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幻境前塵(九)

第三十七章 幻境前塵(九)

殷家是牢籠,天下也同樣是繩索。但傅蒼寒,若是你為鎖,畫地成牢,我似乎也心甘情願。大抵是我終于明白,你待我之心世上再無第二顆。坦然而真誠,不會因任何人而增一分也不會因任何事而少一分。

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觀天下之大,涉入世之深,竟還能如雲海仙人一般,持平常之心,無所擾亂。讓我能信你,我信你縱然山海變更滄海成田,你始終如初。我嘗過人情寒涼的滋味,也懂得人來人往少不了利益所趨,所以淡薄如你我才堪堪知曉之以心論知交的味道。傅蒼寒,傅歸塵,輸給你大概是我的求之不得。

殷遲回到殷府時是醜時五刻(晚上兩點十五分)。他将油傘收起,站在檐下看着眼角連綿墜落的雨滴,靜靜的吹了一會兒冷風。身體越涼心就好像越滾燙。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握緊手中的油傘轉身進了房間。

漆黑的房間裏他點燃一盞燈,握着傘便在桌邊坐下了。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他不準備休息反而是尋了一塊帕子将傘面的水珠仔仔細細的擦幹。去的時候惶惶不定心緒難寧雙手空空,落了一身雨水。回來時心有了定處便不再惶惶躊躇,手中多了一把油傘,不沾水寒。

一豆燭火散發着己身溫度,只是小小的一點,殷遲卻覺分外和暖,只看見便有暖意席卷。擦幹了油傘,他将之支到一邊,自己撐着下巴望着燭火聽着雨聲,等待天明。

時間無聲流逝,殷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頰邊勾出一個笑來,淺淺的,帶着燭火的暖意。當一線天光出現在天邊的時候他站起來,走到鏡子前将披散在肩頭的長發束起,在腦後用一枚玉扣固定。他打量了一眼銅鏡中的人影,菀然一笑。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他“啧”了一聲,輕輕笑起,“意境不對,人也不對。但是殷遲......辭別。”

一句辭別,好若落花敗秋風,凋零異樹叢的無聲與深重。

他拿起支在桌邊的油紙傘,背對着小小的屋子,邁入苦雨凄風秋意中。潔白的衣袖揚起又落下,不染半點埃塵。

殷遲走過回廊,路過花園,檐角邊的燈籠還散發着微弱的光。整個世界處于黑白參半的渾濁色彩中,偌大的殷府卻已然全全蘇醒忙碌起來。

殷遲走得很慢,一路上遇到不少仆人,收燈的,打掃落葉的,奉茶端菜的。他們遇見殷遲口中稱呼“二公子”,殷遲未來得及答應他們便腳步匆匆忙碌着自己的。殷遲抿着唇笑,只是這笑同往日又不一樣。往日的笑是裝傻充愣,裝作自己滿不在乎的苦澀。今日的笑是驀然回首,恍然放下的釋然。

殷遲的腳步很慢,慢到足夠他将路過的一樹一景銘刻在心,他時不時會停下腳步望着一株花一片葉出一回兒神。大概是不小心又或者是任由自己走入了回憶裏。但是不過片刻他就會回頭走出來,回過神繼續向前走。

他的時間算得很好,來到大廳時殷季柳正好與殷進殷袖冬用完了早飯,坐在一起喝茶。也對,今日難得父親與殷進一同休沐。殷遲來到門口便被管家攔了下來,裏頭不知道談到了什麽,殷季柳一陣朗笑,其中夾雜着殷袖冬與殷進的笑聲。

殷遲閉了閉眼睛,沖着管家溫和一笑,道:“勞煩李叔通報一聲,便說我有事要同父親說。”

李管家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殷遲,心下訝異他今日的模樣與往日格外不同,望着甚為沉穩儒雅。只是裏頭的氣氛正好,若是進去通報殷遲要見老爺,難免壞了主子心情。李管家道:“不知二公子有何要事要同老爺商量?可是賬房那便惹了二公子不快,不若交由小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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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遲望着他,忽而笑了。眼落星辰,溫文如玉。這位老人家在殷家呆了一輩子,忠心耿耿全心全意都是主子。其實,他待他也是不薄。譬如月例花銷上他從未虧待了他,偶爾遇到了兩回無禮的家丁也都是他處理打發。

“李叔,您同父親說一聲,便說事關我殷家門楣。今日,非見不得。”殷遲略低眼眸,将細碎心緒掩藏。聲音溫雅中含藏一分嘆息。

他站在臺階之下打着油傘,李管家站在屋檐之下望着他。年邁的管家退讓了一步道:“二公子您先進來吧。”

殷遲道了聲“多謝。”,收了傘上了臺階。

李管家又望了一眼大廳裏頭,小聲道:“老奴替您問一問,您莫急。”

殷遲剛要答應,裏頭殷季柳的聲音便傳了出來,“李忠,誰在外頭?”

李管家連忙跑進去,他望了一眼喝茶的殷進,小聲的附在殷季柳的耳邊道:“回老爺,是二公子。”

殷季柳蓄了長須,五官端正頗為儒風,身居高位已久威嚴日重。他蹙了蹙眉,道:“他來做什麽?”

李管家有些為難,殷遲的回答還真是不好直面告訴老爺。他頓了頓,還是如實說道:“他說是有關于殷家門楣的大事要同您說。”

殷季柳的眉峰立時蹙得更緊,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殷進放下茶杯,問道:“爹,發什麽了什麽事?誰來了?”

殷袖冬也放下茶盞望向殷季柳。殷季柳甩了甩袖子,對着李管家道:“讓他進來。”

李管家答應了一聲,殷進與殷袖冬見管家的模樣心下隐有猜測。在看到走進的雪白人影是,殷進神色比殷季柳還有沉下三分,轉過頭去端起茶杯用杯蓋撥動茶葉。殷袖冬困惑中憂着心,不曉得殷遲來做什麽。

殷遲将傘留在了門外,獨自跨過門檻,走到大廳中間,離殷季柳五步遠處停下。他望着坐在上座的父親,垂下了眼。

他此時太過沉靜一動不動。殷進立時道:“見到爹你的規矩呢?”

殷遲不自覺的搖了搖牙根,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緩緩的撩起衣袍。他終于再次擡起頭,沒有人知道再剛剛那片刻間他想了多少。

“求父親,成全。”他雙膝跪地,潔白的衣衫在空中撩起一道炫目的白。

他這般模樣反倒是殷季柳愣了愣。他這意外得來的兒子,雖在外花天酒地是個只知道玩樂的廢物,但在府中也不曾鬧事。這麽多年來玩也玩得有分寸,沒将什麽糟心事往他面前帶。他索性便也不管了,養着他,只要他別到自己面前惹他心煩就是。

“你在外惹了什麽事?”殷季柳沉沉的問道。

殷遲搖了搖頭,一個響頭重重的磕在殷季柳的面前,他彎着腰又直起,随後又磕下了一個響頭。一下一下,他褪下了玩世不恭沒心沒肺的皮,拾起了真正的自己。将殷季柳生養恩情之沉重承載在一個個響頭中。

殷季柳一愣,盯着面前這個不甚在意的兒子,竟覺得看不懂了。口氣也不由緩了一分,道:“好了,別磕了。到底是什麽事?要你拿殷家的門楣說話。到底是惹出了什麽事端來,或是觸怒了那個人物?”

殷遲頭磕在冰冷的地面,眼睫輕輕顫動。他聽見殷季柳的聲音,嘴唇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脊背漸漸挺直,他直視殷季柳,堅定道:“兒子不孝,心系一男子。且非他不許,求父親成全。”

殷季柳的神情倏然平靜了,卻更像是風暴至前的雷霆萬鈞,将暴怒壓抑。大晉南風盛行,分桃斷袖在士大夫之中也算是雅事一樁。但風雅歸風雅,你在外頭怎麽風流痛快都沒有人管你。若是将男子之事帶到世家大族之中,說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糊塗話,那就是混賬荒唐。是活生生将世家的臉皮撕下來丢腳底下踩。

門楣門楣。他殷家的門楣,确實是要蒙塵了!

殷季柳手中的茶杯猛的摔在殷遲的身上,“咚”滾燙的茶水浸透了胸口,杯身杯蓋順着手臂滾下來,碎在殷遲腳邊。

“來人,請家法。”殷季柳咬牙切齒,怒極道。

殷進與殷袖冬都被這轉折弄得一懵。聽到殷季柳的聲音方如夢初醒。殷進沒有說話,只是冷眼看着。殷袖冬着急的叫了一聲:“爹。”

“閉嘴。”殷季柳喝道。

李管家雙手捧出兩尺長的長尺,實心黑木,三寸厚,正反兩面都刻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面整整齊齊書着殷家家規。殷遲小時候見過一次,是懲戒一個旁支。打之前,總要捧着長尺念念叨叨的數着你犯了什麽錯,認不認,又要打幾下。可這些在在殷遲這裏統統不需要。

殷季柳指着殷遲,手指微微顫抖,喝道:“打!給我打到他認錯為止!”

外頭雨勢連綿,愈下愈大。

裏頭雷霆震怒,怒火正熾。

作者有話要說:

鋪墊許久終于告白【捂臉】遲遲這麽做的原因有很多很多,嗯,其中之一你們都明白的

下一章,遲遲要挨打了,hold住。這一對的cp甜甜甜才是主旋律,只要兩個人心心相印其他的上面困難都不是困難。困難中也有小甜餅~~~雖然這只老是很容易筆尖一拐扭到了一個虐虐虐的方向,但這裏還有暮無無【捂臉】我都在說些神馬。好吧重點就是遲遲會甜甜甜的,生活中的一點小挫折也都是為了cp的甜甜甜~~~

求評論求收藏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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