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本章字數3390
傅斂羽把這本書掃描來掃描去,沒掃描出什麽東西來,倒是蔥蔥習慣了他現在的樣子,已經上蹿下跳地當着他的面在挖洞了。
“哇塞,我又挖了一本書出來!”
傅斂羽把小家夥拎到身邊,攤開手。
蔥蔥癟癟小嘴,不情不願地把書遞過去,小聲嘀咕着:“你知道我為什麽最開始不把這封信給你嗎?就是因為我在醒來看到你的時候就冥冥中有預感,你就是這麽鐵石心腸不講道理的人……”
“松手。”
蔥蔥這才把手松開,挂在機械手臂上轉圈圈,逗十二月兔玩,讓它跳起來夠自己手裏的苜蓿草。
他偷看着男人一本正經地看書,翻頁的速度很不規律,時不時還換一本看看。
他眯了眯眼睛:“先生,我可以給你總結這封信裏講了什麽,我看了好幾遍了。”
傅斂羽把手裏的信一丢,看起來整副骨架都輕松了起來:“你說吧。”
長久的數字化生活讓他一看紙制品就頭大,這些無法直接輸入大腦的信息密密麻麻地爬在紙上各個角落裏,看三行就要串起來,更何況用的還是那麽繁瑣的文字,寫東西的人顯然也是個話痨。
機械手臂把蔥蔥放了下來,他爬到那封信旁,嘩啦啦翻到了最後一頁:“簡單來說,就是寫這封信的人給他兒子留下了一個很大的麻煩,而他自己也沒想出解決辦法,所以他死了。”
蔥蔥朝傅斂羽一攤手,男人湊過去看他指着的地方,實際上還蠻顯眼的,因為字體小得可以,摳摳搜搜地擠在角落裏,不仔細看還察覺不到。
他只覺得體內的毒素濃度一下子高了起來,看着旁邊那具身體,尋思着自己可能是要折在這地道裏了。
“哇哦,”一旁的蔥蔥又發出了驚嘆聲,指着新挖出來的書道,“這是‘他’哎,那個冰櫃裏的人。”
他手裏的是一本回憶錄一樣的東西,記錄着零散的日記和心情,看得出來寫這本書的人心情不是很穩定,字跡時而工整時而糊塗,有些地方還被撕下去,可上面貼着的一些照片雖然泛了黃,但看得出來是精心裁切粘貼上去的。
蔥蔥指的那張上,男孩已經長開了眉眼,和冰棺裏人長得八九分相似,他身後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笑着,女人的表情卻有些怪異,視線也不願意看向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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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斂羽皺着眉看着這張照片,這裏面的人合該是他,他自己都覺得熟悉,可後面兩個人他卻沒半點印象。
——或許是有的,他覺得照片裏的女人有點兒眼熟,可他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先生!”
蔥蔥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傅斂羽看着他摁着自己流血的大腿:“你感覺不到嗎?這裏一直在流血,電筒的光太弱了,這個身體你可以用嗎?你都住在他家了,你認識他嗎?”
傅斂羽意識到這是他體內的神經毒素在起作用了,他開始覺得很困,躺在硌人的洞壁上也覺得困意一陣陣襲來,他張嘴想叫蔥蔥去吧修複劑拿來,卻連張口都做不到。
意識沉下去,等他再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跑。
他跑在遼闊的花田裏,身邊是長過他腦袋的金色花海,可能是向日葵,可能是別的什麽植物,總之是現在絕對不該看到的景象。
而他手裏緊緊攥着的,似乎是路邊的小野花,花瓣是藍色的,和他衣服的顏色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裏,身體像是有自主意識一樣不斷往前去,直到盡頭出現一顆大樹,樹下半倚半坐着一個女人。
這時他的腳步開始緩下來,小心翼翼地墊着腳走過去,在女人面前躊躇了一下,試探着把花放進她手裏去,又以為對方要醒了而直起身來,最後終于打定了主意,把藍色的花點綴在女人的頭發上。
他做這事的時候認真而虔誠,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連她的發尖都沒有動。
“哈!”
他突然被抱了起來,吓得差點叫出聲來,轉身對着抱住他的男人拳打腳踢,結果對方還捂住他的嘴巴往旁邊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把女人吵醒。
“有兩下子啊,繼承你爸我的浪漫基因。”
爸?寫這封信的人麽?
傅斂羽心裏疑惑着,身體卻仍是不受控制,而是推着身後人讓他走開:“不許,搶我,功勞!”
“什麽你的功勞,你是我和你媽生的,你做的四舍五入就是我做的。”
“哈哈。”
旁邊傳來笑聲,女人早就醒了,閉着眼假寐,聽父子倆插科打诨。
“媽,這是我弄的,我給你頭發上…
…”
“老婆,你看看,超美。”
男人在空中畫出一片圓形,波紋一晃,變成了鏡子,找出了女人的面容。
男孩又和男人扭打在了一起,兩個人滾下山去,女人提起裙擺搖了搖頭,把鏡子收好,理了理頭發上的花,脫了鞋,也跑下山坡去。
山腳下的木屋亮起了燈,夕陽西沉,男人拿他前幾天顯得無聊做的發明把兒子彈射進二樓的卧室裏,歡迎着妻子回家。
傅斂羽看着一屋子的設計圖紙,角落裏還有一張男人穿着西裝莊重發言的照片,被他畫了不少塗鴉上去。
而房間裏的小機器人看他回來了,替他開啓了房間裏的系統,把他髒兮兮的衣服換掉,換上了居家服,又倒了一杯水,列出了他今天的未完成事項。
一切都如此自然。
“先生,先生,先生……”
蔥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腦袋旁邊滾落了七八只修複劑。
——這敗家孩子。
男孩見他醒了,松了一口氣差點把手裏半瓶修複劑給倒了,傅斂羽眼疾手快借了過來,把最後那點了喝完。
“哇——”蔥蔥突然趴到了他身上,實際上他現在這具身體只有一半,另一半被炸毀了,小家夥就懸浮在他身上嚎,看着怪累的,哭也是光打雷不下去,大概是吓壞了,現在吼兩聲釋放一下。
但他還是伸着完好的那只手,擡起來拍着他的後背,嘴裏輕輕念着:“沒事了,沒事了。”
“我以為你死掉了。”蔥蔥最終還是沒有碰到他,而是貼着他躺了下來,“你沒有心跳。”
“因為我的身體不需要心髒來供血了,有時候電或者燃料反而更有用一點。”
“嗯,”蔥蔥背着他,在他的手心裏畫圈,“但你很快就說話了,所以我知道你還活着。”
“我說了什麽?”
蔥蔥轉過來看他:“你一直在喊媽媽,也不是一直,其實你還說了別的,但我聽不清,我只聽清了媽媽。”
心裏那股恨意又翻了上來,傅斂羽咬着牙把那感覺強壓下去,機械地敲着手指。
卻不想蔥蔥卻嘆了口氣,把臉埋在臂彎裏:“做人類真好,冰櫃裏的人有爸爸,你有媽媽,而我什麽都沒有。”
傅斂羽突然困惑起來,從前他和傅郁也有相似的對話,但那時候由失憶的他作答,多少有些莽撞了,現在想來,他們所指的似乎不是同樣的人物。
“對于你來說,爸爸媽媽是什麽人?”
“嗯……就是——”蔥蔥擡起頭來,咬着嘴唇遲疑着,“我是被你造出來的,你會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機器人,我的參數也是由你決定的,但如果是爸爸媽媽結合而生下的人類,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會迎接一個怎樣的生命,但他們卻會期待着那個新生命。”
男孩捧着臉晃着腳:“那不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嗎?”
那一環丢失的記憶被連接上,傅斂羽終于想起來他在什麽時候見過那個女人了。
那是他在蜂巢時,坐在傅郁旁邊不自覺地掉進了夢境,從而推斷出自己腦中有不屬于自己的部分存在。
那時候他以為這是侵入他的一種手段,灌輸給他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從而讓他的記憶出現紊亂。
可他現在只帶着自己的記憶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除非有人又在他腦袋上動了手腳,不然這就真的是他丢失的記憶。
夢裏的女人是他的母親,夢裏的男人是他的父親,而這個木屋是他們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至于他懷裏的小家夥,居然和他造的機器人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像是命運安排捉弄,他兜兜轉轉,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先生,下午茶只剩最後一只了,你要嘗試一下我做的大蔥茶嗎?”
“不——嗯,可以嘗一嘗,”傅斂羽看着蔥蔥的嘴角肉眼可見地彎下去,忙改口道,“但在那之前,你得幫我做點別的事。”
“啊!先生要用地下的那個男人了麽?”
傅斂羽黑着臉應道:“那是我自己的身體。”
蔥蔥張着小嘴打量打量了他,輕輕地哼了聲,從樓梯扶手上滑了下去。
傅斂羽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進到了地道裏,設置好了儀器,躺進轉化器裏,吩咐着蔥蔥:“這具身體解凍的同時,我會把我的記憶和意識轉移到他的身體裏,但鑒于這項實驗只在理論上可行,現實中并沒有做過,所以我很有可能會死…
…”
“我不要你死。”蔥蔥堵住他的嘴,“你不可以死,我不想成為這個世界最後一個機器人。”
傅斂羽感受着覆在自己臉上的小手,原本他想說要是他死了整個房子的系統都會關閉,蔥蔥也能出去了。
——反正是他自己不想出去的,他也沒逼他。
男人躺進了機器裏,蔥蔥根據他的指示把儀器打開,實驗開始,他就坐在旁邊死死盯着對方。
冰櫃裏的冷氣逐漸退去,男人臉上變得有血色起來,呼吸心跳都很平穩,頭上的數據線工作也正常。
蔥蔥看見冰棺上有個奇怪的形狀,于是走上前去查看。
就在他的指尖碰上那形狀時,冰棺裏的人睜開了眼,嗓子還很沙啞:“這是蝴蝶,我的母親給我取名叫斂羽,因為蝴蝶停下來的時候,翅膀會收起來。”
“先生,你成功了……”蔥蔥興奮地跳了起來,卻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傅斂羽坐起身來,笑着撫摸他的頭發:“你真好看,我完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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