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前塵(十七)

第四十五章 幻境前塵(十七)

殷遲扯了扯傅蒼寒的袖子,傅蒼寒掃了玉啓明一眼後,走下了臺階。

玉啓明有些局促的看着傅蒼寒,傅蒼寒卻再沒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殷遲站在屋檐下,朝玉啓明勾了勾手,道:“過來點兒,我沒帶傘呢。也別擋在人家門口妨礙掌櫃的做生意。我們去那邊茶樓喝茶去。”

玉啓明乖乖的撐傘接殷遲,殷遲直接自己接了過來,道:“知不知道自己矮,你這傘打得我得縮着脖子走。”

玉啓明張了張口似要反駁,還沒出聲又給閉上了,默默的跟着殷遲往對面的茶館走。殷遲見他這模樣嘆了口氣。

留白樓對面的茶館以靜著稱,一進去只有悠悠的古琴,桌子都是分別隔開的,最适合談話。殷遲挑了張最角落裏的桌子,要了壺鐵觀音和兩盤茶點。他自己自然是一點都吃不下,于是全推給了玉啓明。

玉啓明握着空茶杯,看這殷進斟茶,滾燙的茶水升起袅袅煙霧,如青山罩煙岚,殷遲的面貌在水霧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殷遲将八分滿的熱茶遞給玉啓明,玉啓明猶豫着端了起來。殷遲又勾勾手指,玉啓明遲疑的将手中的空杯遞給殷遲。殷遲接過去給自己斟了一杯,暖手。

一系列事情做完,玉啓明還是捧着茶杯天人交戰。渾身上下的勇氣好像都在方才的五個字裏用了個幹淨。殷遲沒法子,食指并着中指扣了扣桌面,道:“玉小侯爺,您再不說話我可急了啊。您老剛剛說的我沒聽見,您呢也別重複了,就說說現在你是怎麽想的吧。覺得自己特別不是兄弟特對不起我?”

玉啓明擡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大概覺得沒臉見他。

殷遲一個沒忍住又嘆了口氣,他揉了揉額角,道:“成了,你信我你這事兒做的真沒錯。”

這話一出玉啓明終于有反應了,張口就反駁,道:“我有。”

中氣還挺足。

“錯哪裏?我怎麽不知道。”殷遲覺得口幹,小口的抿了一口茶,肚子更漲了,還挺難受。

玉啓明悶悶的道:“你被趕出殷家,還挨了打。我一早就知道,聽他們說你被擡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我......我卻到現在別說幫你,連看都沒有去看你一眼。不像你,我在酒樓裏燒了過去,你半夜就能從被窩裏爬出來大冬天的跑了半個建康城,将我從花樓背到醫館。就怕我燒久了燒傻了。是我沒義氣,我膽小怕事,我......”

眼看着他就要往罵自己的這條路上策馬狂奔。殷遲放下茶杯,道:“行了,差不多得了,別罵了。你那天剛和玉侯爺鬧完脾氣,拉着我就直奔花樓,別說小厮了連銀子都沒帶一兩。這和我這件事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

玉啓明這件事你做的沒有錯。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幫忙,你沒事兒給自己找什麽事情做。現在朝廷不安寧,玉侯爺想要保全難得玉家的安定,這是應該的。他年紀大了,不想介入黨派之争。你呢,若是一個不小心被拉進來,一個不小心丢了性命都是輕的。”

他撚了塊差點塞進玉啓明的嘴裏,堵住玉啓明就要出口的話。他道:“行了,對不起什麽的就別說了。誰都要做選擇,你在我和玉家之間選擇了玉家,我在你和傅蒼寒之間選擇了傅蒼寒。你別為我開拓,我也不給你找理由,這就是現在的現實。”

紗幔後的琴師彈這不知名的曲子,帶着秋雨般綿綿而細碎的愁慘。殷遲頭疼的揉了揉額角,覺得這曲子搭上他現在所談的話,莫名的就将這話語帶得多了兩分慘淡。

“我爹說你原來雖然是殷府的二公子,但是你同朝事無關又能将玉府與殷府之間拉一條細線維持還算友好的關系。所以他一直鼓勵我和你走得近。可是現在,你被趕出了殷府連族譜上的名字都劃去了,這就說明殷相識徹底準備不要你這個兒子。此時若是我跟你交好就是得罪了殷左相,的罪了整個殷府。最後才是你說的,你被太子府救了去,又傳出那樣的傳聞,我若是去找你,不免将玉府拖到殷府和太子府的争鬥裏。”

玉啓明一口茶将茶點給灌了下去,他低落又難過的道,“晚朝,是我的錯。我願意我是将你當作我親弟弟一樣看,所以我就是願意對你好。可現在我才知道是我錯了,我根本沒有做到單純的你就是你,我喜歡你這個兄弟才......”

“話說到這裏可就沒意思了。”殷遲又是以擡手,拿了另一種更大一號的茶點快準狠的塞進玉啓明的嘴裏。他覺得肚子脹的更難受,食物帶着酸水從胃裏反上來,一路火辣辣的沖到喉嚨口,又酸又辣還沒由來的有點兒疼。

玉啓明這個人心大,什麽事兒都看得開,上頭有玉侯爺頂着,下頭又沒有什麽兄弟讓他煩心。一天到晚都樂樂呵呵的。殷遲羨慕他活得糊塗,活的幹淨。玉啓明或許是在與他的交往中帶着他自己都沒看懂的利益相關,可難道就能因為這個就他所有的好都一筆抹殺麽?

誰對誰好都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誰都不應該将別人對自己的好當做理所應當,更不能去怪罪這個人對自己不夠全心全意的好。

“玉啓明,你不是不聰明,你只是幸運所以不用去琢磨那些真真假假利益關系。所以從小到大你活的潇灑活的單純。但是單純不是偏執。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兩個人之間你真愛說當真一無所圖,全心全意的對誰好,你跟我說了我也不相信。

便說我跟你之間,我們要好除去那些所謂利害關系,你對我好難得就不希望在我這裏得到對等的感情?同樣的,我将別人當朋友,我對他好,同樣圖的就是他也将同樣的回應我。難道這不是一種目的?誰的心裏都有這樣的目的。”

說着,殷遲突然想到了傅蒼寒。滿到喉嚨口的酸味與灼燒感慢慢回落回肚子裏。他的目光漸漸和緩,望着手中的茶,低聲道:“甚至是傅蒼寒。只是他的目的又比我們都要無欲無求的多,他對我好是希望我好。他對別人好,就是希望別人能過的好。他看着都不像是這人世間的人了,比九天上的神仙都要淡漠。好像對任何人的漠不關心,誰站在他眼前都是一樣的虛無。可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傅蒼寒,他是從九天之外偶然落下的意外。

玉啓明,你沒有錯,你沒有對我不起。你今天能來到我面前,就說明你在乎我這個朋友。只是,我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胡天胡地的玩兒了。但是,對于我來說你依舊是我最好的朋友。對于你來說我還是你當作兄弟看的殷晚朝。這就足夠了。其實如果不是玉侯爺同你說明了幹系,我也會同你說清楚的。

我們日後見面要小心些。因為我不想連累了你。你也不要一時熱血說什麽兩肋插刀。如果我的朋友因為我而受傷,那是我太無能,我會自責會內疚。你能像以前那樣樂呵呵的笑着過每一天,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玉啓明怔怔的望着殷遲,口中的茶點還含在口裏忘了咽下去。殷遲擡頭見着他傻呆呆的樣子,勾起唇笑,道:“我說多了,你一時想不明白就別想了。”

他端着還剩半杯的茶,伸手越過一整張桌子與玉啓明的茶杯碰了一下,道:“我以茶代酒,敬你,敬義兄你此生情誼不改。”

玉啓明剛回過神又被殷遲這句話說愣了。直到殷遲一口幹了,他才手忙腳亂的端起茶“咕咚”一聲吞了下去。結果吞得太急,嗆得連茶帶茶點一起噴了出來。

殷遲改揉眉頭,他從袖子六抽出塊帕子糊上玉啓明的臉。“叫你聲哥就這麽激動,以後取媳婦兒了她喊你相公你不得直接厥過去。”

玉啓明狼狽的擦嘴巴,腦子總算回來了一點,當即順着問道:“說到媳婦該是我問你。以前我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你還喜歡男人啊。太子殿下和你那個......那個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殷遲瞧了他一眼,道:“你保密不?”

“我要是說出去一個字你打斷我腿。”玉啓明立馬保證,然後端着杯子伸出手,眼巴巴的盯着殷遲。估摸是方才那杯茶然他整個人都飄上去了,又覺得茶全噴出來了想要再補喝一杯。

殷遲擡手給他斟了八分滿,道:“我喜歡他,他......我估計他上輩子是我幹爹,所以這輩子再好都是當兒子那麽養。好是對我好,千依百順都不為過。可我想上他床,他卻拿我當娃娃。你說郁悶不郁悶。”

這些話他沒人說,雖然從小打到他就是憋着忍着硬撐着過來的,但有些時候有些話他也希望能有人聽他說一說。

“可我怎麽聽說你倆一見鐘情二間傾心,因為你太子殿下多年不舉都給治好了。和你那叫個幹柴烈火......”

玉啓明說得手舞足蹈,好像親眼所見似的。殷遲的臉卻越聽越木,玉啓明在殷遲可以媲美棺材板兒的臉色中,默默的閉上了嘴。

“我倒是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傅蒼寒能知道幹柴烈火是個什麽玩意兒。”

殷遲語帶殺氣,玉啓明“嘿嘿”的傻笑了兩聲,趕緊低頭喝茶。

兩人從茶館裏出來的時候,外頭的雨已經漸漸下大了。

殷遲讓玉啓明先走,玉啓明傻笑着點點頭,人都走了好幾步了,突然回過頭面對着殷遲無聲的張了張口。殷遲看着他,默默讀出,他說的是“再見。”。

再見,玉啓明。殷遲動了動唇,回複他一句再見。玉啓明笑了,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一向顯得年歲不足,可大概是他的一雙眼睛突然帶了那些了然的複雜的甚至是慘淡的情感,讓這個人看起來在一瞬間長大了。

看着玉啓明轉身離開的背影,殷遲知道他們很難再相見了。玉啓明與殷遲,他們最珍貴的感情都收藏在了過去,珍藏進了記憶。但以後的他們,其實再回不到過去。感情還在,事物已非,他們不可能再任性的肆意胡鬧,不顧及外界的眼睛一起醉酒在同一張酒桌上,一起倒在地上毫無章法的打鬧。他們之間,在這一天着個茶樓開始劃出了一道安全的線,不能邁過超越界限。

殷遲的舌尖掃過唇邊,覺得那股欲要沖出喉嚨的嘔吐感又湧了上來。都過了有一會兒了,肚子還是脹的難受。

沙沙的雨聲越來越響,雨點密密麻麻越來越密集,烏雲不知何時壓了過來,遮擋住了太陽,将整個建康都籠罩在一片陰雲裏。縱然是建康最繁華的長街此時行人也開始稀疏。傅蒼寒逆着人流,撐着二十四骨素白的油紙傘,雪白的衣裳在陰沉的天氣裏突兀的像是一道光。

殷遲望着傅蒼寒朝他走過來,白衣如雲似雪,将時間萬千都抛在了身後,雨幕重重世人匆匆都不過是他轉眼背景。他比起光,應該更像是雪,預兆豐年的大雪。潔白,無聲,寒冷,帶着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高自許。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手中提這個一個油紙包,一個俗事中的帶着生活的氣息,與這個人毫不相配的東西。不高潔甚至過于樸實的油紙包,将個人瞬間從神位上拉了下來,落入了凡間,帶上了塵世的溫度。

傅蒼寒站在屋檐外,油紙傘朝着殷遲微微傾斜,他道:“可回去?”

殷遲笑了,一步鑽進油紙傘裏,從傅蒼寒的手中搶過那個油紙包,應道道:“嗯,回去了。你怎麽買了這麽多?”

傅蒼寒往太子府走去,答道:“你喜歡。”

殷遲聞言仰頭望着傅蒼寒的冷峻的側臉,笑了,他的眼眸中帶着零星的光芒,閃爍着說不盡的溫柔缱绻,道:“雨大了,你肩頭濕了。”

“無妨。”

“嗯。”沙沙的雨聲伴随着腳踩在水中的細微聲響。殷遲突然覺得縱然天色再沉風雨再大,又這個人在身邊他總能雨過天晴。再多的煩惱困苦,有了這個人他都可以坦然面對。

“傅蒼寒,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殷遲在到太子府門前時突然道。

傅蒼寒訝然的望了他一眼,不知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今天更晚了,但是我們又爆了對不對~~~

emmm【捂臉】好了,給玉啓明與殷遲遲之間的事斷一斷,我們下面可以開始快進了~~

小劇場:

玉啓明:QAQ我就那麽不如那個冰塊臉嗎???【咆哮】我對我家晚朝朝也是真心的!!!你就讓我.....讓我這麽随便的把養了二十二年的弟弟怎麽輕松的就嫁給他了嗎!!!啊啊!!!!

殷遲:他上輩子是我這輩子的師父,所以......你養大的我?

玉啓明:......【不好意思,他忘了這是在做夢來着,不算一輩子。】

傅蒼寒【抱起殷遲遲,完全無視其他一切無意義人員。】:幹爹?

殷遲遲【摟住師父父的脖子,乖乖解釋】:我不記得了麽,總不能說是親爹啊,我覺得自己還沒道這個程度......

傅蒼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殷遲遲:【撇嘴委屈】濕乎乎~~

傅蒼寒:......師與父終是不同。

殷遲遲【偷偷比個勝利】:師父父最好了~~

小尾巴: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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