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前塵(十六)
第四十四章 幻境前塵(十六)
聽到暮右相相邀的時候,殷遲的內心頗有兩分複雜。
他內功不錯,身體一向康健,在床上躺了兩天就差不多能下地了。暮無是下朝之後告知的傅蒼寒,傅蒼寒回府問殷遲身體是否撐得住。這種事情當然是撐不住也要撐,殷遲當即便取出新送來的衣裳收拾了一頓。
午時,他與傅蒼寒準時進了留白樓的雅間。留白樓京都第一樓的名聲自然不是白叫的。雅間裏布置雅致,一張彩繪的山水屏風又在過于安靜地雅致中添了一分鮮活顏色,一眼望去令人心胸舒暢。
殷遲不意外的見到暮無已坐在桌邊等着他們。三人互相見禮後依次坐下。傅蒼寒坐在暮無的對面,殷遲坐到傅蒼寒的右手邊。他們一進來小二就将菜依次上齊了。殷遲一坐下,拿起筷子就等着暮無這個東道主動筷,卻意外的對上的暮無的目光。
他眨了下眼,緩緩的坐直了身體。
外頭都傳言暮右相最愛正紅色,一脫下官服再換上的便裝毫無例外都是正紅色。殷遲覺得不愧是傳言,果然很......不準确。暮無今天穿的是白衣,全身到下沒有一絲雜色的雪白。殷遲以為這樣的衣服只有傅蒼寒才會喜歡,穿起來也最适宜,濯然清冷,似雲似雪,俊美出塵。
今天乍一看暮無穿,越發确定了傅蒼寒絕對是所有穿一身雪白的人裏面最适宜最有氣質的。因為暮無的一身活似披麻戴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為什麽了什麽人着的喪衣呢。與他豔得近乎妩媚的容色真是半點也不搭。殷遲心裏頭琢磨,若是這人換上紅衣該是瞬間契合上不少。
他在打量暮無,暮無也在打量着他。殷遲今日着了一襲青衣,繡着一簇簇清幽的文人竹竹葉,一舉一動間更襯得他溫潤儒雅,翩翩如玉。
同樣是難得的好容貌,暮無美得鋒芒畢露,而殷遲俊秀的十分內斂。
可就是這樣一眼望去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視線對上的那一眼卻覺得像是在照鏡子。鏡裏鏡外,暮無在殷遲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樣殷遲也在暮無身上看到了南轅北轍的表象之外走向同一個目的地的內質。
他們是同一種人。他們骨子裏有極為相像的東西。那是除去外貌性格與經歷之外的,骨子裏透出的同一種特質。所以對方的一舉一動對于他們來說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他們在裏面找到了自己。
殷遲抿唇一笑,斟了一杯酒,對着暮無示意。暮無同樣舉杯,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一起低頭飲酒,暮無一口喝幹,殷遲的那一杯卻在要喝進嘴裏的前一刻被傅蒼寒直接拿走喝幹。
暮無眉峰一挑,撓有興趣的看着傅蒼寒将酒杯放回殷遲的面前,聽他開口道:"傷口未愈,不易飲酒。"
暮無心裏頭"啧"了一聲,果然最讨厭同這種說話都精準到個位數,多一個字都不肯說的人說話了。
"無妨。是暮某人思慮不周,忘了殷公子身體不便。在此自罰三杯。"說着,利落的倒了三杯酒,喝白水似的喝了下去。
他習慣了在酒桌上拿酒談事,奈何一個全然不在意,另一個懂卻也只能幹看着,強制性滴酒不沾。
于是桌上在這三杯酒後突然安靜下來。傅蒼寒覺得無話可說,殷遲覺得在一個太子殿下一個比他爹的位置還稍微高那麽一點的右丞相來說身份還是尴尬一點,此刻說話有喧賓奪主之嫌。
暮無也沉默了。他思索着果然最讨厭跟不會聊天的人說話了。其中之最就是傅蒼寒沒錯。眼看對付其他人的一套行不通,暮無索性也不繞彎子了,只道:"三杯已過。接下來我們談一談外面這場雨吧。太子殿下覺得外頭這點朦胧細雨若是突然泛濫成災遠勝往年,殿下會如何處理?"
"該當如何,便如何。"
果然是傅蒼寒的标準解答。
暮無轉頭問殷遲,道:"那麽在殷公子心中,怎樣才算是該當呢?"
殷遲默默的放下了夾在筷子上的紅燒肉,咽下口中的甜藕,笑道:"那便要看暮相的要求了。若是可以,區區自然一步不能退。若是不可以,為了防止更大的損失。區區就算不可以,也必須可以。"
現今形式三人都清楚。欽差的差事絕對不能落在殷進的手裏,這對于他們兩方來說都是不可控制的事情。而暮無若要最大的掌控最好的選擇就是将自己的人頂上去。但今天他來找傅蒼寒了,那就說明暮無要的他自己的人出手未必是最好。或者說,若是他選擇了自己的人事情對于他來說反而不好處理。
同這兩個人說話還真是......別有滋味。官場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誰同誰商量不是試探試探再試探,要多圓滑有多圓滑。這兩個人倒好,一個比一個坦率,□□裸的将問題抛了出來。
不過這樣的談話也最是輕松。
暮無沒有吃飯的心情,酒水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他道:"暮某人要此次災款一兩不少的落在百姓的手裏。不知道殷公子有沒有這樣的本事做到?"
"那暮相有沒有傾盡全力相助的準備呢?"殷遲笑着反問,溫潤的面貌不可不謂人畜無害。
"可以。所有伸向這筆銀子的手我都會捉住。"暮無望向殷遲,道,"可在我動手的前提,是你有沒有本事安撫災民掌控災情。"
殷遲了然的點頭,道:"暮相要怎樣的證明?"
"筆下空談。并無意義。"一直一言不發聽暮無與殷遲交鋒的傅蒼寒淡淡道。
是啊。誇誇其談誰都會,可事到臨頭卻不是誰都可以如嘴上說的那樣有條不紊鎮靜機變。
"先談談吧。至少,要足夠說服我去選擇一個纨绔。"暮無道。
傅蒼寒擡眸望他。殷遲莞爾一笑,道:"在暮相下帖相邀的時候,便有了理由了。因為你手中的人沒有我合适。官場盤根錯節,就算是你手下的人也有各種各樣牽扯。可我不同,我孑然一身,我是太子的人。所以你不能得罪的人,我可以。你不能光明正大去做得事,我也可以。
陛下之所以寵幸暮相,其中之一便是暮相讓他覺得你好控制。所以你做事總要把握一個度。就連四年前促成大晉與外族通商的事,你都是打着私欲的借口去做的。你這私欲卻是切切實實讓一直連番劫掠邊境的外族減少了,緩解了一直緊繃的邊境局勢。
大公無私大公無私如我身邊這位殿下,陛下可是猜忌得很吶。暮相自然不能去做。水至清者無魚。暮相身居高位,手下的人太多并已然成型。不似殿下全然不在乎他人看法,随心行事。你可以舍棄一兩個棋子,卻不能傷了根本。所以,您不能清。但我可以。"
傷了根基?傷了便傷了吧。只是要傷現在也确實還不是時候。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漏了。"暮無将空了的酒壺放在一邊,悠然道。
"還望暮相不吝賜教。"殷遲從容道。
暮無掃了他一眼:"你的能力在他們之上。我一向信任我自己的眼睛,所以我不得不承認,你确實令人大感意外。也對,能将一個纨绔裝得活靈活現聲名遠揚,并且一裝十多年無一人勘破的人,自然不會是庸才。太子殿下果然慧眼。"
暮無的口吻頗有兩分高高在上的味道,或者說他自始至終都是帶着上位者的省視。但殷遲毫不在意,像是團棉花一樣,"暮相謬贊。"
暮無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傅蒼寒依舊沉默不語,或者說他對于這種無意義的或恭維或嘲諷的話語都不曾放在眼裏,聽進耳朵裏。
此後他們又聊了不少。一頓飯下來各自都還算滿意。他們就像是一筆交易,我需要什麽,你能給我什麽。雙方只要都覺得合适那就可以成交。
其間,暮無喝光了四壺酒,殷遲幹翻了一整盤的紅燒肉家半盤糖藕半盤蜜汁雞半盤紅蝦,成功吃撐了。他是最近在太子府被傅蒼寒管束着吃白粥青菜給折磨狠了。難得放一次風就成功的做到了吃一頓飽一天。
下樓的時候傅蒼寒與殷遲一起,暮無卻是從另一道門出去的。他心思缜密,來得悄無聲息,去也沒任何人知道,沒留下一個把柄。殷遲估計這位相爺回去就該琢磨這麽哄着陛下不動聲色甚至滿臉不甘願的将欽差這才是送到他這個連個功名都沒有的纨绔身上了。
傅蒼寒不喜歡坐馬車,一向都是騎馬。但殷遲後背傷未痊愈,馬車還是騎馬都不是好選擇。他直接陪着殷遲一路走過來了。兩人并肩走出留白樓,殷遲悄悄的用手指勾住了傅蒼寒寬大的衣袖。
他仰臉望着傅蒼寒,唇角含着和熙若春光的笑,他問道:"诶,你那蜜餞是在哪兒買的。我現在想吃,你帶我去吧。好不容易我出來一回。"
傅蒼寒正撐傘的手頓了頓,他想問"你當真還吃得下?"。但一想殷遲近日多番作為,又将問題吞了下去。雖然他依舊對殷遲的許多言語作為不甚明白,無法理解。但是不妨礙他将這些事統統歸類為只需去做不必過問的分類裏。
他撐在二十四股的油紙傘,殷遲立馬鑽了進去。兩人還沒來得及邁步,一個身影便擋在了兩人面前。
"晚朝。"玉啓明撐着傘擋住殷遲去路。他面色略帶郁結,望着殷遲的眼神中那份歉意愧疚更是遮都遮不住。也不知道他到底掙紮了多久,又是下了多久的決心才在玉老侯爺的耳提面命下依舊趕到他面前來。
"對不起。"
對不起?玉啓明做錯了什麽麽?沒有。他只是在家族與他之間選擇了前者。他并沒有做錯,殷遲也從未覺得他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玉啓明:寶兒~我錯了~【抱大腿】
殷遲【一言難盡】:那個……小玉啊,你這是吃錯藥了?
玉啓明【打了個哭嗝】:沒啊,我沒吃藥啊。
殷遲【松了口氣】:哦,原來沒吃啊。那趕緊去吃吧。
玉啓明【兩眼淚汪汪】:你不怪我?
殷遲【一把摟住師父父】:怪你?幹嘛怪你?我有他!
傅蒼寒【涼涼的掃了一眼玉啓明的手】
玉啓明【下意識一縮手,望着遠去的兩人】:QAQ你們……你們這對狗男男,虧我頂着老爹的威壓來……嗚嗚嗚【為免劇透介只強制消音】
小尾巴:當然是求評論求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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