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俞晨緊緊握住許臨的右手背,想要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許臨蜷着身子拒絕道:“沒關系,是胃痙攣,痛過這一陣就好了….”,俞晨心裏一陣酸楚,蹲在他旁邊看着他在路燈下垂着頭,汗珠順着發尖一滴滴落在膝蓋上。

他現在感覺胃部連帶着胸腔都在灼燒鈍痛,喉嚨裏有了血腥的味道,擡頭看了看臉上眼淚還沒擦幹的俞晨,只能如同十五歲一樣咬着牙關不在她面前就範,害怕她哭得更厲害,更害怕她會因此再次消失在自己視野裏。

“要不要打電話給你朋友…讓他下來幫忙….”

十多年不見,他們都已經有了各自的生活圈。

“好…”許臨感覺哽在喉嚨裏的血腥遲早要嘔出來,有了吳韓在,至少不會讓自己在她面前太狼狽。

沒帶手機,只能俞晨叫人。

吳韓方才從王晞手裏奪過手機對俞晨“交代”,此時把手機還給王晞,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的情緒稍微緩和一些,王晞背上包要走,吳韓忽然問她:“你吃飯了嗎?”

“沒吃,我晚上只吃水果。”王晞随意答道。

“你這是一種不科學的養生方式,對胃有傷害,果酸讓胃部分泌過多胃酸,導致胃痛。”吳韓一本正經地答道。

王晞這才覺出眼前這個“褶子男”原來真的是個醫生,在阜外等邢主任等了一下午,她也覺得餓了,于是又放下包,在飯桌前坐了下來。吳韓為王晞添了一碗蓮子粥,王晞喝了一口,感覺味道不錯,又禁不住喝了好幾口。

“你慢一點好不好,又沒人和你搶。”吳韓老媽子一樣念叨。

“好喝。”王晞很少誇贊男人的廚藝。

吳韓指了指盤子裏剩下的蘆荟,說道:“這個也不錯,還養顏,你這大姐要多吃。”

王晞瞬間黑面,終于說了實話:“我今年才二十八!”

“哎喲喂,敢情還是個九零後啊。”吳韓瞧新鮮一樣瞧着她。

王晞有些不好意思地撫了撫額,承讓道:“末尾!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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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韓開始套話:“那你閨蜜多少歲了?”

王晞皺眉問他:“你問這個幹嘛!?”

吳韓實誠地說道:“我們科那沈曉桐…哦就是剛才那女同事,她今年都三十四了!你看她協和碩士,又是心外科的主治醫,這條件不算拔尖兒那一撥兒也算是絕對中上了吧!可我上次跟我一哥們兒提起她,那哥們兒一聽曉桐的年齡就給拒了…說是女人的卵巢三十以後就會退化,卵子的質量也不好….你那閨蜜不會和沈曉桐同歲吧…要這樣的話我們仙兒…哦,也就是許醫生,他和你家閨蜜在一起那可算是下嫁了……”

“你這一通叨叨叨的胡說個什麽勁兒!我爸今年六十八了,我媽六十六,你看我現在像是劣質卵子造出來的嗎!”王晞本來還尋死着這男人滿臉褶子但廚藝很贊,一聽他這話瞬間氣急敗壞。

“俞晨不會真的和沈曉桐同歲吧…哎喲那可叫一個慘,人家曉桐好歹有學歷有職業架着,怎麽着還有個女強人的名號在那兒擺着,我們醫院心內的一位高富帥追她都追了好幾年…你這閨蜜看來…也只能兜着咱們仙兒…不然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吳韓撇嘴一笑,他自從北醫博士畢業,和女友分道揚镳也有好幾年了,面對氣急敗壞的女人,他是毫無畏懼感,充分發揮直男本色。

他說這話也算是“下套”手法之一,尋思着讓王晞好好勸說勸說俞晨,讓俞晨老實随了許臨。

王晞充分領會到吳韓話裏的含義,不過這人說話實在是太讨厭,不但傲慢還充斥着對女性歧視的味道,她聽說過外科醫生情商低,但沒想到這麽低。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當醫生的從哪兒來的優越感,職業榮光?有錢穩定?做手術成天不着家的,女人和你們結婚以後才有得後悔,我家俞晨可不是那麽随随便便就能嫁的,還有那許醫生看起來身體也不好,是想讓俞晨和他在一起直接領他的撫恤金嗎?”王晞無心享用蓮子粥了,翹起二郎腿,齒尖糙糙地反擊道。

“诶!我說你這人!”吳韓拍案皺眉。

女人最可惡的是尖酸刻薄,男人最可惡的是傲慢歧視,王晞和吳韓全做到了。

兩人正在重回劍拔弩張之際,吳韓飯桌上的手機鈴響起,俞晨哭着說許臨倒在路邊起不來了…..

吳韓把許臨背回了住處,王晞陪着俞晨一路跟着。

剛回住處把許臨放下,許臨手扶着牆喉嚨不斷吞咽,像是要打嗝卻在忍着的樣子,吳韓一看就知道不妥,趕緊扶着他去了衛生間,跟王晞說道:“你在這兒安撫一下你的朋友。”

俞晨坐在沙發上,就像被雷擊中一樣不斷回憶着十五歲時石英在醫院照顧許臨的場景,嘴裏默念着:“熱水袋、抱枕……”王晞根本聽不清俞晨在說什麽,擔心地望着她。

許臨剛進衛生間,吳韓便鎖上了衛生間的門,許臨踉踉跄跄撲到馬桶邊,彎腰就是一大口深紅噴濺在潔白的瓷壁上…

索性,吐出兩口深紅,胸腔感覺順暢了許多,灼燒感減弱,胃裏的鈍痛感也在減輕,吳韓看了看血液顏色較深,考慮到許臨昨天才在協和急診輸了抗痙攣和止血藥物,連續吐血應該是潰瘍面擴大。

這人很可能從昨天痛到今天,吐出的都是留在胸腹間過了夜的血。

吳韓覺得是自己大意了,應該讓許臨直接住院的,可是想着許臨的工作還沒有交代,如果一下子讓他住院恐怕會讓科室的壓力增大,所以他說回來休息一天就好,吳韓便當了真。

“沒事的,明天我把手上壓的最後兩臺手術弄完,就去住院。”許臨就像聽到了吳韓內心的糾結,扯了衛生紙擦了擦嘴縫裏還在溢出的深紅,把沾了血的紙扔進馬桶,平淡說道。

吳韓臉上的褶子更深了,想到王晞方才說出的那些刻薄話,一下就撐不住了,眼圈通紅地說道:“你那結婚對象還在外面等着呢,可別真讓她領了你的撫恤金。”

“什麽撫恤金?”許臨用拳頭壓着還在鈍痛的胃緩緩站起身,随意問道。

他有些迫切地沖掉了馬桶裏的紅色,然後又仔細看了看馬桶圈的周圍有沒有留下血跡。

“沒…沒什麽。”吳韓低聲沙啞地說道。

“一會兒給我推一針654-2吧,沒問題的,你別擔心。”許臨稍稍站直了身體,竭力調整氣息,讓自己說話多一些底氣。

許臨在鏡前對着水龍頭朝自己臉上撫了兩把,用毛巾擦幹,理了理被汗水浸透的鬓角,推了推呆站在一旁沉思的吳韓,說道:“現在也晚了,你一會兒拿上我車鑰匙直接送俞晨回家吧,我往你微信打了五百塊錢紅包…這幾天辛苦你了。”

吳韓擡眸看了看眼前的許臨,忽然間就怒了:“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是你家司機嗎!?”

“那…一千?”許臨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吳韓的受傷,變本加厲說道。

“我說許臨!沒你這樣的!你還真以為每個人都要跟你等價交換嗎!?今兒我還就不管你了!”他吼了起來。

吳韓轉身正打算開衛生間的門,一直用拳頭抵着胃的許臨忽然間就彎下了腰,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悶哼出聲,吳韓心驚地回到許臨面前,扶住他胳膊問道:“你怎麽還在痛啊….”

“外面那個女人…答應和我住一起了…可能我住院幫不了她…到時候你幫她搬一下家裏的東西…好嗎?”許臨逮住他手臂上的衣服支撐着說道,痛得語氣都是顫抖的。

吳韓眼裏一陣難過,他從未見過許臨為哪個女人費神想過什麽,這是第一次。

“好,我答應你,但你別再給我錢,好嗎?”吳韓語氣瞬間凝重,對許臨說道。

“謝謝。”他有些吃力地笑起來。

吳韓眼角濕潤了,其實想想,他幫過自己很多,自己能回饋他的實在有限…

王晞看到吳韓扶着許臨從洗手間出來,許臨看着背脊挺直了一些,臉色也沒有剛才難看了,她輕輕呼出口氣,又看了看一直在旁邊低着頭默念的俞晨,碰碰她的胳膊,說道:“人出來了,你還在發什麽呆?”

俞晨木愣愣地擡起頭。

許臨沒再把拳頭放在胃上,竭力讓自己變得正常起來,走到俞晨面前,俞晨機械般站起身看着他,顫顫問道:“你…沒事了吧….”

“嗯,痙攣已經過去了。”他平淡地回答。

俞晨仔細打量着他臉上的角落,似乎,臉色是比剛才紅潤了一些。

“你打算多久搬過來?”他忽然問道。

俞晨一恍,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搬家的事情,凝重的眉眼松了半分說道:“兩個星期吧…跟房東要提前打招呼的….”

“不能快一點嗎!?”吳韓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恨不得此時的許臨明天就能有個女人呆在身邊照顧。

俞晨看了看許臨蒼白的臉,微微低了頭,小聲說道:“嗯…那我跟房東先說說….看能不能….”

“你這個周末就搬過來吧….吳韓只有這個星期有時間,讓他幫你,我要出差去外地。”他忽然搶先道。

俞晨擡起頭,杏仁大眼有了光芒,順從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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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韓開着小昂行駛在去往通州的高速上,王晞因為不放心俞晨,也坐上了車,她開的奧迪今天剛好限號。

王晞和俞晨坐在後座上,一直握着俞晨冰涼的手,車裏的氣氛太沉悶,吳韓終于不太友好地說起關于昨天許臨啃肉排啃吐血的事情。

“俞晨,我是不知道你和許臨是什麽關系,但你能把他刺激到一人啃三人份,也算是你有本事,你知道他這樣有多危險嗎?一旦胃穿那是會出人命的。”

吳韓加重的語氣,本意是想讓俞晨心疼,不想王晞聽着來氣了,怼道:“什麽叫被俞晨刺激的啊?那他自己沒有自制力怪誰呢?你可別什麽都怪罪在俞晨身上!”

俞晨握了握王晞的手,示意她別說了,自己內心已經夠難受,明明看到許臨出現在牛排店的時候,就想到了他胃不好的事情…。

就算自己現在守在他身邊,又能照顧到他什麽呢?

在豐僑公寓大門緊緊抱住他,只是本性所為啊,十五歲時對他動心,三十四歲再次為他動心,但是冷靜下來想想,她真的幫不了他太多,胃痙攣是什麽?胃出血又是什麽病?這麽多年她連胃痛是什麽滋味都沒有體會過,應該吃什麽藥、打什麽針,她一概不知,見到他虛弱痛苦的時候,她只知道無助地哭泣,腦袋整個是停電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減輕他的痛苦。

連抱枕和熱水袋,她都沒能為他準備……只能不斷安慰自己,他是醫生,知道該如何處理。

吳韓見王晞這麽亢奮,也懶得再搭理俞晨,他在內心是看不上俞晨的,不說長相外表身材,連同一個人最基本的精神氣質,俞晨也不具備,她低着頭的樣子會讓他的心情也跟着變得糟糕,外科醫生需要一個爽朗自立的妻子,吳韓猜俞晨全都不具備,這樣的女人不要說配許臨,就連自己也配不上。

俞晨的腦袋一直在長鳴狀态,在許臨住處發生的一切,沈曉桐看自己的眼神,她想起這些就會感到一陣心痛。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吳韓終于把車開到了俞晨住處的樓下,心想這種等級的女人也只能把房子租到這東五環,好奇許仙兒到底是被她身上的哪個地方吸了魂,要胸部沒胸部,要臀部沒臀部,不抹粉化妝,還留着一頭短發,身上甚至找不到什麽女人味,只有身材比例還行,腿看着挺長的...。

俞晨和王晞下車,吳韓接到許臨的電話,問他是否把人送到了,吳韓捂着電話小聲搭了一句:“許仙兒,這女的真是你想要的?這也…太差了吧。”,許臨在下一刻挂了電話,吳韓知道他從不聽廢話。

王晞繞到吳韓的車窗前,跟吳韓要了手機號,和他互加微信,說道:“你要有寵物的話,去我診所治,我給你打五折。”

吳韓養着博美,于是當即添加了王晞好友,對她稍稍點頭笑道:“謝了啊!”

王晞和俞晨剛出電梯門,就看到在家門前等待的俞達忠和石英,石英一臉怒氣,俞達忠則是一臉擔憂。

“叔叔阿姨,你們怎麽來北京也不打我電話?” 王晞有些驚訝,連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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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英是在下午和石惠的通話中才得知俞晨已經和曹蘭平分手的事情,石惠又添油加醋說俞晨找了個不靠譜的富二代,而且還比她年輕了好幾歲,一看就是想玩玩她的那種,俞晨愛慕虛榮帶着富二代在親戚面前顯擺了一通。

石惠悄悄拍下楊禹鲲吃飯時的視頻發給石英,俞達忠一看這小子就不是個靠譜的人,當即着急了。

他們馬上買了晚上的機票飛來北京,好幾千的機票錢讓他們心疼,但是沒辦法,眼見曹蘭平這個還算穩定的對象就這樣泡湯,他們簡直就像是看到了俞晨孤獨終老的模樣,知道俞晨會阻攔他們趕過來,所以也沒提前跟她說,悄不愣登直接跑來住處等着,石英着急出家門居然忘了帶手機,俞達忠的老式手機一下飛機就莫名其妙開不了機了。

俞達忠一進家就對俞晨說道:“房子首付的錢我和你媽也湊得差不多了,這次來就幫着你看看燕郊那邊的房子,合适的話就買,你跟曹蘭平說,既然他出不起錢,那房子就落你一個人的名字,以後你們倆人一起還按揭,他還按揭的錢就算在男方的禮金裏面了,我們也不多要他家的,關鍵的是你倆趕緊把證領了。”

石英厭惡地看了看俞晨在家裏養的貓貓狗狗。

王晞一聽俞達忠的話,心驚這是女方父母作出的多大退讓啊,不要禮金還倒賠首付,他們對俞晨婚事的着急程度可見一斑。

“我和他已經完了,這個婚結不了,你們也不用白花這個錢了。”俞晨斬釘截鐵說道。

這時候石英來氣了,對俞晨嚷道:“你這孩子怎麽說斷就斷啊!你知道你這個歲數要再找人有多困難嗎!?房子的事兒我們不跟曹蘭平較勁就是這個道理!你們好歹也處了五年多,當初是你跟走火入魔一樣粘着他,我和你爸爸根本拿你沒辦法,現在又結不了婚,這五年多時間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我都跟你們說我結不了婚了!我不要曹蘭平了!你們就不要再問我了好不好!”亂七八糟的事情,讓俞晨感覺自己腦袋都快炸掉了。

“那你想怎麽樣!想一輩子當老姑娘嗎!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又不會收拾打扮…再加上你得那莫名其妙的病…什麽男人肯要你!”石英大聲罵道。

石英的話瞬間點醒了俞晨…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臨才說要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吧….那個爽朗率直的十五歲女孩都不曾打動他,現在的自己又有什麽可以吸引到他……俞達忠和石英的出現讓她明白,十五歲的許臨首先跟她說的是喜歡她爸爸媽媽,也許現在的他,也正是出于對俞達忠和石英的感恩,才如此接近自己……

王晞眼見石英的血壓又要升高,連忙打岔道:“叔叔阿姨,今天你們也累了,那就先在俞晨這裏休息,我帶俞晨回我住處….你們別太着急,有話明天再好好說…”

“俞晨這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說你當初去紐約讀書花了我和你爸爸多少錢…說不讀就不讀了…現在和曹蘭平的事情也是這樣…你說斷就斷了…你要折磨我們折磨到多久?啊?”石英說着說着,越發痛心,眼角溢出了淚。

俞晨站在王晞身後,沒有尾巴的小簡爬到書桌上朝她喵喵叫着,似乎是在安慰她,她緊咬住牙關,死也不打算說出自己是被抛棄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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