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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藍河剛起床,就發現窗子上有個人影。他心下生疑,猛地拽開了簾子,卻見是葉修。葉修正嘴裏叼着一片狹長的葉子,坐在他的窗沿上,晃蕩着兩腿,見藍河發現了他,還毫不見外地就從窗子跳了進來。
“早上好呀,昨晚睡得如何?”葉修笑眯眯地問。
“嗯,還不錯。”藍河答了一聲,禮貌地伸手請葉修出去,“我還沒洗漱完,将軍你先出去等我吧。”
“無妨,我不着急。等你也不礙事。”葉修渾然不覺藍河眼裏的“可你礙着我了”的意思,竟大大方方地在一旁坐下了,支着手肘,笑意盈盈地看着藍河穿衣束發。
藍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背過身去,結果不知怎的,發帶繞了個死結。他解了半天,越解越亂。
“需要幫忙嗎?”葉修好笑地開了口。
“不要!”藍河果斷拒絕,還朝一旁躲了幾步。他賭氣地用力一扯,想幹脆扯斷了再說,結果把自己的手腕給綁到了一起,卡在了後腦勺上。
“真的不需要幫忙?”葉修踱步過來,想也知道是來看好戲的。
“不要!”藍河後退了一步,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卻不慎撞倒了一個花瓶。葉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它,結果就把藍河給堵在了牆邊。兩人對看了一眼,藍河不争氣地又臉紅了——湊這麽近才終于看清了葉修的眉眼,未修過的眉角自有一番風采,眼眸深棕,鬓邊有幾縷長發在亂飄,全因他只是用一根紅纓閑閑地随便挽了個結,直到目光落到了他似笑非笑的唇角上,藍河才回過神來自己被葉修給耍了。
“怎麽樣?看夠了嗎?本将軍是不是人間絕色?”葉修說着,一邊伸手靠近了藍河的臉。
“才不是!你你你你要幹嘛?”藍河警覺地想往旁邊退開,卻無路可逃。
“原來還沒有看夠啊。”葉修輕笑一聲,勾起手指,在藍河的腦後一拉,發帶就解開了。葉修手裏捧着發帶,退開了一步,頗為滿意地看着藍河漲紅了的臉:“怎麽,你是想我做點什麽?”
“你想太多!”藍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蹿起來,奪走了葉修手裏的發帶,随便紮了一下,就跑去洗臉了。一盆涼水激了一下,藍河才冷靜下來。
這個葉修!說好的威名赫赫美名遠揚的大将軍呢?怎麽一接觸竟是這麽個性子,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了。藍河現在只想把這家夥摁在牆上揍一頓!哼!
“我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昨天說好的事情?”葉修跟過來,氣定神閑地說。
“您老人家說的事我可不敢忘!”藍河抹掉了臉上冰冷的水,沒好氣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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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辦了。陪我出門吧。”葉修一把拉開了門,陽光斜照過來,仿佛給他的微笑都鍍了一層光。
“去哪兒?”
“逛街。”
藍河興致勃勃地答應了。他想象的是葉修帶他在各個店裏串一串,看看首飾,瞅瞅花草,但怎麽也不是這種兩人一馬在大街上狂奔啊!
“你不要騎這麽快!你……你勒得我有點……”藍河被冷風刮了一頭一臉,正想抱怨兩句,就被葉修把頭按進了懷裏。
“你是不是才來京城?”
“戲班子到哪我到哪,也就才來半年。”藍河的聲音悶悶地穿透了布料。每當他想掙紮着冒頭,身下的颠簸就會讓他想起這是在奔馬上,又不敢亂動了。
“那就對了。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的馬不會撞人。”葉修說着,一手護住了藍河的肩背,示意他睜眼。
凜冽的風從耳邊刮過,藍河發現街上的百姓确實都對此見怪不怪,沒有任何人被吓到,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意,甚至還有賣蔬果的随手抓起一個果子就砸過來:“将軍要不要嘗嘗?”
“好嘞!”葉修手裏利落地接下,拿衣袖擦了擦,塞進了藍河的手裏。
“你不吃?”冬天的果子可金貴了,藍河手忙腳亂地抓住果子,差點摔下馬,情急之中又抱住了葉修的腰。
“吃啊。這不指望着你給我剝皮嘛。”葉修理直氣壯地答道。
藍河:“……”手裏還是乖乖地開始了小動作。
我就不該想那麽多!
葉修縱馬前行,還在一戶熟食鋪子前面停下,買了兩只燒鵝和五斤鹵豬肉,朝一處僻靜之地而去。行了小半個時辰,藍河只見兩旁商鋪房屋愈來愈少,樹木漸多。行着行着,馬兒踏入了一片桃林。雖是冬天,可遠遠地能見到遠處有十幾棵桃樹依然在盛放。行到近處,藍河才看出來,那些樹上的桃花都是用粉色的薄紙剪成的,但絲毫不遜色于真花。
葉修扶着藍河轉了一下身子,跳下了馬。兩人就在這桃林中往前慢慢地走着。
“美吧?”葉修問道。
“這才是人間絕色。”藍河嘀咕道。
“呵,确實。”葉修卻沒同他擡杠,語氣裏意外地帶着幾分感慨與不舍,“西北可沒有這麽好看的桃林。”
藍河愣了一下:“西北是什麽樣子?”
“黃沙,狂風,灰蒙蒙一片。”葉修語氣輕緩,牽着的馬兒也仰脖嘶鳴了一聲。
藍河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前邊走出來一個婦人,笑着喚了一聲:“葉将軍?”
“吳大嫂!”葉修笑嘻嘻地把馬兒拴在了一棵樹下,帶着藍河走了過去,朝裏又喚了一聲“吳哥”。
原來桃林裏竟有一幢小屋。屋裏有人聽見動靜,挑簾走了出來,不禁臉上帶笑地嫌棄了一句:“又來蹭我的桃花釀?我這可是出海了要帶過去當本錢生意的。”
“這不不就惦記着你們出海了我就喝不着了嘛。”葉修答得倒是爽快。
“今天怎麽還帶家屬了啊?”吳哥看着年歲大些,手上的繭子顯然是長期拿兵器所致。
藍河被他一句“家屬”說得窘了,吳大嫂卻斜了吳哥一眼:“來者是客。你別逗人家了。”
“好好好,小兄弟請上座。”吳哥吐了吐舌,招呼藍河上座。藍河的心裏卻不禁起了一絲漣漪——這老夫老妻的相處方式,還真是讓人羨慕。
“我可不是空手來的。你瞧瞧,還不上酒?”葉修輕車熟路地找到碗櫥,拿出了幾個大盆把熟食都裝了進去,又拿來幾副碗筷放下。吳大嫂說了一句“我去炒點素菜”,就進了廚房。
“不錯不錯,是巷口那家的。”吳哥嘗了一口燒鵝,贊不絕口。接着,他拆掉了酒壇的封蓋,把那畫着桃花的黃紙取下,立即就有一股清甜之氣撲鼻而來。
“這個含酒不多,你可以多喝兩杯。”葉修笑着說,“不過醉了我也能把你拖回去。”
藍河紅着臉接過了吳哥遞給他的酒杯,只見裏面還隐約飄着碎掉的桃花瓣。藍河小心翼翼地小口喝起來,只覺得仿佛有山泉從舌尖一路流淌到了腹中,清冽甘爽,回味無窮。他不知不覺就把整杯喝完了,偏頭一看,葉修卻只喝了淺淺一杯底。
“你怎麽喝這麽少?”
“我都喝過多少回了,無妨。”葉修笑着把這個話題帶過了。
“你別管他倆,吃你的菜。”吳大嫂端着兩盤素菜出來了,沖藍河使了個眼色。
葉修和吳哥都笑了起來。
“還有多久上船?”葉修一邊吃一邊問道。
“大概半個月到一個月吧。船家那邊打點好,我們就上路。”
“真的不回來了?”
“大概吧。瞧瞧南洋西洋都有什麽好東西。畢竟年輕時候已經把江南看了個遍,又在西北吃了二十年沙子,實在想去看看別的。”吳哥把一杯酒一飲而盡,感慨地說。
“喲,那我可得多打劫兩壇。”葉修笑着揶揄了一句,筷子靈巧地捅下了燒鵝的皮。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吳哥笑罵了一句,“叫你跟我學兩手,你又跑得比兔子還快。”
葉修正要尋個由頭,藍河卻好奇地出了聲:“吳大哥,我能跟您學這個嗎?”
“行啊,天天來都沒問題,我家管飯。”吳哥連忙應下,又鄙夷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你瞧人家小年輕多有出息。”
“他叫藍河。”葉修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
“藍河?好名字。來,再灌一杯!”吳哥給藍河又滿上了。
席間,他倆聊了不少舊日的軍旅轶事,不時開懷大笑。之後他倆先一步吃完,吳哥說要給葉修自己再挑兩壇酒,兩人就朝後院去了。
但實際上,這酒都蓋着,哪裏挑的出來什麽?
“說吧,你帶那小子過來是想做什麽?”吳哥在後院的籬笆牆上靠着,随手拿起一杆鋤頭往泥地裏鑿了兩下,周身的氣勢卻變得滄桑而威嚴。
“這不是看你知道的多嘛,想讓你瞧瞧。”葉修笑着揪了片葉子在手裏玩着,“我的屬下在千機門查到了一些東西——你知道嗎,他是現在那個大火的福壽班的人,自己填詞,還能唱,所以有人想買他的腦袋。不過千機門裏關于他的懸賞令還有一條,是關于一本叫做《藍橋春雪》的劍譜的。所以想來問問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千機門麽……我只知道他們的老門主過世有好些年了,聽說有個走失的女兒。不過他們門主的身份一直沒有公開,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吳哥沉聲道,“《藍橋春雪》這個劍譜,似乎是老門主拼盡畢生絕學才凝練出來的一套劍法,不過據說在女兒走失之後,他就失手把這個劍譜給燒了。你說的這個小子,又怎麽會被盯上呢?”
“聽說是有人認出來,他自己私下裏練的劍法,有那麽一點像。”葉修把葉子揉成了碎片,随手散在風裏,“而且是代門主親自下的懸賞令,說這大概是之前擄走門主千金的賊人的後代。但很多人持反對意見,說不能沒下定論就濫殺無辜。所以這事就一直耽擱着了。”
“所以——你這是要護着他?”吳哥的笑意裏帶了點別的意味。
“這不皇上逼婚麽……我又不想找個外行。”葉修擺擺手。
“哦,那我就放心地教他了。”
“嗯?”
“教他釀酒啊。你以為什麽?”
“那就丢給你照顧了。我想親自去千機門看看。”葉修笑着,突然拎起一小壇酒就跑。
“你給我回來!那是我自己提純的一罐!”吳哥大驚,跟着要追。葉修卻動如脫兔般,穿過廳堂時揪起了藍河的衣領就把他給拖走了,藍河的嘴裏還塞了根青菜。葉修一路狂奔上了馬,帶着藍河從桃林裏疾馳而過。
藍河被嗆了好半天:“咳咳……你做了什麽?”
“搶了他一壇酒!”葉修自豪地答道。
“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藍河無語。
“沒關系,後面半個月你去給他當苦力抵債!”
“啊?怎麽又賴我頭上了?”藍河嘴裏埋怨着,雙手卻緊緊地抱着葉修的腰,生怕被颠下馬。
“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葉修笑着應了一聲,尾音簡直甜得能擰出水。藍河正想做個幹嘔的表情,就見葉修猛地一勒缰繩,停了下來。原來前邊迎上了一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勁裝少女,柳眉鳳眼,一身赤色,正冷眸盯着他倆。
這時,旁邊走過來一位鼻孔看人的侍女,傲慢地開了口:“見了惠陵公主殿下,還膽敢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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