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罰宮施刑從不放水,哪怕受刑者是他們的主子和太子殿下,他們也沒手軟。天帝原定的是每人十鞭,戚離趕到時,兩人已經挨了五六鞭。

戚離揮開即将落在宿遺和逢誦的鞭子,下了命令:“剩下的,不用罰了。”

“是。”沒有口谕,沒有旨意,天罰宮的天兵們就在戚離這句話下住了手。

戚離神君何許人也,天門守将拎得清,雲霄殿拎得清,天罰宮也拎得清,拎不清的從來都是那些自以為是的神。

刑罰一停,身上已經見血的逢誦起身去扶同樣傷到骨血的宿遺。

“師尊。”今日的逢誦有些狼狽。

“多謝伯父相救。”果不其然,能在他父帝旨意下想辦法的,只有戚離神君。

既然是過來搭救他們,戚離也不想在天宮多留,“走吧,随我回盈澤墟。”

兩人被帶回盈澤墟,戚離索性讓兩個傷者一起住在逢誦的房間,拿了些上好的藥給他們。

“嘶,許久不受傷,這頓鞭子挨着還真有些疼。”

宿遺說這話還真有些欠打,逢誦給他上藥的動作又輕柔了幾分。

“天罰宮的鞭刑法術無法恢複,你們兩這些天安心在盈澤墟養着吧。”戚離囑咐道。

“是,師尊。”

感受到背後火辣辣的疼痛,宿遺忍不住皺眉道:“父帝這次倒是下得去手。”

戚離還沒走,聽到宿遺這句話,接了一句:“也只有你這太子,會明知後果,還去觸天帝的眉頭。”

這麽說來。這頓罰倒是挨得不冤枉,“只是沒想到,父帝竟然連着逢誦一起罰。”

“一損俱損,誦兒這幾鞭挨得也不冤枉。”戚離能在灼華那裏将人帶走,也能替灼華教訓這兩個小輩,“上完藥好生養着,待鞭傷結痂了就去後院泡泡靈泉,對仙骨修複有助益。”

“是。”兩傷員乖乖聽令。

戚離的藥十分管用,抹上去不消幾日傷口已經結痂,只剩下裏頭的內傷。兩人按照吩咐去了後院的靈泉泡着。

養了小半個月,兩個人的傷也無礙了,不大動作不會疼,只是背上的傷口時不時發癢,每每傷口癢的難受時,宿遺都會脫了逢誦的上衣,一雙玉手在逢誦背上游移撫摸,緩解他的癢意,每回宿遺做這事時,逢誦靠在宿遺懷裏,連眼都不敢睜。

小半月後,清閑的太子殿下收到了長息的密語:“殿下,言和有急事尋您,速回。”

“怎麽了?”彼時坐在他身邊的逢誦察覺宿遺的走神,疑惑的問他。

宿遺擡手理了理逢誦額前的發,搖頭笑道:“沒事,長息說言和找我,應該是父帝那邊的事,我一會回去一趟,你再在這裏養兩天。”

“我...”逢誦欲言又止,“好。”終究是松了口。

“可不許去撓背後的傷口。”宿遺走之前還不忘叮囑一句。

“好。”逢誦無奈的應下。

宿遺走之前去戚離那裏道了別,回到天宮時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回來的時候宿遺就一直心緒不寧,等到了太子宮見到言和時,這點不寧被無限放大。

言和見到宿遺,焦急的說了一句:“太子殿下,雲霄殿出事了。”

言和是個穩重的人,即便是天界将傾他也不會慌亂,除非...

宿遺腦中的信息猛然炸開,他睜大雙瞳,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東西一下子連貫起來,他母後的死,雲霄殿的梨花簽,心頭血澆灌的梨花,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的!

宿遺猛的上前拽着言和,只問了一句:“父帝是不是見過折欲!”

言和從未見過這樣失态的宿遺,喉嚨處的壓迫窒息感都來不及感受,就這樣被鉗制着。

“說,是不是!”

“殿下,您冷靜一下。”長息走過去擔心的勸道。

宿遺的情緒已經無法控制,無意識的釋放出鳳族的威嚴,言和和長息都被這氣息壓制着,越來越強的窒息感襲來,言和也顧不上,他覺得,再不說,宿遺就要崩潰了。

“是。”說這個字,幾乎用了言和所有的力氣。

“哈哈哈哈。。。”鉗制忽然撤去,言和無力的撐着太子宮的牆,大口呼吸的同時,看着宿遺沖出了太子宮,再然後,一切都模糊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去哪裏!”

“言和。”

好像是一個陌生的懷抱,溫溫的,一下子,就被熟悉的氣息的包裹着。

後來,天界亂了。逢誦也被叫回了天罰宮,卻沒想到,這回要罰的,竟然是太子宿遺。

逢誦從來沒見過這般狼狽的宿遺,一頭秀發松散,白衣染血,面上是怎麽遮掩都不去的恨意,逢誦的心很疼很疼,好像被什麽扼住了咽喉,喘息不得。

對宿遺的處罰是八十一道天雷加身,囚于天罰宮思過,等待後續的處置。

逢誦到場的時候,宿遺就發現了他,朝他一笑,算是安撫。逢誦明白他的意思,可看着那天雷降在他身上時,他真的忍不住。

逢誦揮退天兵,打斷了施行,周圍是什麽議論聲他聽不到,他只蹲在宿遺身旁問:“為什麽都不告訴我?”

宿遺回天上三日了,沒有給盈澤墟捎過口信,逢誦一直在盈澤墟等他回來,等來的卻是一頓殘酷的刑罰加于他身。

“逢誦仙君,讓開。”這是一種怎樣的聲音,冷漠又疏離,一點也不像曾經那個太子,可話中的殺傷力于逢誦而言,吃不消。

宿遺眼神升騰起戒備與疏離,不待逢誦反應,又道:“逢誦仙君是要害死本殿才甘心嗎?”

是了,六界之中,只有宿遺知道怎麽拿捏住逢誦,藍衣仙君走開了,沒敢再觀刑,慌亂的離開了天罰宮。

到底還是傷了他啊。

逢誦離開了宿遺的視線,但沒走遠,後背貼在牆上,與宿遺只有一牆之隔。逢誦是天罰宮的主人,他知道天雷之刑有多疼,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頹廢的躲在這牆後。

宿遺,你曾經拉着我,讓我陪你,我也陪了一千年了,為什麽現在又不讓我陪了?

有腳步聲響起,離逢誦越來越近,待有身影在逢誦身前站定,才擡起頭。

“逢誦仙君”是太子宮的長息。

逢誦瘋魔般站起,揪着長息的衣襟就問:“究竟發生了什麽?”逢誦的聲音一直很冷,此刻卻沒了往日的鎮定。

“太子殿下傷了一衆天兵天将,到下界,幾乎屠戮了狐族。”這就是宿遺受罰的原因。

“命令,是雲霄殿的言和仙官下的。”長息終究沒忍住,他不希望逢誦什麽都不知道。

逢誦放開了長息,眼底的流光淡去:“天帝呢?”天帝對宿遺這個兒子百般忍耐寬和,怎麽會對他罰的這麽重。

“天帝陛下,沒回來。”

“言和說,天帝三日前離了天宮,去了昆侖山,那座山,是白澤的仙府,萬年前便由內而封。”

“天帝陛下不知知道了什麽,不管不顧就闖了進去,再也沒出來。”

“言和來太子宮将此事告知殿下,殿下只問了言和一句天帝是不是私下見過折欲,後來,殿下就沖出了天宮,怒氣滔天的去往下界,天門外的天兵天将攔了殿下,都被重傷。”

“我下界找到殿下時,狐山紅遍,花開血色,狐族已經幾近滅族,狐王被法術重傷,不治而亡,狐後死在殿下的誅神劍下,只剩下折欲少主抱着一只氣息奄奄的白狐,走之前,折欲少主說了一句:‘母後與天帝的恩怨本已了的,而現在...呵哈哈哈,宿遺,我等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獄’。”

到後來,宿遺好一會才恢複了點神智,看到長息便吩咐他去辦了一件事,再回來時,已經下了罰令。

“原本殿下滅掉狐族無需受這麽重的罰,可傷了天界衆多的神将,無法息事寧人,這刑罰,是殿下自己求得。”

長息将他所知道的說了個大概,看着逢誦靠在牆上,那狼狽無力的模樣,一陣痛心。

他們終究,守不住太子宮,守不住太子殿下。

天雷一道一道降下,宿遺半點都沒吭聲,逢誦站在牆後,無力的擡頭看着頂空,一道一道的數着,等心中默念的數字到八十一時,逢誦從牆後走出來,喝退了天兵,飛身過去扶宿遺。

天雷之下,可去魔殺神,若不是護靈衫在手,八十一道天雷降下來,宿遺的仙魂都能損去兩分,他這根本不是為了息事寧人,而是在自殘。

可即便有護靈衫護的他仙體不損,這八十一道天雷的威力并沒有削弱,宿遺疼的說不出話,自然沒有力氣制止逢誦的靠近,任由逢誦将他抱進了天罰宮,放在寝殿的床榻上。

罰令上寫的是太子宿遺行刑後囚于天罰宮思過,逢誦作為天罰宮之主,為宿遺尋這點方便也沒人說閑話。

那些被宿遺傷過的神将聽聞太子宿遺受罰的事情,紛紛心驚不已,原本職責所在被傷是有所怨怼,但宿遺畢竟是主,如今因他們罰的這麽重,心中過意不去,集結去天罰宮探望被逢誦拒之門外後,又去雲霄殿外跪着求情,可裏頭沒有反應。

這幾日天宮多了許多奏疏,送到雲霄殿裏卻像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不僅如此,連雲霄殿都言和仙官也不見了蹤影。

一兩日還好,但接連幾日天帝未曾露面,一時之間,衆仙對雲霄殿有了各種猜測,但雲霄殿殿內有結界,為天帝親手布置,無召根本進不去。

而這些,都無法阻止司職各處的神仙将一個一個噩耗報上去。

最先來的,就是風雨雷霜四神。

“今兒咱們四兄弟倒是湊齊了。”因着風雨雷電不屬一相,這并列天界氣象之神的四位鮮少聚首。

“風雨雷霜分屬各季,聚在一起可沒什麽好事。”雷神豎着眉嚴肅道。

“是啊,眼下凡界正是春種的季節,可霜雪之氣頻頻暴動,這樣下去,人界今年将顆粒無收,災荒橫行。”霜神憂心道:“雨神老哥,能否收收你法術的效力,這春雨再下,寒氣凝結就成三月冰災了。”

雨神同樣一臉凝重:“南方時下正在播種,唯恐造成洪澇,我已經将七日一度調成了十五日一回,降雨的法術也才用了一成,落在人間也是細如牛毛,即便遇上寒氣也不會成冰啊”

“人間四季,春風化雨,這三月春雨,也是由風神老哥的風助力送開的,自往來,從未出過岔子。”

風雨雷霜,站在這神位上已經數萬年,對人界布雨等早是信手拈來的事,可如今的人界,北地降雨如入無泥之海,落在地面立即化個幹淨。

反觀南邊,牛毛細雨也能引發寒潮、陰雨和冰霜等不良氣象,入了秧田的種不出兩天就完全浸泡在水裏,何談發芽種苗。

春風化雨,雷電先行,正是人間這些異象讓四神聚首。然而這些還只是三天前的征召,如今他們要報的,遠不止這些。

“此前人界安平,人人家中皆有餘糧,這些一時半刻還威脅不了凡人的生存。”就着這番言論雷神說了句中肯的話,緊接着說起來他管轄範圍內的異事:“可眼下,我這春雷一響,西邊的火山熱流湧動,雪山消融,眼看着西邊的凡人頭上懸着這麽個東西,天帝若是再不定奪,這幾十萬人可就危險了。”

風神也是愁容滿面:“人界的海域,北荒等地皆有不可控風流往凡人聚居的中心之地襲去,再晚些,人間怕是要因天災而生靈塗炭了。”

面對這些,早已不是風雨雷霜四人之力可以解決的,然而眼下天帝概不見人,宿遺太子又受罰進了天罰宮,一時之間,天界都陷入了不安。

這種不安終于在某日的正午得到了見證。

那是怎樣的場景呢?

天界蔽日,上空雲騰翻湧,紫電怒鳴,天界的金碧輝煌都在這欺壓下來的異像中失了顏色,仿佛一界死地,堪比地獄。

這是真正的天罰,雖無人見過,卻都知,這是針對天帝所來。

天書曾雲,得天命者,謂之帝,轄以六界,掣于天罰。

天帝掌管六界,統帥八方,仙人犯事,無論是上古天神還是微末小仙,他有一切權利裁決,但因果業報,自有準則,天帝享受一切的同時,也為鴻蒙天罰所管制。

雲騰紫電下,灼華如罪人般跪着,天帝從不需下跪,這一次,跪在了天罰下。

圍過來的上仙越來越多,天罰壓制一切,沒有誰能靠近,天界沒有神仙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眼裏只有這森然肅殺的天怒,耳裏,是灼華的認罪陳詞。

罪帝灼華,承嗣天界數萬年,然修身不正,致使上古白澤一族覆滅,又以萬首之身,擅離天宮,入輪回鏡擾亂人間,為禍蒼生,罪無可恕,今在此,尊以天道,伏首認罪,廢吾子宿遺,太子之位,鎖畢生修為,囚于東方極苦之境,思過終生,懇請天道達聽。

話畢,百道紫電降下,天帝灼華,身消神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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