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俞晨怎麽也沒想到,曹蘭平這一記“絕地反擊”會把自己徹底打倒,就像是一顆子彈正中胸膛。

“你給我滾!滾出我的世界!”她除了惡狠狠地對他嘶嚎,什麽也做不到。

曹蘭平俯身,從她面前的地上撿起被掰成兩半的銀行卡,冷漠地打量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王晞曾經無數次問過俞晨,她為什麽會如此喜歡曹蘭平。

因為…他長着和那個人一樣的劍眉鷹眼,一樣挺直的鼻梁,一樣薄抿的嘴唇啊….

俞晨關上鐵門躲進單元樓,甚至忘了還放在外面的蘭草,蜷縮着身子抱住自己的雙臂,在門前縮成一團。當初想通了不再越界妄想自己得不到的那顆心,那就算在自己的世界裏尋找那個影子也不可以嗎?……

她是在二十九歲考上首都醫科大學動物醫學碩士那一年認識曹蘭平的,曹蘭平的父親在事故中去世,俞達忠作為資助者一直在捐錢給他讀書,俞晨已經快三十歲還是沒有男朋友,俞達忠當然是着急的,為她安排了無數次相親,都以失敗告終,俞晨後來幾乎是聽到相親二字就會挂斷他和石英的電話,直到她看見曹蘭平,第一眼就已經陷進去。

曹蘭平的下巴和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一樣,方正而顯倨傲,就像是古代戰時指揮沖鋒的将領。

俞晨從來也不好意思對任何人說出選擇和曹蘭平在一起的原因,“他割了不少人類蛋蛋,我割了不少寵物蛋蛋,我們應該是天作之合。”她如此敷衍她唯一的朋友王晞。

在和曹蘭平相處的日子裏,俞晨幾乎是百依百順,從不敢對男友說一句重話,曹蘭平曾經對俞晨承諾自己考上博士以後,就和她結婚。

在臨近考試的某一天,曹蘭平在準備最後的沖刺,半夜看完書,莫名的沖動讓他爬到了俞晨的身邊,在俞晨發着低燒迷迷糊糊的時候吻住了她的唇,裹挾她的舌頭。如同平常的說話,平常地做事,俞晨順從了,憑借着自己所知不多的性知識盡力配合他,卻在産生快感的時候意識模糊地喊出一句:“許臨….我想你…..”

曹蘭平聽在耳裏,身下的東西很快就軟掉了….他問過俞晨很多次,許臨是誰…而俞晨總是說只是自己燒暈了頭所說的胡話….

“你應該知道,沒有任何人動過我,這樣不是足夠了嗎?”她這樣搪塞他。

直到,曹蘭平在學校裏參加了一次研讨會,那次是關于一次心腎聯合移植手術的成功案例研讨,一個安裝了四個心髒起搏器的七十一歲老人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住院期間突發暈厥,腎功能急轉直下,阜外的心外科和首醫大的腎髒外科聯手進行了手術,許臨作為參與手術的人員也上臺敘述了自己負責的手術步驟與注意要點。

在聽到“許臨”這個名字時,曹蘭平就像被針紮到了心一樣,雖然不是太痛,可是一點一點流血讓他更不能忍受,他專門調查過許臨,知道這個人也曾經在林城一中讀過書,和俞晨是一樣的中學,猜到他們肯定戀愛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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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響起,把俞晨從沉重的思緒中拽回來,電話是表姐石惠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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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蘭平又沒和你一起來啊?你這男朋友該被扔掉喽。”石惠把俞晨迎進位于上地西裏的家,用“均普話”調侃俞晨,俞晨是真想不明白,這石惠從十五歲初中辍學就來到北京闖蕩,怎麽還是學不會普通話。

“他…他工作忙。”俞晨換鞋,低頭看見石惠家的鞋櫃又換了個梨花木的,裏面多了很多嶄新的鞋盒子。

石惠是俞晨的表姐,從小學習成績就不好,念小學的時候就學會了早戀,被俞晨的大舅知道後拿着皮帶抽,石惠竟然離家出走,後來在縣城的街頭被俞晨的外婆逮到,後來進了初中,又結交到不好的男生,據說那男生年紀小小居然會吸毒,石惠為了他甚至在手臂上刻了刺青。

兩口子覺得實在管不住石惠了,于是将她送到了北京打工,找了一份在餐館端盤子的工作。

石惠雖然個子不高,身材也細小,可是那張臉絕對是出挑的,長得很像現在當紅的女演員孫俪,甚至比孫俪還要美上幾分,尖尖的下巴,櫻桃小嘴,眉眼之間兼具了女性的精明與溫柔,乍看甚至會覺得驚豔,石惠常常頗為自豪地對俞晨說,自己的眼睛長得很像歐洲人。

也許就是因為這雙特別的眼睛,讓石惠拿着初中學歷在北京混到二十歲時遇到了俞晨現在的姐夫盧江盛,盧江盛出生于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研究院的工程師,母親是培訓講師,兩人早年都在莫斯科留過學,盧江盛自己在一家美國藥企中國區獨資公司當副總,年薪有個六十來萬。

石惠逢人便會說起她和盧江盛的愛情過往,那時自己在餐館端盤子,盧江盛将情話寫在紙巾上交給她,三顧茅廬,繼而給了她一張十萬塊錢的銀行卡,讓她離開餐館,那時候她便決定了要和這個男人過一生。

愛情,真的是這個樣子嗎?俞晨對此産生了疑問。

自從俞晨來了北京,石惠頻繁的炫耀和聲張實在讓她感到不耐煩,有時候她也在反思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倒黴了所以見不得人好,可是石惠乃至父母全家上下都因為得到這麽一個“金龜婿”而驕傲不已,見人就會誇耀石惠的老丈人一家都是知識分子,而石惠呢?最喜歡說起的就是買的包包和衣服。

結婚後,石惠沒有再工作,每天閑得無聊就會找朋友聚聚餐打打游戲什麽的,最喜歡的事就是跟俞晨打電話介紹對象,那時候石英來到北京,去石惠家裏串門,石惠的母親就像念緊箍咒一樣在俞晨耳邊念道:“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結婚,把婚結了什麽都安定下來就好,捧着再高的理想讀再多的書,又有什麽用呢?”石英在一旁附和着是是是,俞晨就是從這時候決定不再跟石惠家裏來往。

石惠有一次去學校找俞晨,因為在商城買衣服為了湊數拿折扣便将就給俞晨買了一件羽絨服,那真是俞晨見過的最醜的羽絨服,和尼姑袍子一個顏色,從頭蓋到腳,俞晨收下後再也不穿,最過分的是宿舍門衛阿姨和石惠聊天,以為石惠是俞晨的妹妹,這件事把石惠樂得不行,頗為得意地嘲笑俞晨:“你啊,就是給寵物開個刀,幹嘛非要讀個什麽碩士不可,看看你自己,讀書把你那眼神都讀傻了,整個人木愣愣的,你這樣,什麽男生看得上你喲。”

俞晨細想自己這些年讀書的歷程,小學跳級,高中留兩級,出國留學沒拿到學位便退回來重新高考,讀大學,念碩士,确實是頗為坎坷,就連初中沒畢業的石惠也能如此有底氣地嘲笑她,越想越憋屈,其實她最受不了的是父母對石惠态度的變化,原先她在初中走向堕落的時候,俞達忠和石英總是拿這個侄女當反面教材,現在石惠有了穩定可靠的男人,兩人對她的評價也三百六十度大轉變,一會兒說她懂事會照顧父母,一會兒說她人美心善又大方。

讓俞晨想不通的是,石惠明明沒有通過本事掙過一分錢,為什麽就可以憑借一個男人獲得周圍所有人的态度大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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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在石惠的家裏頗為無聊地坐着看電視,這次是因為石惠母親在均州的親戚來北京旅游,于是将就叫上俞晨,大家一起去芙蓉園的水煮魚城吃上一頓,俞晨看在長輩的份上實在不好拒絕。本來打算直接到吃飯的地方算了,可是石惠執意要讓她先到家。

“我這次去香港了,買了不少包,俞晨,你要結識優秀的男人,就必須對這些奢侈品有一定的鑒賞度。”

俞晨從剛進家換鞋開始,就想着她讓自己來家肯定是又要炫耀些什麽。

石惠把這次去香港買的包包鋪了滿床,得意地說道:“我這次知道要大出血,帶了三張信用卡過去,沒想到三張都刷爆了,打電話給你姐夫,你姐夫早知道我錢不夠,又給我打了小十萬在卡上….你姐夫啊就是這麽會為人着想,挺貼心的….”

俞晨問道:“我姐夫現在人呢?”

“他今天加班,來不了。”

俞晨在內心翻了個白眼,聞着滿床包包的皮香味怼道:“我姐夫這種層級的男人最寶貴的應該是時間吧,他肯用時間陪你,那才是真的貼心。再說他要是實誠,幹嘛藏了小十萬那麽多私房錢?”

石惠眼神一頓,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破舊得邊角已經起毛的LV老紋包,然後從衣架上取下一個看起來比較新的LV貴婦小箱子,走到俞晨面前問道:“你看看,這兩種包哪一種是正品,哪一種是高仿?”

俞晨哪裏懂得鑒賞什麽名牌包,她平時背的就是一個新加坡不知道什麽牌子的四方書包,還是三年前王晞去新加坡購物時買來送給自己的,可她又不想說自己不懂,于是指着老紋包随意說道:“這個是高仿吧,不然怎麽破得這麽厲害?”

石惠得意地笑起來,指指貴婦小箱子說道:“我就知道你會答錯!當然這個是高仿的了,你看看它皮上的顆粒非常凸出,顏色也比真貨要來得深,而且扣環上的金都掉色了。所以啊,這越是高仿的東西就做得越鮮豔,你姐夫啊,不管在外面怎麽“加班”,總歸是要回家的。”

俞晨覺得石惠的普通話水平雖然不見長進,這意有所指的能力倒是提升了不少,可自己卻莫名不想慫不想示弱,繼續怼道:“既然是真貨,卻耐不住時間的歷練,你看看它,背帶都快斷了,真不知道你怎麽背得出去。”

“這個包我背的時間久,是和你姐夫談戀愛的時候買的,那時候不好花他太多錢,就買了這一個。”石惠愛意盎然地撫摸着正品包破舊的皮面,嘴角上揚地說道。

俞晨面對石惠這浮現出笑意的神情,這才打算終止這場無味的“口舌之戰”,不過石惠的下一句話又立馬把她惹怒了,“這個高仿的貴婦小箱子送你吧,你帶着出去也好撐撐門面,別老背你那書包,多打扮打扮自己,弄點女人味出來。”

本來想着現在的石惠已經有了十一歲大的孩子就不會再對自己“多管閑事”,不曾想在把孩子送到加拿大留學後,這女人又一如既往地開始“關注”自己….俞晨想着一會兒在親戚們的飯局上自己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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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惠開着JEEP大切諾基載着俞晨去了吃飯的地點,俞晨一路擔心飯局上大家的話題會再次集中在自己身上。石惠一向不看好俞晨和曹蘭平的交往,嫌曹蘭平家境太差,并用“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曹蘭平對俞晨沒有愛,并一語戳穿曹蘭平當時根本就是因為俞達忠付了他大學五年的學費而想要報答。

不管俞晨再怎麽讨厭石惠,她現在也不得不承認石惠看人的準确。

她想了又想,要不要告訴石惠自己已經和曹蘭平分手的事情,一旦告訴,就算自己不吐露細節,石惠也會知道自己是被曹蘭平抛棄的。

今天的天空沒有霧霾,天藍幾淨雲如棉,車窗外卻開始飄起楊絮和柳絮,如同昭陽下的飛雪,吹得俞晨的心裏起毛。

石惠催促俞晨關窗,俞晨連忙壓下按鈕。

…….

直到在餐桌前坐下,直到看見親戚們一個個進入包間,直到站起身來對親戚們打招呼,俞晨都在心裏祈禱石惠不要在飯桌上說到自己。

“你男朋友怎麽沒來?” 石惠的大姨脫了薄羽絨服放在椅背上,笑着問俞晨。

“那個曹蘭平怎麽可能過來,上次我媽過生日讓他來吃飯他都不來。”石惠替俞晨回答道。

“哎喲,你男朋友這樣可不好啊,俞晨你準備多久結婚?這婚事要該提上日程了,你都三十多歲了,還要等他多久?”

石惠撿起幾顆盤子裏的瓜子兒放嘴裏嗑起來,一邊嗑一邊冷笑道:“那個曹蘭平…房子錢出不了脾氣又是□□得不行,俞晨,你再這樣和他耗下去連累的可是我姑爹和姑媽!他們年紀也大了,經不住曹蘭平這樣甩臉子….”

俞晨感覺胸腔裏的血順着一條直路往腦袋上冒,速度飛快。

“俞晨啊,你說你找不到石惠老公那樣的人,怎麽着也應該找個能在北京安家的吧,像曹蘭平這種情況,你怎麽和他在一起?以後讓你爸媽總接濟他們家嗎?你可不能把你爸媽的養老錢往外送啊……”石惠的母親這時候也發話了,咄咄說道。

“人家俞晨眼光可高呢,記得以前介紹一個北科大的程序員給她,人家還看不上……”石惠的父親也就是俞晨的大舅,也從盤子裏撿起瓜子兒嗑起來,參與一衆親戚對俞晨的數落。

“你說你跟曹蘭平現在耗了這幾年,就算和曹蘭平分了重新找,你還找得到嗎?三十多歲的女人…別說你這種條件普通的,就算是有房有車在北京立住了腳的女人,都難找……”石惠用塗着藍色指甲油的手指将桌上的瓜子殼往一邊攏了攏,說道。

你一言,我一語,俞晨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皮球,不出意外地被親戚們踢來踢去。

一年、五年、十年,年年歲歲,他們永遠都以自己是個“掉價貨”為話題…..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實在不想忍受了……

“我把曹蘭平甩了,找了個新男朋友。”她盯着面前有些泛黃的茶杯,緩緩開口說道。

屋子裏安靜下來,連嗑瓜子兒的聲音也沒有了。

“這麽大的事兒,你跟姑爹姑媽說了嗎?”石惠用手撐着下巴,那雙“歐式眼”目光銳利地盯着俞晨,若有所思說道。

“現在還在交往,等穩定了再說…”俞晨把裝着瓜子兒的盤子扯到自己面前,從裏面撿起幾粒嗑起來。

“是什麽工作?”

“北京本地人嗎?”

“家裏情況怎麽樣?父母有醫保退休金嗎?”

…….

其他親戚接着石惠的話,七嘴八舌問開了。

“他人挺低調的,這些我還不太清楚,不過他說他看上我了,要不我跟他打個電話,讓他一會兒過來讓你們看看吧。”俞晨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與勇氣,居然在這莫名的沖動之下真的從背包裏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撥出了楊禹鲲的手機號碼。

她并沒有指望楊禹鲲能真的來,只想着能跟他随便說上兩句跟親戚們做會兒樣子,沒想到楊禹鲲在電話裏答應她半小時後到。

“哎喲,你這男朋友是做什麽工作的,這個點兒應該還在單位吧….”石惠的大姨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說道。

“做生意的。”俞晨垂眸盯着盤子裏的瓜子兒,淡定回應。

“做生意的可不穩定呀俞晨,你一定要把他的底細打聽清楚”俞晨的大舅立馬為侄女預警。

“嗯,知道了。”俞晨一邊嗑着瓜子兒一邊答應道。

正說着,點的菜端上來,親戚們拿起筷子終于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菜品上,不再繼續“關注”俞晨。

吃飯吃到尾聲,門被推開,楊禹鲲出現在門口,這一次他沒穿西裝,穿了一件黑色軟羊皮夾克,裏面是淡藍色的襯衣,搭配了牛仔褲,腳下蹬着一雙軟羊皮休閑鞋,牛仔褲是九分的,露出白暫的腳踝。

飯桌上所有人都是微微一驚,包括在男人方面頗有經歷與見解的石惠。

“大家好,我是楊禹鲲,俞晨的朋友。”楊禹鲲臉上挂着春風和暖的笑意對大家自我介紹。

石惠臉上那種克制的驚訝令俞晨感到得意,這位大表姐語氣泛酸地說道:“是朋友嘛,又不是男朋友。”

俞晨正想跟石惠說楊禹鲲對自己提出交往的事,沒想到楊禹鲲的下一句話便是:“我前幾天跟俞晨提出了交往,她還沒同意。”

她怔怔望着楊禹鲲,兩人對視的目光被親戚們看在眼裏。

俞晨的大舅讓出了自己的座位,笑着招手讓楊禹鲲過來坐在俞晨身邊。親戚們對楊禹鲲接連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楊禹鲲一一解答,就像答記者問一樣。

……

飯局結束,石惠走到前臺正想付錢,前臺說那位穿着黑色軟羊皮夾克衫的年輕先生在剛進來時便已經用信用卡結過賬了,石惠把卡收回自己的香奈兒錢包,心想俞晨這是撞了什麽狗屎運。

衆人吃完飯往停車場走,石惠這才看見楊禹鲲用鑰匙咔嚓開了車門的竟然是保時捷GT2的白色跑車,不由倒吸一口冷空氣。

“行了,我還尋思着我車坐不下,讓你擠地鐵呢,這下你不用坐地鐵了。”石惠頗有酸意地打量了俞晨一眼。

“那我就先送俞晨回家了。”比俞晨高一個頭的楊禹鲲将手搭在俞晨的肩膀上,笑着和大家道別。

俞晨坐在保時捷跑車的副駕上,感覺自己從氣質到穿着,和這輛跑車哪兒哪兒都不搭,跑車的座位比普通車型要低,前方車窗雖然視野開闊,看到的卻是比大切諾基要低二十度角,俞晨感到非常不習慣。

“現在,你總應該把你住址告訴我了吧。”楊禹鲲含笑望着前方開闊的街道,問俞晨。

“我住在東五環,雙橋那邊,城鄉結合部一樣的地方。”俞晨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切,心裏又感到有些後悔。

“幹嘛要加上‘城鄉結合部’幾個字呢?同是大北京,頭頂同一片藍天.”楊禹鲲一直注意着踩在油門上的腳力,以均勻的速度行駛。

“楊禹鲲,謝謝你。”她除了道謝也想不出要說什麽。

“俞晨,我是認真的。以後兩個月,我都不在北京,你可以安靜趁這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對了,我又給外婆買了兩只貓,都是布偶,一公一母,有空你可以去看看。”楊禹鲲掌握着方向盤,自以為開車開得還算平穩。

“楊禹鲲,為什麽是我?”她盯着前方飛絮亂飄的街景說道。

“想簡單一點,好不好?”楊禹鲲沒有看俞晨,伸手換檔。

他把俞晨送到了住處樓下,沒有提出要上樓,俞晨也沒有主動邀請他上樓。

“再見,俞晨。”楊禹鲲簡短道別。

“再見….”

俞晨咬了咬嘴唇,看到他轉身,忽然喊道:“楊禹鲲,你等等。”

他回頭。

“我會認真考慮的。”

她對他說話的時候,眼裏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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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在店鋪監督裝修的王晞下午到俞晨的住處蹭飯吃,俞晨做了一個蘑菇三鮮湯,王晞喜歡海鮮,俞晨就特意在裏面放了一些蛤蜊,然後炒了個肉沫麻婆豆腐,涼拌了一道土豆絲,俞晨的手藝在王晞這裏很受用,吃了不少,吃完又哼哼俞晨會讓她變胖。

“我說,我店裏裝修得差不多了,下個星期就可以開業了。”王晞吃得胃都撐了起來,靠在九十九塊宜家椅子上用紙巾擦嘴說道。

“這麽快,不晾晾的嗎?聽說那些裝修材料會致癌。”

“不趕緊開業這不浪費我租金嗎?這份錢是我老爸專門給我創業的,我得做出點業績給他看看。”王晞幹勁十足,讓俞晨想到田野上長的油菜花。

“嗯,那要不要我過去幫幫你?我這兒休假了反正也沒事兒做。”俞晨看王晞這開店在即,也懶得跟她說曹蘭平和楊禹鲲的事兒了。

“你不想出去旅游嗎?到哪兒散散心呗。”王晞提議道。

“你陪我去嗎?”俞晨巴巴看着她。

“我這要開店了,拿什麽時間陪你?你找個人呗,最好能找個男的。”王晞眯着眼看她,就像《夏目友人帳》裏的貓咪老師。

俞晨想到楊禹鲲,用舌尖舔了舔下嘴唇,将鬓邊的頭發掖到了腦後。

夜晚,城市稍稍安靜了下來,累了一天的王晞早已在俞晨的床上睡着,俞晨洗漱完,如往常般吞下一粒抗抑郁的藥丸,然後從包裏拿出手機,用手指一次次摩搓着手機背面,猶豫半晌,看見現在時間只有十點半,于是鼓起勇氣打了楊禹鲲的電話,想要告訴他其實自己這段時間都在休假…..

一聲、兩聲、三聲,直到手機裏無人接聽的提示音響起。

俞晨這才回想起,楊禹鲲提醒過她,這兩個月都不在北京……

人不在北京,這個手機號也就不用了嗎?

俞晨挂斷電話,又有些後悔今天應該當即給楊禹鲲答案的,說自己可以試一試,可是他那樣陽光普照的家庭,又怎麽可能接受有抑郁症的自己。

…….

許臨做了一天手術,在晚上臨近十一點才開着那輛髒得已經黑烏烏的昂科雷趕到昌平的療養院,他沒有見常青,而是去了院長辦公室,下午他跟院長打了電話,院長礙于江文濤的面子,只能在辦公室等着他。

他戴着鴨舌帽,穿着黑色薄棉夾克搭上牛仔褲,腳上照樣是套着一雙藍百花的“北京老布鞋”。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右眼從內雙變成了單眼皮,下巴上隐隐可見未剃盡的胡渣。

院長見到他,還沒來得及笑着客套兩句,他就從褲兜裏掏出一塊骨頭形狀的U盤放在院長面前的桌上,說道:“你們強行給常青喂藥的畫面已經錄進去了。”

對方一臉訝異。

許臨接着說:“我不想跟你們計較這件事,但是我要給常青辦轉院,只要你們不跟江文濤打報告就行,我知道自從常青住進這裏,他沒有來探望過。院長,這樣做可以嗎?”

“好吧。”院長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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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王晞的“兩兩”咖啡館開張,俞晨嚴重懷疑王晞給店面起這個名字是因為自己重返單身的緣故。

俞晨把兩只從救助站領回的貓咪帶到咖啡店,一只胖加菲、一只瘦小白,王晞撫摸貓咪,感嘆道:“長得這麽可愛也會被遺棄。”

“可愛又不能當飯吃。”俞晨摸着兩只貓咪的腦袋,給它們套上有信號的頸環,生怕它們因為不适應這個環境亂跑。

“所以我們要把可愛轉換為生産力。” 王晞蹲下對着正埋頭在貓罐頭裏不可自拔的胖加菲和瘦小白說道:“你們今天對待客人可要賣力一點,不然以後不給你們吃貓罐頭了,改吃鹹菜!‘’

兩只貓咪像是聽懂了一樣,從貓罐頭裏擡起頭瞪着王晞。

“萬惡的資本家。”俞晨叨叨念道。

俞晨和王晞戴上“兩兩”的圍裙,今天她們要拿着宣傳單和其他員工一起到門外招攬生意。

吳韓和許臨一起從地鐵口出來,許臨的車今天限號,這段日子給常青找養老院的事情占據了他幾乎所有的閑暇時間,終于在昨天搞定,把常青順利接到了社區養老院,卻在從養老院回住處的路上把早中餐全部吐了個夠,吳韓眼見他吐的東西裏面帶着血絲,硬是把他拉到了協和急診,照片果真是照出了潰瘍,不過還好面積不大,輸液了事。

大半夜把許臨送回住處,照例是紮在客房的床上就起不來了。

此時,許臨卻是疾風般的步伐,和他在醫院病房過道上的步伐是一致的,吳韓心想這人頭一天的潰瘍是不是馬上就長合上了。

他一路朝前走,還沒睡飽的吳韓小跑着跟上他,忽然看見馬路對面有家新咖啡店開張,吳韓沒話找話地說:“又開了一家咖啡店,哪天去嘗嘗。”

許臨望過去,看到正穿着工服在門外對着上班族發宣傳單的俞晨,緩下步子,對吳韓說道:“你過去拿一張單子吧。”

“嗯?”吳韓沒反應過來。

“咖啡店的宣傳單,方便叫外賣。”許臨重複道。

“哦…哦。”吳韓覺得許臨太反常,居然會對叫外賣這種事情上心。

吳韓順着斑馬線穿過馬路,對正在發宣傳單的王晞說道:“大姐,給我一張呗。”

王晞轉過身,瞄了一眼滿臉褶子的吳韓,當即不高興了,“你叫誰大姐?”

“叫你小姐你愛聽?” 吳韓面對這個第一眼就兇巴巴的女人,也不示弱。

王晞雖然戴着“兩兩”圍裙,卻穿了雙過膝高跟靴,裏面套着一層薄薄的灰色褲襪,身穿一條緊身灰白格子裙,外套是橙紅色的皮衣,怎麽看也不像打工小妹,吳韓最不愛搭理這種打扮的女人。

她正要對吳韓起勁,俞晨連忙湊到王晞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你的潛在客戶!…”

轉而,笑容滿面,眼眉彎彎地将宣傳單雙手遞給吳韓。

“這還差不多。”吳韓看到自帶親切感的俞晨,心情稍稍變好。

俞晨微微彎腰道:“先生不好意思,請拿好,以後多多光顧我們小店。”

“行吧…還沒見過哪個發傳單的脾氣這麽暴……”吳韓咕哝着走人。

許臨站在馬路對面,停下匆忙的腳步,目光聚集在俞晨身上,久久不願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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