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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外醫院心外六區,四號手術室。

戴着口罩、穿着無菌服的許臨在病人心髒停跳的機器聲中腳底有些發晃,無影燈的照耀讓他的眼球産生些微刺痛感,他努力睜大眼睛,将剛剛割除的病變心髒從病人胸腔裏取出來,放入二助沈曉桐遞過來的托盤。一旁的護士擦了擦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關切地問道:“許醫生,您沒事吧?”他搖了搖頭,打起精神。

吳韓将修剪完畢的供體心髒放入病人胸腔,熟練地朝血管插入引線,許臨沉穩而迅速地從左冠狀動脈開始縫合。

縫合工作接近尾聲時,許臨不耐地低聲斥責站在對面的吳韓道:“手這麽晃讓我怎麽下針!”

作為手術一助,吳韓的主要工作就是用手術鑷固定血管,聽到許臨的吼聲,雖然大半邊臉被口罩遮着,也能顯露出他此時委屈而害怕的面部表情。

從早上九點到現在晚上八點半,他已經接連做了三臺手術,一臺搭橋兩臺換瓣,由于加塞的急診手術增多,不得不請求許臨放棄休息日,臨時調整手術計劃,在晚上快要交班時又突然接到地方醫院出現心髒捐獻者的消息,于是不得不充當器官協調員馬不停蹄前去聯系、切除、取回、修剪,直到現在和許臨繼續站在手術臺上奮戰,手抖完全是體力透支,生理機能在抗議的表現。

許臨主刀的這臺心髒移植最終在四小時零十五分鐘完成,關閉體外循環後,心髒沒有經過電擊和除顫就自行恢複了跳動,吳韓驚嘆許大仙又打破了他自身創下的神仙記錄,疲憊的眼睛裏閃現出興奮的光芒,正要開口祝賀兩句,卻看見這位仙兒眼袋青白,連同睫毛上都挂着汗,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說話為妙。

許臨放下器具,吩咐吳韓和沈曉桐縫合胸腔,微微彎着腰退後,雙臂交叉抵着胸腹間站在一旁監督,額頭繃緊、臉色蒼白,明顯已經胃痛得厲害。

心移這種重大手術,當然是需要主刀醫生全程監控的,許臨不得不頂着不适堅持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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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韓和沈曉桐把病人推出了手術室,許臨白着臉走在後面想要盡力按照規定親自對病人家屬交代預後風險。

家屬一號是病人的侄子,早在打頭出來的護士那裏聽到了手術成功的喜訊,哭着上前感恩戴德,拉扯着吳韓的衣袖說道:“您就是主刀的許醫生吧,早就知道您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了,我叔這條命,都是您給撿回來的,謝謝了,謝謝。”

家屬二號是病人的侄女,年方二八,看到走在吳韓後面比較英俊年輕的許臨,急忙上前九十度彎腰鞠了一躬,激動地說道:“謝謝大哥哥,謝謝。”

家屬三號是病人的妹妹,拍着許臨的肩膀一個勁誇道:“你這小夥可真是優秀啊,年紀輕輕就能在這麽有名的醫院當醫生,你是還在實習吧,哈哈,真的優秀。”

這三個人都是剛從打工的南方城市趕來,因此并沒有見過病人的主刀醫生,只知道他姓許,外號許仙兒,有着神仙般的醫術….三人都想着既然此人已經混到了神仙般的境界,必然已經有了年歲。跟着移動床出來的醫生其實都不老,不過打頭的那個183大個頭滿臉褶子,像是有了歲數,肯定是主刀無疑了…。

沈曉桐在一旁忍俊不禁,緊張手術後,183大個頭滿臉褶子的吳韓總是能為她提供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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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臨的胃實在痛得不行,走上前對吳韓小聲說道:“我這實在撐不住了…反正手術過程你都知道,你去跟家屬解釋一下吧。”

說完,許臨拍了拍吳韓被汗浸濕了大半的背,任重而道遠,朝着去重症的反方向走去,那裏是安全通道的樓梯間,吳韓望着許臨微佝着背的身影,蹙着眉感到不安。

“吳韓,你好像比許臨還大兩歲吧,別蹙眉頭了,還嫌自己不夠老是嗎?每次和許臨站一起都被認成上級…。”沈曉桐和重症間的同事把病人安置妥當後,松了口氣,忙碌的工作總算有了間隙,走在甬道上取下口罩對一旁的吳韓打趣道。

吳韓暗自瞥了沈曉桐一眼,心裏叨叨念道:“這妞可真是神經大條,許仙兒犯胃病痛得都快成仙兒了她都若無其事,平時噓寒問暖,關鍵時候掉鏈子,活該追了這麽多年沒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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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兒都弄得差不多了,吳韓慢悠悠走進安全通道,他就知道許臨此時正坐在樓梯坎上抽煙,堂堂一個學醫的,竟然用尼古丁摻雜着藥物來驅逐自身的疼痛,這是不是有點諷刺了。

煙霧缭繞中,許臨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拿着煙,眯起眼睛看吳韓,聲音沙啞緩緩問道:“你來幹嘛?”

吳韓從白大褂口袋裏拿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撿起許臨放在樓梯坎上的打火機,點燃放在嘴邊,怼道:“你在這兒抽得飄飄欲仙,我還不是想來試一下?”

“你不是戒了嗎?”許臨看他一眼,沒再把煙把兒往嘴裏送。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咋不戒?”吳韓繼續怼。

“不戒,戒不了,只有這玩意兒能讓我續命。”

像是示威一樣,許臨說完這句話,又狠狠吸了一口。

可就是這一口煙,讓他的氣管像是要炸開一樣,劇烈咳嗽起來,一咳就抽帶着剛消停一點的胃,咳着咳着感覺不行,站起身彎腰朝着一旁的垃圾桶幹嘔。

吳韓聽着無比糟心,把還沒抽幾口的煙扔到地上踩熄,連忙湊到許臨身邊拍他的背,“你說你剛吃了藥還抽這麽猛,是不想活了是吧。”

這時,許臨胃裏一抽,猛地嘔出一口胃液,裏面混着整粒的藥丸。

吳韓看着袋子裏的東西,不自覺吼道:“吃這麽多藥!你還想不想活了!”

“活不了更好,下去繼續給曉曉當爹。”嘔吐過後,許臨覺得嗓子似乎好多了,終于有了說話的力氣。

吳韓心疼地望着許臨,眼淚都出來了,低聲說道:“你休假吧,你的活兒我和曉桐都會盡量幫你擔,去陪曉曉最後一段時間。”

許臨将煙頭在牆上摁滅,扔進自己吐出的垢物裏,眼神呆凝地望着垃圾桶裏的一團肮髒,說道:“陪不陪都一樣,曉曉每天醒來的時間連半個小時都不到了。”

吳韓作為醫生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他沉默地和許臨并排在樓梯坎坐下,望着虛空發呆,兜裏的手機開震,是心內主治邢東起打來的。

“吳韓,你們科室接收的那個做過介入的病人資料我找到了,你過來拿一下吧。哎呀,他裝過六個支架,都七十多歲了,現在還要到你們科開胸,真是夠嗆,也虧你們許大仙兒敢收。”

坐在旁邊的許臨聽着邢東起在吳韓手機裏聒噪地吧啦吧啦,不耐地吼道:“讓他把資料送過來!”

邢東起在手機裏聽清了許臨的吼聲,停頓了一下,繼而對吳韓說道:“行吧,我一會兒把資料給你拿過去,你在辦公區等着啊,對了,曉桐也和你們一起下臺的吧?你讓她收拾收拾,我一會兒就過去接她下班。”

還沒等吳韓發聲,邢東起就挂斷了電話。

淩晨兩點半,許臨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蜷縮着入眠,吳韓睡在辦公區三個椅子并成的床上打呼嚕,邢東起開車送沈曉桐行駛在西三環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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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半,俞晨一個人牽着一只被虐待過瞎了一只眼睛的金毛,走在人稀車疏的街道上,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想着想着,她終于沒有力氣再向前走,坐在路邊的花圃沿上失聲痛哭,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連月亮也沒有,她連同這點委屈也受不了,哭聲越來越響亮,還好周圍都是關了門的商場和高速架橋,沒人見到她的狼狽。

金毛跳上花圃老實坐在她身邊,張口打了個哈欠。

時間回放到昨日下午兩點,俞晨正在洗手、戴手套,耳背上挂着藍牙耳機一邊和王晞通電話一邊拿起手術刀和鑷子,手術臺上是一只被打了麻藥的泰迪,四肢被膠帶綁住,歪頭吐出舌頭跟個布偶玩具一樣,下半身露出那顆小小的蛋蛋。泰迪的蛋蛋雖小,發情時卻是最為精力旺盛的那種,于是主人為了不讓它浪費精力,在它剛滿一歲便迫不及待把它送來做節育了。

“魚,曹蘭平那狗東西現在還不回微信,電話也不接,他這算是什麽意思,真要和你斷啦?”耳機裏王晞的聲音就像小子彈一樣咄咄咄地敲擊俞晨的心髒。

“那能怎麽辦?總不能去他上班的地方堵。”俞晨将碘酒塗抹在泰迪的蛋蛋上。

“怎麽就不能堵了,你和他可是談了五六年了吧,這五六年你為他付出了多少,給他買了多少東西?就去堵!我和你去!再不然我找幾個哥們兒和我們一起去!”王晞情緒激動,慷慨激昂。

“算了,他應該是工作上遇到了難事兒,聽說他們醫院為了沖三甲,準備做首例腎髒移植,他壓力也挺大的,別為難他。”俞晨順着蛋蛋的弧度開始割除。

“你名字叫‘俞晨’還真是叫對了,怎麽就這麽‘愚蠢’呢?他這是在對你冷暴力呢!你說買房這種事情他都能無所顧忌跟你父母說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這種話,可見你平時把他慣到什麽程度了!他當醫生也有三年多了吧,不說他家有錢沒錢,他自己就沒點積蓄!?”說到這裏,王晞已經不完全是被曹蘭平氣到了,俞晨的懦弱勁兒也讓王晞郁悶得夠嗆。

“他…他平時用錢挺費的,需要和同事交際,又需要打點這個打點那個的…沒錢也正常…是我自己沒本事,給父母添堵,我也不想讓爸媽拿這個錢…可是在北京明明租房結婚也很正常,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麽偏要說等有了房子再結婚…”俞晨停下了手裏的刀,鼻子一酸,淚水飛快滾落下來,她眨了眨眼睛,連忙說道:“不行,跟你說話已經影響到我工作了…我挂了。”

俞晨緊緊咬着牙關使勁憋回了心裏呼之欲出的委屈,眼淚終于退了回去,她努力使自己專注起來,畢竟手術臺上的泰迪還指望她遠離蛋疼這種事兒,于是拿起刀和鑷子繼續沿着蛋蛋的弧形一點點切割。

曹蘭平工作的地方就在東四環的大望路上,俞晨每天都在離他醫院不遠的公交站上等973,就是沒有勇氣再走上一公裏不到去他醫院堵他。他所在的醫院還屬三級,泌尿外科平時接到最多的手術也就是割割□□什麽的,首都醫科大學畢業的曹蘭平一直是郁郁寡歡,認為呆在這種不知名的醫院簡直是大材小用,對自身有這種觀點的人通常是井底之蛙,因此才會自視甚高,他只是碩士學位,手術技能也很一般,再加上性格傲得不行,當然是不受領導重用,于是醫院一直準備沖三甲,首例腎髒移植的事情準備了很久,也沒有曹蘭平參與的份兒。

他割完一臺□□,從手術室回到辦公室,繼續無聊地刷着丁香的論壇,看看有沒有其他醫院的招聘,同事小羽走過來,在曹蘭平的桌子上一屁股坐下,笑着說道:“诶?聽說了嗎?老楊要辭職了,下個星期就走人,離職手續辦得忒快,聽說人一下子變得狂得不行,還和人事那邊鬧別扭,一個月工資都不要了就急着走,你猜怎麽着?他在老家交了個白富美,說是給他在那邊的一家三甲醫院安排好了編制,老楊這不麻利溜地要跑了嘛?”

曹蘭平臉上表現出不屑,內心卻是極為羨慕的,心想俞晨她爹要不是早些年就轉讓了礦權,現在怎麽着也是億萬富翁了,那自己現在必定也能在三甲混得人五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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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鼠标邊的手機再次震動,上面顯示是俞晨的來電,曹蘭平懶洋洋看了一眼,選擇了“挂斷”。

俞晨往已經做了節育手術的泰迪脖子上套上“小喇叭”,兩行熱淚從泰迪的小棕眼裏淌出來,不知是因為身上的疼痛還是因為心裏的疼痛,俞晨看了看,用紙巾為它擦幹,對它說:“別哭,如果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也要堅強地扛着,傷了心,那自己就顯得更可憐了。”

泰迪的主人出現,是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士,身材修長、皮膚白皙、兩鬓剔青,中間留着一縷淨黑的頭發,穿着粗布襯衫粗布褲子,背着一個烏龜形狀的黑色雙肩包,這是當下“草食男”最時尚的打扮,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味很好聞。

俞晨跟草食男交待完預後,開了藥,草食男拎着藥又湊過來,臉上堆着甜美的笑容,說道:

“小姐姐,跟你商量個事兒,我要去其他城市工作了,這只狗你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買家。”

俞晨終于相信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她沒想到看起來這般天然無公害的“草食男”開口第一句話竟然就是遺棄。

“你要賣多少錢?”俞晨讨厭與人溝通,既然對方已經決定抛棄,她說再多也沒用。

“我三千塊錢入手的,養了這一年買狗窩狗糧什麽的也花了不少錢,賣兩千九,不過分吧?”草食男輕言細語說道。

“明明是要遺棄,還賣這麽貴?”俞晨諷刺道。

“我女朋友在的時候,我确實為它花了不少錢,那時是為了表現我的責任感什麽的,現在女朋友和我分了,我養着它也沒意義了。”

“你他媽混蛋!”俞晨當即對着草食男罵出了口。

韋碩此時正在外面勾搭前臺幫他打電話訂周末去三亞的機票,他周末在四季酒店和那個VIP打完炮,還要飛去三亞去和他的老情人敘舊。聽到俞晨的吼聲,讓他的小心髒一抖,差點弄撒了手裏的咖啡,本能反射般直沖俞晨這顆不□□而去。

草食男抱着剛做完絕育又面臨被遺棄的倒黴泰迪,對着俞晨一口一句“瘋婆子”“老女人”,終于被韋碩笑容滿面地致歉打發走了,韋碩躬身将草食男送出門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對着站在他身後的俞晨怒目而視。

“跟我去辦公室!”

俞晨又一次站到了韋碩的辦公桌前,這一次韋碩卻一反常态地半晌沒說話,只是盯着俞晨低慫的腦袋。

她站着越發不自然,多想韋碩對着她激烈開槍,就跟王晞戳她心窩一樣。

“俞晨,我發覺你對人怎麽比對動物還苛刻?”沉默了半晌,韋碩對着俞晨開了這麽不軟不硬的一槍。

“人也是動物,是我最讨厭的動物罷了。”俞晨低着頭來了一句這麽沒頭沒腦的回答。

“俞晨,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得了網上傳得那麽神乎其神的抑郁症?”

俞晨呆呆站着,腦袋裏回響着王晞對她的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把自己患抑郁症的事情告訴韋碩,因為韋碩最讨厭自稱得了抑郁症的人,認為他們都是些把抑郁當作懶惰懈怠幌子的寄生蟲罷了。

她的抑郁症是在曹蘭平第五次拒絕和她結婚後确診的,按照王晞的話就是:“你自虐,你活該,怨得着誰?”

“這和你剛才與客戶的争吵無關,我是在茶水間無意中看到你留在那裏的藥物盒子。”

“哦…哦。”俞晨的頭更低了,身子幾乎佝偻起來。

“俞晨,站直、擡起頭。”韋碩提高音量地“命令”道。

俞晨依照韋碩的命令站直,擡起頭直視韋碩,臉上已經被淚水浸滿,使了全身的勁還是沒能憋住,抽泣聲越來越劇烈。

“老板,對不起。”俞晨哭出了聲,眼角就像是她全身唯一的泉口一樣,大股大股往外冒水。

韋碩第一次見到俞晨哭,沒想到還是這麽個哭法,他心裏估摸着任性的王晞要是一氣之下撤資了,他該上哪兒找投資發展他的寵物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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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在韋碩的辦公室哭了半晌,費了韋碩桌子上一整盒紙巾,韋碩則全程如同磐石落地紮在他意大利真皮轉椅上,目光慈祥地望着她,就是說不出什麽好話安慰人,“哎呀,俞晨,我知道你現在歲數也不小了…我記得你是85年的吧,哎喲,今年該有三十四了,你說你婚也沒結更不用提生小孩,你父母為這個事兒應該夠傷心了,你就別再鬧什麽抑郁症了,你這是想生病也跟着潮流走是吧…”

“我真的沒想得這病…真的…”俞晨想到前幾天在網上看到一家公司的高層因為手下的女員工患有抑郁症毫不猶豫把她開除了,哭得更兇了。

直到兩只眼睛哭得跟金魚一樣,韋碩才吝啬地說出一句:“你呀,別借着這個病跟我偷懶啊,以後賣力點幹活,我跟小晞也好有點交代,她讓我多照顧你,問題是你們這代獨生子女啊,越照顧你們,你們就越脆弱,經不住打擊,生活裏遇到一點問題就弄出什麽抑郁症吓唬自己。”

俞晨在韋碩最後的總結陳詞裏終于嗅出一點老父親般的慈祥,于是眼角的泉口稍稍被止住。

從韋碩的辦公室出來,她看到桌上的手機屏幕終于出現了曹蘭平發來的微信,很簡短,就幾個字:“很累,今天你別過來了。”

她打電話給王晞,把曹蘭平發來的信息複述,王晞立馬下了斷言:“魚,他外面肯定有人了。”

“不會的,我和他在一起這麽些年,他是什麽性格我清楚,雖然人偏執了一點,但那方面絕對正人君子,他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兒。”俞晨握緊電話,為曹蘭平辯解。

“你這婚沒結成倒學會維護老公了是吧,我跟你說,你有本事現在就發個信息給他,說你晚上不去他住處了,然後你晚上買個蛋糕過去,看看會發生什麽事兒!魚,不是我說你,沒你這樣軟弱怕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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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韋碩提前讓俞晨下班了,惹得其他員工都感到挺不爽的,韋碩也知道招惹衆怒的惡果,可是俞晨的哭相太可怕,還讓他心有餘悸,遲遲不能走出陰影。

俞晨坐在回家的地鐵上,自從曹蘭平上個月當着她父母的面表明出不了房子首付的想法後,就搬出了他們在雙橋的住處,去了大望路附近和他同事一起合租,十平米不到的一個小房間就得花兩千多的房租,俞晨心疼曹蘭平花的房租,提出在大望路和他一起租房子,這樣自己上班也近一些,曹蘭平冷漠地拒絕,說要安靜一段時間,想想前途,想想未來。

她想着這些事情鼻頭就一陣陣發酸,不過地鐵上人這麽多,難道自己也要當衆賣慘不成,只能死忍眼淚,抿緊嘴唇深呼吸,讓呼吸頻率變慢。

旁邊坐着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孩,看着都是九零後,A梳着兩條小辮,整齊的妹妹頭,穿着灰色九分褲,上面一件白色套頭衫帶一件黑色馬甲,青春時尚,朝氣逼人,卻在對着B哀嘆,“唉,我老了。”

“是他的錯,你幹嘛在這兒唉聲嘆氣。”B留着齊耳短發,穿着一件紫色咔叽布衫,配的是黑色七分褲,腳上瞪着一雙紫色星星鞋,正在一邊對着手機發微信一邊随意接着A的話,她的手機殼也是紫色的,俞晨喜歡這樣同色的搭配。

A:“你不知道現在的男人有多挑剔,模樣醜點沒關系,年齡大點就很有關系。我記得他說過,他更喜歡和95後來往,因為覺得二十三四歲才是最佳的生育年齡,對雙方都好,女人早生,以後孩子大了可以給自己留時間玩耍,而且也可以逼着男人盡快創下自己的事業。”

B:“嗯,你這樣說是蠻有道理的。我BF最近也總是問我結婚的事兒,看來我是得要考慮了。”

……

A和B你一言我一語從婚前讨論到婚後,她們的結論是“女人老了人比黃花,也別指望什麽真愛了,因為不會再有男人對她們感興趣,就算是短時間的感覺也是妄想。”

A:“如果我是個80後,我就根本不會考慮和男人結婚了,有什麽意義呢?男人永遠不會喜歡比自己老得快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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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聽着身邊這兩人的對話,突然下定決心要為自己和曹蘭平這五年多以來磕磕絆絆的你追我趕作個了斷,她按照王晞說的,中途下了車,在地鐵站附近找了一家西點店,訂制了蛋糕。蛋糕是桃心形的,上面用巧克力寫着“I LOVE YOU”

店員沒有告訴俞晨,這蛋糕造型是最土的一種,店裏的巧克力快過期了,如果不做成這種造型就用不上了。

雨下得淅淅瀝瀝,在蛋糕店屋檐下躲雨的俞晨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提着蛋糕冒雨前行,從蛋糕店和地鐵站只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她也還擔心雨水把蛋糕淋壞了,脫下外套搭在蛋糕盒子上。

俞晨把蛋糕護在懷裏,出了“大望路”地鐵站,走了兩站路,來到曹蘭平所住的小區。小區裏的居民樓都是七八十年代蓋的三層平房,曹蘭平住的房間臨街,還有個小陽臺,從窗戶一眼就可以看到東四環主道上的馬路和人行道。

俞晨敲了半天門,沒人開,俞晨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半,室友不至于睡這麽早吧。她小心翼翼用悄悄配的一把鑰匙打開房門,裏面黑漆漆的,見沒人在家,俞晨舒出一口氣,省了看到他室友還要打招呼的客套。

等了半天,感到無聊,她動手洗完了廚房水槽裏的咖啡杯和碗筷,雙肩放松地躺倒在曹蘭平卧室的床上,忽然聽見客廳裏用鑰匙開門的聲音伴随着曹蘭平和女人進門說話,連忙翻身下床,關了燈,躲到陽臺。

曹蘭平進屋,剛把鑰匙放在鞋櫃上就迫不及待地摟住了袁真真的纖腰,兩人唇舌交纏,肆意享受對方帶來的快意,二十五歲的袁真真兩條細腿胯住曹蘭平充滿力量的腰部,曹蘭平将她整個人抱起,瘋狂吸允她細膩嫩滑的脖頸和胸脯,抱着她從客廳進入卧室,把她放倒在床上。

袁真真發出滿足的聲音,俞晨從未意識到這粘膩的聲音對一個男人具有多大的誘惑力。

她蹲在陽臺內窗的牆邊,捂着嘴,默默聽着屋裏的聲響,根本沒勇氣站起來,只能不斷用指甲摳着牆沿,越來越用力,直到食指的指甲斷掉。

在床上翻雲覆雨的袁真真聽見陽臺上傳來貓抓的聲音,急忙開了燈,離開曹蘭平的身體,撿起地上的襯衣遮住豐潤的胸脯,一步步走近陽臺,推開門。

俞晨慢慢站起身,吓了袁真真一跳。

她走進屋,看着曹蘭平,等待他的解釋。

這時候的曹蘭平卻沒有絲毫驚慌,走過去從她身旁的衣櫃裏随便找了一套睡衣不緊不慢穿上,對俞晨說道:“你不是說不會來打擾我嗎?”

袁真真對曹蘭平笑着指了指擺在書桌上的生日蛋糕。

曹蘭平看到蛋糕,目光裏有了些許不忍,兩秒後又恢複平靜,對俞晨說道:“謝謝你這份心意。”

袁真真昂着頭,随意撫弄了一下自己烏黑柔亮的長發,朝俞晨伸出手,“你好,我叫袁真真,是和曹蘭平一起工作的同事,北京本地人….。”

俞晨像電視上演的原配那樣朝袁真真臉上扇耳光,袁真真反應極快地握住了俞晨的手,以其強勁的力道把她推倒在床,俞晨站起來想要反擊,被曹蘭平擋住,俞晨質問曹蘭平:“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俞晨,我們分手吧。”

曹蘭平說這句話說得毫無起伏。

“你愛過我嗎?”俞晨上下唇打顫,話裏有了顫音。

“确切地說,應該是沒有。”曹蘭平絲毫沒有掩飾地回答道。

俞晨抑制不住眼淚,又不想讓自己在這對狗男女面前過于狼狽,大腦一片空白地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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