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因他而生,因他而去,逢誦此生,無悔,無憾。
雷雲紫電下,是一身藍衣擲地有聲的立誓,面對天罰,逢誦與灼華一樣,無所畏懼;灼華伏誅之際,心中挂念着宿遺,那是父對子的愛,同樣的情形下,逢誦亦念着宿遺,這是禁忌卻無私無悔的愛。
這個場景,宿遺面臨過數次,醒來後才會驚覺這是夢,可在夢裏,他不會知道。
飛身過去,卻被阻在天罰之外,只能眼睜睜看到逢誦神形俱滅,一遍一遍的聲嘶力竭喊着逢誦的名,可那人聽不到也看不到。
什麽因他而生?說好的一生作陪,現在這般,算什麽?
什麽因他而死?我幾時說過要你為我不顧性命?
你此生無悔無憾,那我呢?我又算什麽?
母後棄我,是因為誕下我時被害,是不得已;
父帝棄我,是為他愛了數萬年的月神,是不得償;
折欲棄我,是我與他之間隔着深仇大恨,難以跨越,是不得抵;
你呢?你又為何棄了我?
宿遺一遍一遍的質問着,可天罰之下,那抹藍影早已不在,他得不到任何回應。
“哈哈哈,都是報應!”肅殺的天罰之下,一道凄厲的女聲響起。
“宿遺,真是可憐啊。”凄厲的女聲在宿遺頭頂回蕩着。
可憐?宿遺怔住,神思恍惚的想着這個詞。
凄厲的女聲逼近,在他耳邊道:“你不可憐嗎?這世上再也沒有愛你的人,所有愛你的人,都因你而死。”
“不,不——”宿遺先是呢喃,再是歇斯底裏。
“不?哈哈哈——”女聲凄厲的笑着,嘲笑宿遺的可悲。 “最該死的,是你啊!”
“是誰!你是誰!”昔日的淡然疏離全無,宿遺像是失了魂般驚恐的質問着。
“我是誰?你連母後都不認識了嗎?遺兒,母後好孤獨啊,你來陪陪母後好不好?”
眼前浮現母後嚴厲又疼愛的面容,腦海裏自然的浮現四百歲前同母後相處的每一幕。
“遺兒,你是太子,不可以這麽貪玩。”
“遺兒,天書上的法術你學會了嗎?”
“遺兒,做的不錯,天界太子,就該這樣。”
“遺兒,你又去瑤池胡鬧了,過來,給母後站好!”
“宿遺,你記着,太子立身,當以天下蒼生為重。”
“母——後——”宿遺木讷的喊着,一步一步走過去。
“宿遺,宿遺。”折欲抱着他不停的喊,可懷裏的人只是皺着眉無法醒來,無奈之下,只能一掌拍暈他,讓他的靈識也陷入昏迷。
“折欲,小舅子他...”折心擔憂的問。
折欲将人放到床上,同樣擔心宿遺:“夢魇...宿遺他是被這極苦之境裏的東西纏住了。”
“極苦之境裏的東西?這裏不是傳聞一無所有嗎?”折心疑惑的問。
折欲走向折心,拉着他坐下,道:“原本這裏是一無所有的,極苦之境渡六界疾苦道宿遺身上,宿遺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千年都過來了,可如今宿遺有了心魔,情況,怕是難說。”
今日他們倆在外面游玩,折心興起說要到這裏探望小舅子,就把折欲拉過來了,卻沒想到看到的竟是生不如死的宿遺。
折欲擔憂的看着宿遺,早在宿遺被送到這裏時,折欲就覺得他會出事,或早或晚,那時候還能騙自己,這都是他自找的,但其實,當初的因果,誰又說得清呢?
“折欲,咱們留下來吧。”折心望着折欲,真切的道。
“折心?”帶着郁色的眼朝折心看過去,沉吟片刻道:“你的身體還未好,這裏不适合你待。”
“我哪有這麽嬌弱,你分明擔心小舅子,就這麽走了你能安心嗎?”折心體貼的道。
“我擔心他,也不會拿你冒險。我去通知逢誦吧。”折欲不否認他對宿遺的關心,但也不會讓折心再有危險。
“折欲你糊塗了吧,佛祖法會,逢誦去了西天,咱們沒有帖子,見不到的,你放心,我身體沒問題,留下來吧,左右也就幾天,等逢誦回來咱們就走。”折心堅持道。
從他修複了內丹恢複意識後,折欲對他的态度就與從前不同了,縱使他從前會嫉妒折欲對宿遺的關心,看着宿遺對折欲的疏離和折磨,也痛恨那個人,但是現在,他做不到讓折欲因他不管不顧。
“折心。”折欲輕輕抱着折心,喊着他的名字,安了心。
西天如來法會。
都說西天的佛四大皆空,能有幸聽如來法會的,不僅能消除業障,還能洗滌內心。逢誦作為天帝,坐在法會的首座上,聆聽如來講授佛法。
佛祖講法相三千,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逢誦聽着聽着就去想從前的白衣太子,絕代的風華,看一眼就難以忘記,如何能将色轉成空?
天帝走神,沒人敢提醒,就連一旁都降羽也沒說什麽,一只手搭在腿上,好似也在走神。
法會場外,饕餮縮在石柱後面,靜靜看着裏面呆若木雞的衆仙,蹲了一兩個時辰,找準機會趁大夥不注意,跑到逢誦腳下。
再順着衣袍往上爬,用只有他和逢誦能聽到的聲音道:“天帝哥哥,我找到鳳主一家的下落了。”
正欲接着說,他就看到自家天尊大大的冷光射來,乖巧的從逢誦身上爬下來。
降羽天尊氣場太強,講授佛法的如來停下來看着這邊,寬厚的聲線問起:“阿彌陀佛,此神獸,與我佛有緣。”
飲兮蹲在逢誦腳邊,聽到這句話,渾身一抖,差點站不住癱了下來。
與佛有緣那不是做和尚?開什麽玩笑?我可是有降羽的人。
“內子驚擾佛祖法會,降羽在此致歉。”降羽從坐上起來,一手放在身前,一手置于身後,微低頭向佛祖表示歉意。
降羽天尊在天界算是唯我獨尊的存在,平日裏不曾低頭,但此刻哪管這些,什麽英名孤傲通通不要,只心裏冒着冷汗,誰知道這佛祖會不會看上他家饕餮,揪着他在西天。
聽到內子二字,佛祖念了兩聲阿彌陀佛,拈花一笑便表示無礙,接着講他的佛法。
當事人饕餮在降羽的目光下,挪開腿,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剛走到降羽身邊,就被他抄起,抱在懷裏。
逢誦回過神來朝飲兮看了過去,似乎在問他方才的話真假。
飲兮點頭,對着逢誦笑吟吟。奈何頭上的人長袖一揮,将他遮蓋的徹底。
逢誦眉心舒展,既然找到鳳主下落,興許一月之內,他就能将宿遺帶回來。
極苦之境。
折欲那一掌,起效甚微,當晚,宿遺又陷入了渾渾噩噩的夢魇中。
“遺兒,來,這個你拿着。”天後嚴肅的将一個金色盒子遞向小宿遺。
“母後,這是什麽?”小宿遺緊張的接過。
“這是太子金印,從今天起,你就是六界公認的太子殿下了。”天後一本正經的叮囑小宿遺。
“太子?”那時的宿遺還不懂太子是什麽意思,一張口就對這個詞疑惑不解。
“太子是天界的儲君,将來的天帝,六界一切,都為你主宰驅使。”
“天帝?像父帝一樣嗎?”小宿遺偏着頭問。
“是,像你父帝一樣,為六界立身,為蒼生立心,你擁有一切,同時,你也要保護一切。”
“可是,父帝不開心。”小宿遺不懂這些大道理,他只知道他的父帝很忙,也經常一個人坐着發呆。
天後一愣,嘆道:“在六界蒼生面前,個人的快樂微不足道,身為天帝,也不得已,所以啊,遺兒要早點長大,幫幫父帝,知道嗎?”
“是,宿遺明白。”那是的宿遺還是聽不太懂這些,但是,幫自己父帝這句話,他聽懂了。
見宿遺乖巧的答應,天後一改方才嚴肅的面容,對宿遺溫柔的笑,然後越來越遠。
“母後。”宿遺楞楞的喊着,仿佛不明白為什麽他的母後突然離開了。
然後畫面一轉,溫柔的母後不見蹤影。
“遺兒,你為什麽不來陪母後?母後生你的時候好疼,疼的快要死掉了,你為什麽不陪母後?”天後悲傷的聲音在宿遺頭頂響起。
“宿遺,本帝娶你母後,就是為了生下你,來繼承這個帝位,你為什麽忤逆本帝,害得本帝為天道所誅!”這是天帝怒氣翻湧的斥責聲。
“宿遺,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疏遠我?我哪點比不上逢誦?論相遇,我比他早五百年,論關系,我是你的親大哥!”這是折欲歇斯底裏瘋魔的質問。
只有一道冰涼的聲線道:“殿下,這不是你的錯,逢誦心甘情願,為你而死。”
殿下?哈哈哈——好,很好,至始至終,我都只是一個殿下!
若說前面三人一點一點啃噬宿遺的心,那這一句冰涼的殿下,就撕碎了宿遺的心。
“哈哈哈,宿遺,你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啊——”又是那個凄厲的女聲。
“你的母後,是為生你而死,明明難産,她卻不惜傷到本元也要将你生下來,若沒有你,她會是永遠光鮮亮麗的天後娘娘。”
“你的父帝,是因你不肯接帝位而死,若你接了帝位,他知道昆侖山的真相跳下輪回鏡,也不會觸怒天罰。”
“你的逢誦,也是因為你,呵,這個不要我提醒了吧,他的死,你可是親眼所見。”
“你才是那個萬惡的罪人。”
不,不是這樣的。
宿遺在心裏無聲的吶喊,可是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折欲,小舅子他...”折心盯着床榻上宿遺忽恐慌忽驚愕的痛苦表情,欲言又止。
擡手施法一探,折欲一顆心都沉了下來。
“宿遺的神智,幾乎全無——宿遺,宿遺!”折欲不敢相信,以宿遺的性子,到底是什麽夢,才會把他弄成這個樣子。
“什麽?”折心也不願相信,想伸手試探,被折欲攔住:“不行,不能等了,折心,你看着他點,我去西天把逢誦叫來。”
折心鄭重點頭,坐到床榻邊守着宿遺。
宿遺始終禁閉着雙眼,全身冒着冷汗,不知見到了什麽,死死咬緊雙唇。
折心怕宿遺自損神體,擡手捂着他的唇,卻意外的,進入了宿遺的夢魇中。
夢魇中是輝煌的太子宮,是一個夜間,在孤芳自賞裏,桌上傾倒着三兩酒瓶,宿遺靠在桌旁,沒有動靜。
折心上前扶,才發現夢魇中的宿遺,同極苦之境內的宿遺一般無二。
難怪折欲說小舅子神智全無,原來,在夢魇中,他也是沒有意識的。
“小舅子,宿遺,宿遺!”折心試着喚醒他,無果。正想用法力試試時,屋內忽然冒出一團黑影,環住宿遺,逼得折心退到一旁。
“是你!”折心瞪大眼睛,眼睫微顫,一口氣哽在胸腔,出口的是一聲“母後。”
在夢魇中折磨宿遺的,是佩靈的怨魂。
“小賤種,來的正好。”
狐族生的嬌美,佩靈更是有一張好容顏讓狐王一見傾心,折心從小在佩靈身邊長大,溫柔寬容,這是他記憶中的母後,可現在,一張臉如鬼魅般醜陋扭曲,全然不是從前的樣子。
“母後,負了您的,是天帝灼華,與宿遺無關啊。”折心扶着宿遺,向佩靈求情。
佩靈嗤鼻一笑,眼中恨意驟增:“無關?若不是他,我的折欲會是天宮太子,若不是他,你娘那個賤人怎麽會有機可乘,又怎麽可能有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他,折欲怎麽會和我離心,忤逆我!”
“你們都該死!”
佩靈說着就擡手催力,讓宿遺陷入更深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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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