誰知後來......”說到這裏,若何停了下來。

“後來呢?”聽到這個冰涼的聲音,宿遺與若何不覺一愣,沒想到逢誦竟然對此頗感興趣。

“後來不知為何,戚離神君放棄帝位遠走,昆侖山封山,月神身邊養的那只紅狐道她被遣下山,謠歌再不過問世事。”若何長嘆一聲,咬牙道:“若非如此,妃臨怎麽會嫁給天帝,坐那個冷冰冰的天後之位!”妃臨,是宿遺母後的名字。

後面的事宿遺都知道,天帝與天後的聯姻,從來都不是因為彼此喜歡,只是天帝需要天後,朱雀一族需要庇護,便推了這位公主妃臨出來,所幸天後真心對待天帝,天帝對天後也一直相敬如賓,才不至于成就了最尊貴卻最凄苦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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