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母後,停手啊,母後,不是這樣的,折欲一直都很愛您,從未和您離心。”折心不敢想再這樣下去,他能不能堅持到折欲帶逢誦回來。

折心提到折欲,果然讓佩靈有些反應,催力的動作一停,冷眼看折心:“從未?哈哈笑話...你當我佩靈随便就能糊弄嗎?從前他為這個宿遺,百般忤逆我,連灼華負心抛棄之仇都不願再報,還有你,不過是狐王醉酒後才有的玩意,有什麽資格到我面前來賣弄?有什麽資格來同我的折欲争?”

原來,在母後心中,他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折心眸子暗了暗,其實想來,這一切是不公平的,父王為了狐後狠心不要他,狐後為了美名與計謀捧殺他,可只有他才是狐族的血脈啊,一直以來,就好像他才是個錯誤。

“母後您說錯了吧,折欲根本不是父王的兒子,折心就算再卑賤,也是真正的狐族血脈,我根本不需要争什麽,反倒是母後您,天宮狐族您都想要,左右難顧兩不得,若不是您一意孤行毀我內丹,毀天帝于昆侖山,一再逼迫折欲,讓他進退維谷,根本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您根本不能怪任何人。”過往他忍着這一切,如今他不想再忍了,折心一句一句,将自己的傷口解開的同時,也給佩靈遞了刀子。

“小賤種你說什麽!”佩靈怒火轉移,對宿遺施壓的動作徹底停手,改而攻向折心。

原本佩靈只是一抹殘存的詛咒之氣,僥幸存于極苦之境無法作惡,可宿遺如今夢魇,讓她有了可乘之機。

折心像是有所感,趁着佩靈襲擊他時一把抱起宿遺,脫離佩靈的掌控。

但我永遠也不會傷害折欲。

折心落地,放下宿遺,丹府傳來的疼痛讓他不敢大意。

這裏是滋養母後的地方,根本躲不了多久,必須趕緊喚醒宿遺。

“宿遺,醒醒...”

本以為脫離了佩靈掌控,夢中的宿遺便能喚醒,卻不料宿遺陷得太深,普通的法子根本無法喚醒。

究竟是什麽夢能困住昔日的天宮太子?折心湊近宿遺耳旁,用了魅術蠱惑道:“宿遺,你看的都是假象,逢誦還是高高在上的天帝。”

高高在上?宿遺似有所感:滿殿綢紅,他站在層層雲梯之巅,确實高高在上。

“逢誦此刻還在佛祖法會上,你都忘了嗎?”這般能蠱惑人心的折心,是衆人不曾見過的折心,可即便這般面容下,藏在心裏的也只是一句“折欲,快回來”。

佛祖...法會?

“兩日後,佛祖有場法會,我要離開天宮幾日。”

“半年,我接你離開這裏。”

那個冰涼的聲音...

逢誦!

宿遺睜開眼,無神的盯着頭頂無盡的黑。

折心察覺,立即收了魅術,忍耐不了,吐了一口殷紅的血,喘氣緩着丹府的劇痛。

“你以為你們逃的掉嗎?”一股紅黑難辨的氣團正在迅速靠近他們,遠遠的,就聽到了佩靈凄厲的叫喊聲。

折心大駭,心想若這裏是宿遺自己生的夢魇,那他無論如何也帶不走他,可既然他能進來,宿遺還受母後控制,說不定,這根本就是母後編織的夢魇,狐族的幻境,那他,定能一試,只是,幻境若破,母後就真的...折欲會怪我嗎?

紅黑難辨的氣團明顯逼近,折心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抱着宿遺迎着那氣團沖去。

一切幻境,唯心堅定,方可破。

我堅定的,就是守着宿遺,等你回來。

層層黑暗蒙住了折心的眼,氣團拼命從他七竅裏鑽,像是要占有他的軀殼,他全然不顧,只抱着宿遺往前沖,待眼睛能感受到光亮時,一睜眼,就是竹屋內的情景。

折心撐着身體,探宿遺額心,确定他神智歸位,才身體後仰,靠在床帏上。

幻境破的那一刻,他聽到了狐後的謾罵與詛咒,從前,他還來不及抱怨狐後與父王的不公,宿遺就幾乎滅了狐族,再醒來,他就不想再忍了,若沒有折欲,他不可能存在,若不是折欲,他不會安心長大,所以,他不恨的,從不。

只是現在...“折欲要是知道我殺了母後一回,會不會怪我?可我若是不救宿遺,他定是傷心的。”

憂思上心頭,加上方才損耗頗大,猛烈的劇痛讓他忍受不了,用手虛扶着才勉強靠住。

宿遺閉目躺着的眼忽然睜開,空洞了一會。折心自然發現了,但是他現在無法辨別他是否真的清醒。

“宿遺?”折心試探的叫他。

宿遺沒有理會他,徑直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折心緩了一會,有了點力氣,跟過去問他。

宿遺依舊不答,元神損耗巨大,宿遺此刻虛弱的狠,卻咬着牙往前走。

折心見情況不對便去攔他,道:“折欲去請天帝了,有什麽等他們來再說行嗎?”折心不知道他能不能辨認自己說的,但就方才夢魇裏來說,提逢誦該是有用的。

可這回,宿遺對逢誦也沒有什麽感覺,一步一步虛浮踉跄的往前走,逼着折心一步一步往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走到極苦之境的結界,折心像是明白了什麽,勸道:“極苦之境你是出不去的,停下來吧。”

宿遺眼睛眨了眨,看向折心。

折心現下确定,宿遺是有意識的,勸沒有用,他便問:“小舅子你要做什麽?”

宿遺先沒說話,搖搖頭,後又聲線喑啞:“休息吧,莫讓折欲回來擔心你。”

折心以為他不要做什麽了,勉強撐着的一口氣卸下來,彎腰坐在了結界口的石頭上。

可在他松懈的片刻間,宿遺周身靈光一現,飛出了極苦之境。

折心一激動,胸腔內一股氣血湧上來,直接脫口而出灑在的地上。

怎麽可能?眼前驚現的一幕,折心滿滿不信,宿遺是廢了修為困在這裏的,怎麽會?

“折心!”折欲在此刻趕了回來,看着傷勢嚴重的折心,驚的險些卸了法力從天上栽了下來。飛身下落,緊緊摟着他。

折心沖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瞥見後面沒有逢誦的身影,正欲問,卻見逢誦從另一個方向趕來。

“宿...宿遺呢?”逢誦對二人問,聲音有些顫抖。

逢誦擔心宿遺,又是火鳳仙骨化身的鳳族,飛的比折欲快,落到竹屋沒見着宿遺與折心,才折了出來。

“小舅子他,飛出了這裏,去了西北方。”折心靠在折欲懷裏,艱難的道。

逢誦抿唇不語,折欲睜大眼問懷裏的人:“宿遺他哪裏還剩下修為能飛的出這裏?”

若非親眼所見,折心也是不信的:“我親眼所見,折欲,快,咳咳...快去找小舅子,夢魇的一切,都是母後所為,咳咳...”

逢誦聞言,就飛出了極苦之境,折欲心急火燎的為折心順氣,又被折心這些話擊中呆住。

“什麽?”

“來不及解釋了,咳,我沒事,你們快去,去尋宿遺,再晚,怕是要出事了。”折心推搡着折欲,讓他走。

折欲也不再問,施法讓折心變回原形,将他安置在一個安全的洞穴裏,才急忙去追尋宿遺。

宿遺飛了一段,再踉跄無力的,走到了昆侖山。

凡界的昆侖山是座奇峰雪山,而這裏,岩石立天高聳,三十六座怪石林立,以浮石為路,蜿蜒前伸,層巒疊嶂,望不到盡頭。

宿遺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走了多久,待找到與天罰宮內相似的飛盤時,癱軟在地,抱着頭,好一會,才走到飛盤前。

這裏,就是誅神仙骨的輪回鏡。

宿遺扶着輪回鏡前的護欄,往底下望去,如仙界一樣,下面是一層又一層的雲霧,望着望着,宿遺的神思就陷入了恍惚。

父帝所愛之人,母後欽羨之人,逢誦的母親,天界的月神,就是從這裏跳了下去。

半年,我終究是等不到了。

逢誦,我盼着你無悔無憾,卻不願,你為我而死。我信你,卻不想你日後為難。

宿遺利落的脫下身上的護靈衫,拿在手中,不舍的看着:“逢誦,我不想回天宮了。”

擡手折好護靈衫,将它放在輪回鏡旁,目光深遠的看着前方,那一眼,窮盡一切,像是要記住一個人。

“宿遺。”清冷的聲音在腦海響起,宿遺不敢去想,這是幻覺還是真實的,閉上眼看到過的一切,他不想再看。

但這聲宿遺,他聽了千年,還想再聽下去。

宿遺微微一笑,張開雙臂,從輪回鏡臺上跳了下去。

“宿遺!”逢誦飛身過去,卻連一片衣袖都沒有抓到。

懊惱後悔爬上心頭,更多的是心痛,千萬聲不懂與質問都堵在了心裏,這人,再一次抛下了他。

他想和他一起下去,身後的折欲死死的鉗住了他。

“逢誦你瘋了!你忘了灼華是怎麽死的了嗎?”

這句話并沒有拯救逢誦的理智,什麽天宮安寧,什麽天下蒼生,他逢誦從前不是稱職的太子,現在也當不了合格的天帝,宿遺沒了,他一個人,也沒什麽意思。

“宿遺跳下去,不一定是個死,可是你若下去,必定元神寂滅,你要讓宿遺一人在下界輪回受苦嗎?”

受苦?是啊,宿遺一直都在受苦,他卻無能為力...這麽無能的他,難怪宿遺會棄了他,原來,無論我怎麽努力,與你,始終是雲泥之別,天壤之別。

逢誦忽然平靜了下來。

逢誦的心情,折欲也有過體會,曾幾何時,宿遺也對他轉身,只是他與逢誦不同,他渴求的是一份血濃于水相互取暖的感情,而逢誦,是愛,愛而不得時,最不過茶飯不思絞痛難忍,可愛而被舍,卻足夠誅心去命。

宿遺的事鬧得動靜挺大,好在此時衆多神仙還在西天聆聽佛法,不至于鬧得無法收場。

“跳輪回鏡?倒是有些骨氣,從前小看這宿遺了。”雖然知道的神仙很少,但還是引來了天罰宮的降羽天尊和跟着前來的飲兮。

降羽贊了一把宿遺,更加覺得逢誦不像話:“你當真是辜負戚離一番苦心。”

飲兮瞪了降羽一眼,天尊還想訓斥的話立馬收了回去,飲兮這才放過降羽奔走到逢誦身旁,擡起前腿放在逢誦身上,安慰道:“天帝哥哥振作點,宿遺哥哥不會死的。”

逢誦安靜的擡頭,看着飲兮道:“我沒事,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麻煩飲兮。”

方才逢誦面如死灰的想随宿遺跳輪回鏡,讓這裏的幾人擔心,但現在這樣平靜的逢誦,更令人擔憂。

飲兮楞楞的看着逢誦,本能的道:“天帝哥哥要飲兮做什麽?”

“回天宮再告訴你,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逢誦淡淡的道。

在場的三人都沒有動,逢誦也不願與他們多說,緩緩彎腰撿起宿遺脫下的護靈衫,将它緊握扣在懷裏。

折欲盯着逢誦看了好半晌,最後選擇了轉身離開。

逢誦表現的太過異常,怒而傷後,如此平靜,飲兮不放心的問:“天帝哥哥,我們回去吧。”

逢誦沒有擡頭,沉聲道:“飲兮,你随天尊回去吧,放心,輪回鏡,我不會跳。”

逢誦這樣,降羽也不再管,抱着一步三回頭的飲兮回了天宮。

昆侖山歸于寂靜,逢誦坐在輪回鏡旁的階梯上,将護靈衫放在膝上,垂下頭雙手捂着臉。

你總是疏離旁人,溫柔待我,也說過讓我今後別再什麽都悶在心裏,可你,卻先瞞着我,甚至連一個讓我說都機會都不給...

一千多年,是逢誦無能,可至少你告訴我,為什麽啊?

昆侖山始終只有一片寂靜,天地之間,無人能給他回應。

許久,逢誦站起身,抱着護靈衫走下輪回鏡,走出昆侖山,不再回頭。

身後的昆侖山,在他走出的那一刻,再次封山,此後千萬年,天上地下,無一神可再入昆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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