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前塵(十)

第三十八章 幻境前塵(十)

進來的三個家奴一左一右架住殷遲的兩臂,還有一個提着沉重的長尺站在殷遲的身後。

殷袖冬有些慌亂的道:“爹,阿遲他就是一時的意氣。過兩天他就想通了。”

“阿姐,朱顏有辭鏡時。我卻不怕老,也不願辭別了他。”殷遲脊背挺直,雙手微動又被按得更緊。他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在殷季柳黑沉黑沉的臉下笑了一聲,道:“我又不跑,何必這般嚴正以待。你們放手吧,我既然在這裏,就不會再逃避。”

“好好好,好得很,口氣硬。我倒要要看你的骨頭和你的口氣是不是一樣硬。放開他,打!”殷季柳将新端來的茶盞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左右兩個家奴深怕惹怒氣上身,連忙放手站在一邊,頗為惴惴不安。

拿着戒尺的是一中年人,在殷家呆了半輩子,也動過尺。卻是第一次把握不住分寸,手心微微出汗。殷季柳一聲令下,他也只好睜着眼睛,雙手握着黑尺照準殷遲後背狠狠的揮下。這面上的殷家二公子,可誰不知臉一個旁系的表公子都不如。殷家家主震怒,比起放水自然是毫不留情為要。

黑木堅硬而沉重,便是不用力随手打下去都是腫成一片。第一下對着殷遲肩胛骨,密密麻麻的疼刺着骨頭蔓延開來,殷遲咬緊了牙緊抿着唇。跪在地上,脊背挺直不曾動搖。

“啪。”“啪。”“啪。”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殷袖冬将帕子扭成一團,近乎是心疼伴着震驚。她看着殷遲跪在那裏,身形挺拔如一塊磐石跪在地上,不曾挪動一分一好,就連脊背也依舊挺得筆直,不曾屈服。她突然受刑的人變得陌生起來。寂靜的大廳中,光光是一聲聲重尺敲擊皮肉的聲音,都讓人心驚肉跳。只聽着便覺得痛不可抑,令人膽寒。他卻還跪在那裏,不發一語。殷袖冬甚至沒有聽見他一絲痛呼。

這是她的弟弟麽?是她那個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弟弟麽?小時候蹭破了點皮,就跑到她面前一口一個疼,阿姐阿姐的撒嬌。眼見他越發的長大,也越養越偏。她一直以為他沒心沒肺又吃不得苦,卻在今日發現,是她錯得離譜。他們整個殷家錯得離譜。

三十......四十......四十五......

一聲聲擊打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殷袖冬幾乎要坐不住站起來。殷季柳沉默下來,不知是氣得更急還是漸趨平緩。殷袖冬被他掃來的一個眼神制止在原地。殷袖冬被釘在座位上,眼睜睜看着殷遲面色慘白像是一張白紙,失了血色。而他的後背卻是不知道何時已然綻開了皮肉滲出血來,染紅了雪白的衣衫。

五十一......

“唔......”殷遲身形一晃,咬破了嘴唇,溢出低微的痛呼。他晃了一晃,又強行跪穩。莫說殷袖冬,便連老管家和一幹家奴都皆覺不敢置信。在重尺之下哭爹喊娘的多得是,打的皮開肉綻卻還自己跪得住一聲不吭,別人他們都願意相信。可面前這個,他們直覺一種荒謬感從心中升騰而起。

後頭漢子打下的手緩了一緩,他雖避過了要害,這毫不留情的四五十下打下去也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可殷季柳不喊停,他也不敢擅自停下。又是一下對着滲出血的後背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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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順着額頭臉頰滑下,有那麽一二顆不講情面的落盡眼睛裏又鹹又澀,有些刺痛。不過這點痛比起後背倒也算不得什麽。只是殷遲自己覺得有些丢臉。血腥氣味刺激着鼻腔,密密麻麻的刺骨疼痛傳遞到腦子裏,沒多久便有些糊塗了。

腦子裏框框當當稀裏嘩啦一鍋亂炖。眼前模模糊糊的又看見了那個秀美溫婉的女子。阿娘,這些血肉算上這一十六年算是我還您也還殷家的。以後,我得走自己的路去了。

五十九......

沉重的黑木再一次擊打肩胛處,殷遲眼前忽然一黑。

殷袖冬驚呼一聲,看着殷遲倒了下去。“爹,別......”

“停下。叫醒他。”殷季柳打斷了殷袖冬,開口道。

李管家上前扶起殷遲,還沒有動手殷遲自己便顫動着睜開了眼睛。

殷季柳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一時間分辨不出他是何心緒。他道:“知道錯了麽?”

殷遲的腦子還有些糊塗,只是微微一動便牽動了後背的傷口,略微清醒了。李管家放開他,他自己跪起來。

“殷遲認定了一個人......就沒有改得道理。他那樣好,絕不會錯的。”他梗着脖子艱難的開口。嘶啞的聲音像是個破風箱刺啦啦的有些刺耳,說話對于此時他來說都是有心無力。低低的聲音再第一分就怕他自己都未必能聽清,可在寂靜的大廳裏又如一聲驚雷,穿過空洞的雨聲撼動人心。鮮血從他開合的唇中溢出來,蒼白中的血紅分外刺目。“求父親成全。”

殷季柳望了他一眼,開口:“......繼續打。”

拿着厚尺的家奴擡起手,殷遲垂下了眼睛,身形搖搖欲墜卻又強撐跪直。

“爹,再打阿遲就沒命了!”殷袖冬終于受不住跪了出來。她從椅子上直直的跪下去,挪着膝蓋跪到殷遲身邊。口中帶着哭腔,“爹,別打了。”

殷遲動了動唇,聲音沒有傳出去。

殷季柳坐在位置上看着下首的一兒一女,又望了一眼一直冷漠旁觀的殷進。他站起身走到殷遲面前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道:“你敗壞我殷家門庭,當真不肯悔改?”

殷遲擡頭望向他,聲音斷斷續續近不可聞,但殷季柳聽見了他的堅定。他道:“若連堂堂正正對天下人......朝着心上人說喜歡的勇氣都沒有,那我......不配喜歡他。我喜歡一個人,絕不委屈他......半分......”

殷季柳垂眸看向他,似乎在這個兒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初淮水河畔笑靥如花的女子。

他颚骨微動,雙手負在身後朝外走去。

“很好。以後我殷家再沒有殷遲這個人,你們都給我記清楚。”

他跨出門檻,管家連忙跟上打傘。

殷季柳的身形在雨幕中漸漸縮小消失。殷袖冬脫力的跪坐在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紛雪軟着腳上來扶她。她擺了擺手,“快去叫大夫。”

紛雪連忙點頭,跑了出去。

家奴都一一退了出去。殷遲依舊跪在原地,眼中光芒散開。不再是殷家的人。這是他自己求的最好的局面,怎麽還覺得難過。殷遲啊,你呀,不要太貪心了。自己布出的局面苦果就要自己吃下去。若是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才是害人害己。

殷袖冬緩過神來,連忙轉身扶過殷遲。這是殷進緩緩站起身,優雅的理了理袖口,走到殷遲面前蹲下身。

殷遲望着他。

他嗤笑一聲,眼中鄙夷,“小妹,殷家可沒有這樣的廢物,記得趕緊扔出去,莫髒了我殷家的地。”

“殷進,我欠阿娘還清了。”殷遲啞聲道。

殷進雙眼一寒,冷笑道:“你沒有資格叫她。廢物不管在哪裏都是廢物。小神童?哼,不過又是一個方仲永罷了。”

殷遲淡淡道:“比起只會嫉妒的你麽?”

“你......”殷進雙目森寒,殷遲低伏退讓了十六年,他未曾想到還有一日他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

“咳咳......”殷遲內腑亦有積傷,忍不住咳了兩聲,牽動傷口疼的臉色近乎透明。

殷遲這般凄慘模樣顯然取悅了殷進。只是眼中的笑意還未顯露,又聽殷遲道:“殷進,你才是莫給阿娘丢臉。”

“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纨绔沒資格說這種話。”殷進咬牙切齒道。

他望了殷遲一眼似是不想再聽下去,甩袖便走,走至門口時對殷袖冬道:“小妹,還不走麽?”

殷袖冬扶着殷遲,目光一時複雜。這一次看到殷進嘲弄殷遲她沒有開口相幫,或許是她明白殷遲這一回不需要她。殷進喊她,她沒有回頭,只是問殷遲道:“那個人是誰?值得你如此為他。他知不知道你這樣做?”

殷進見狀沒得自讨沒趣,轉身離開。

大廳裏只剩下殷袖冬與殷遲。

說到那不知名的心上人,殷遲的雙眼溢出點點光彩來,似是星辰墜落于他眼底。

殷遲閉了閉眼睛,吞下口中的腥甜,道:“再沒有比他更值得的人了。我還沒告訴他我喜歡他呢。我自己都剛明白不久......咳咳......怎麽告訴他。”

“那你日後準備怎麽辦?”殷袖冬問他。

殷遲笑了,唇角勾起一個溫柔而輕松的笑,“跟着他,匡扶......天下。哈,很不錯。”

眼角眉梢都在此刻和緩下來,染上了笑意。束縛了他二十二年的枷鎖終于解開了,他自由了。

他對殷袖冬道:“阿姐,你呀就将我從後門扔出去吧。讓紛雪告訴迎松客棧的掌櫃一聲,他們自然會來接我。對了......咳咳......我靠在門邊的傘你可得幫我帶上。”

“你的傷呢?”殷袖冬問。她此刻知曉殷遲有他自己的安排,她只需要聽他的去做便是足夠。那個小小的會哇哇哭的小阿弟其實早就長大了。是個成熟穩重,是個頂天立地有擔當的男人了。是他們都看錯了。

“在這兒也不好處理啊......咳咳咳......咳咳咳......”殷遲猛的咳嗽了一陣,眼前又開始一陣一陣發黑。

殷袖冬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怎麽扶着他才好,殷遲閉了閉眼睛強大起精神道:“阿姐,你将我被......逐出殷家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咳咳,不用僞裝,直接将我拖出去......咳咳......”

殷袖冬眼角濕了一片,哭道:“你這是要做什麽呀,外頭在下雨啊。”

“不能連累了......”殷遲動了動唇,話未說完人先脫力昏了過去。

殷袖冬連忙抱住他,手上一片濕黏,皆是殷遲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打完了打完了,終于打完了,下一章我們可以開始派糖了~~~然後給遲遲他家哥打個臉【氣哼哼的叉腰】叫你欺負我家遲遲叫你看不起他。好吧,話說不知道有木有小天使看出來前兩章殷進站在臺階上的表現是什麽意思嘞?

然後傷仲永什麽的大家都知道了,嗯,朝代不對,但是我們是架空啊~所以就不要在意了~

小尾巴:求收藏求評論更加可以戳介只的專欄包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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