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ter 12
阿金從後視鏡不期然瞥見商津色膽包天當衆對浦開濟耍流氓,驚得一瞬沒穩住車子。
商津還沒在浦開濟臉上親熱乎,更沒趕得及欣賞浦開濟的反應,便受阿金的牽連連人帶車一并往地上摔,若非她一只手還抓在阿金身上,這會兒必然四腳朝天。
當地國歌在這一刻停止,車流人流全部恢複如常繼續前行。
商津急急爬起來,剛遭她突襲非禮的浦開濟卻已連個影兒都沒見。
“人去哪兒了啊?”她視線四處逡巡,不懷好意含笑調侃,“是直接到Memory,還是害羞得跑回家去了?”
阿金的下巴仍處于目瞪口呆的半脫臼狀态,咽了咽口水,對商津豎起大拇指,險些結巴:”妹、妹子,你牛逼!哥我服你!大大地服!心服口服!“
商津幫阿金一塊扶起傾倒的Vespa,彰顯小得意:“我就當金哥你在誇我。”
“誇,就是誇。”也太能了吧她?在這種情況?阿金對她的認識每天都在拓寬。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明明不是兩個當事者中的任何一方,眼下反成了最不知所措的人,猶豫在繼續陪商津前往夜市和去找浦開濟的選擇之間。
約莫察覺他的糾結,商津間接替他做出選擇:“金哥你要不今晚不用陪我了,反正現在東西也不齊全,攤位上沒多少可以展賣,你休息去吧。”
她竟還惦記夜市而非第一時間想尋浦開濟?似乎并沒有太把她方才親吻浦開濟的事情放在心上?阿金忽然為浦開濟感到些許不舒服。換言之就是迄今為止,她可能仍停留于玩玩的階段?
未再多考慮,阿金接受商津的提議,但把Vespa留給她:“你也不要太晚了,人流量差不多開始減少其實就可以回來了,自己一個人注意安全。留意手機電量,有事給我打電話。”
商津不和他客氣:“好,謝謝金哥。”
阿金趕緊去搭了雙條車,同時嘗試給浦開濟打電話。
浦開濟估計還在開車中,所以沒有接。
阿金推斷他折返二手舊貨店的可能性比較大,結果家裏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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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浦開濟回電了:“……我在Memory,落我車上的東西你如果要,自己來拿。”
隔着聽筒,阿金暫且忍下滿腹好奇。趕去Memory後,他在吧臺的老位置上看到浦開濟和戴老板正在說話,毋庸置疑,又是戴老板向他請教問題。
阿金問酒保要了杯酒,坐到浦開濟身旁,悄悄觀察浦開濟。浦開濟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他作為見證魔幻的旁觀者,倒魔怔了一般,腦子裏無法控制地一次次回閃商津親吻浦開濟的那一幕,并在浦開濟的臉頰上聚焦被商津的嘴唇觸碰過的位置。
半晌,浦開濟結束和戴老板的交談,轉過來:“東西在外面的車上。”
阿金方才抵達酒館門口的時候其實已經看到浦開濟開的小白,聞言搖頭:“不用拿了浦哥,等下帶回去就可以,我今晚不陪商妹子街頭賣藝。”
浦開濟平淡無奇點點頭,更沒對他提及商津給出任何額外反應。
阿金硬生生将“你有沒有怎麽樣”的關心之語咽回肚子裏,畢竟浦開濟毫無異常,他特意問,反而尴尬。頭一回遇到浦開濟被女人強吻的情況,他其實也沒能确認浦開濟這沒事般的反應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他偏向浦開濟真沒事。
繼佩服商津的厚臉皮和百折不撓後,他更佩服浦開濟,在商津一波緊接着一波的攻勢下毫不動搖,也從一開始偶爾透露的不适慢慢習慣成如今這般百毒不侵,連被她親都能忍。
他一直搖搖擺擺的同情心,不久前才傾斜到浦開濟這邊,片刻功夫又傾斜商津那邊,同情她的折騰到頭來仍然白費功夫。
約莫九點鐘,阿金随浦開濟離開酒館回二手舊貨店。
各自進屋前,浦開濟才終于淡淡冷冷撂了句話:“等她回來,讓她立刻離開。”
阿金一愣。原來不是不介意。他下意識要為商津辯解:“浦哥,商妹子她——”
“我不想再重複一次。”浦開濟沒讓他講完,語氣較之平時重不少。
阿金被扼住。
浦開濟卧室的門如同他剎那無情冷漠的神情一般緊緊關閉。
阿金心裏替商津默哀。浦開濟這回要她滾蛋的心,看來堅如磐石。
商津在一個多小時後興沖沖進門,送上她特意買的果汁:“金哥你又為了等我還沒休息?那要不要現在就喝?蝶豆花和木鼈果,你喜歡哪種口味?”
說着她擡頭看了一眼,惦念樓上的人:“剛剛看他房間窗戶是黑的,真睡假睡啊?我新給他買了禮物,補償他傍晚被我揩油。”
最後兩個字她措辭得故意,笑得似朵花,
阿金打足的腹稿,臨到頭依舊難以出口,嘆氣:“妹子啊——”
“是他又殘忍地趕我走嗎?”
阿金被她又快又準的猜測堵了話。
商津将多餘的果汁放進冰箱裏,渾不在意笑,挾裹幾分嬌俏:“哎呀,濟哥哥每次只會拿趕人來威脅我,最後不還是在金哥你的勸說下舍不得?這回金哥你一定會繼續幫我求情對不對?要不我們明天再說?你看現在時間這麽晚了,就算趕我走,我也沒地方去。總不會要我一個女人三更半夜睡大街吧?”
阿金捂了捂後頸,遲疑:“妹子啊——”
“那就睡大街。”語聲淡冷如珠玉相撞,由二樓傳出。
商津忙探頭又仰臉。
浦開濟站在扶攔前,居高臨下落目光,竟叫人瞧出兩分神佛睥睨蝼蟻衆生的雲泥之別感。
有意思。商津肆意打量他,天生微翹的嘴角弧度進一步張揚,語音則兜滿與神情不同步的委屈:“不就親了你一口,而且只是臉頰,又不是嘴,你怎麽這麽小氣?那好,公平起見,一報還一報,我讓你親回去不就好了?”
越作越死啊她。阿金默默退出戰場。既然浦開濟禦駕親征,大概沒有他這個馬前卒什麽事。
念頭才冒出,便聽浦開濟喚他的名字,說:“她如果不走,你去幫她收拾行李,擡出去。”
阿金推托:“浦哥,這……不太好吧?我一個大男人哪裏方便動女人的行李。”
浦開濟眉眼不驚,語氣也仍維持平淡,丢出的話卻如驚雷:“那你和她一起走。”
“浦哥!”阿金愕然。
浦開濟一如既往進屋、關門二連熟練動作。
“欸欸欸欸!你等等!我們再談一談!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不要連金哥都責怪!”商津噔噔噔跑上樓,敲他的門,“浦開濟!你出來啊!浦開濟!你聽見沒有?”
“商妹子,”阿金跟上來,阻攔她,“走,收拾東西去吧。”
見他表情認真,商津也不再鬧了:“好。”
她的行李主要是她的衣服和化妝品,裝箱的速度很快,主要商津現在沒想故意拖延,因為以目前的情況,即便她再摔斷腿,也不可能博得可憐。
阿金沒有趕她出門就不管她,帶她在附近找了家小旅店:“今晚你先住,明天我們再商量你接下來的去處。放心吧,金哥會幫你一起處理好。”
“還有,”他掏出一本護照和一個信封,“這是你押在我這裏的證件,和你在我那裏租房時付的押金,我退給你。”
商津接走護照,推回信封:“金哥,我住了大半個月,押金抵房租,當初說好了。這段時間我一直白吃白喝,買的很多東西也賒你的賬,應該是我需要還你錢。”
阿金再将信封塞進她手心:“你就繼續欠着我,以後方便了再還,現在這點留着先傍身。”
商津看他一眼,未再推托:“謝謝你金哥。”
出門遇貴人。她的好運氣大概攢在一次爆發在阿金這裏。
阿金松口氣:“行,那你休息,我們明天再見。”
“好的金哥。”
阿金頓一頓,追加道:“妹子啊,你千萬不要覺得浦哥沒人情味,他——”
“我有多喜歡他,金哥你不全看得清清楚楚?他非要趕我出去,只會讓我更喜歡他。”商津眼波盈仄,閃光一般亮晶晶,“你回去記得向他轉達我的原話哈!”
原本略顯沉重的氣氛一下被她驅散,阿金哭笑不得。
待人離開,商津關上房門,後脊背抵着門,兩個肩膀耷拉,微微昂首,天花板上的燈光将她收斂所有表情後的厭世臉照得愈發頹喪。
靜默站立片刻,她走到床邊,腿腳也不彎,直接将自己整個人直挺挺面朝下地摔進柔軟的被子裏。
—
翌日清晨,阿金正在和Aom解釋商津為什麽不在時,浦開濟起床下樓來。
“浦哥,早。”
“早。”浦開濟似乎并沒有留意到他問候中的無精打采,徑直進衛生間洗漱。
日子突然回到半個多月前如湖水般的平靜,兩人各自沉默地吃早飯,阿金卻總感覺缺了點什麽,渾身不痛快。
在他反複數次朝浦開濟投注目光後,浦開濟主動問:“想說什麽?”
臨到嘴邊,阿金打消向他彙報如今商津住處的念頭,換話詢:“東邊的屋子,還要不要繼續挂出去租?”
“不要了。”
“好。不租那我也省事,就先不收拾了。”阿金心底留着些念想,興許商津有機會再住回來……?
“随便你。”浦開濟無所謂的樣子。
廚房裏是Aom洗菜的水聲,間接充當了隔絕聲音的屏障。
“我們這一遭還是白忙活了。”阿金低聲。當初之所以将東邊的空房間出租,可不是真為了那一丢丢房租。
浦開濟眼皮撩起一下,轉開話:“你等下再去采購點東西。”
談及正事,阿金正色,利索應好。
當然,他沒忘記自己和商津還有約,飯後給商津發了消息。
—
旅店的床比二手舊貨店的出租屋舒服得不止一丁半點,商津睡得又香又甜,根本舍不得起來,但因為還有事情要做,所以夜裏調好的鬧鐘在十點鐘準時将她叫醒。
手機裏躺着來自阿金的消息,說他臨時有事要晚些時候才能來找她。
商津回了“好”,然後點開浦開濟的號碼,編輯一段肉麻兮兮的文字:“因為不在一個屋檐下,沒辦法當面和你道‘早安’,所以今天用文字補給你,并附贈我的早安吻,還沒刷過牙、保留最原始清新味道的那種呀。”
猜測他收到極大可能直接拉黑她,商津的心情頗為愉悅,幹勁十足去洗漱,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準備去二手舊貨店——真是越來越具挑戰性,她如今杠定了浦開濟,不成功睡到他一親芳澤,她不會罷休。
大概因為阿金不在,所以今天店裏沒開門做生意。商津繞去側門,用阿金還沒從她這裏收回的鑰匙徑自開門進去。
一樓最裏面那個房間如常挂有“禁止喧嘩”四個字,明顯浦開濟又在裏面——這是他的習慣,只要他人進去,就會順手挂上,以區別總是關閉的房間裏是不是有人。
自化學土味情話之後,浦開濟和阿金都沒再否認她對他們工作領域的猜測,所以如今商津基本能判斷,浦開濟這神神秘秘不讓人窺伺的地盤,十有八|九是類似私人實驗室的存在。
雖然明知裏頭什麽動靜都穿不出來,商津還是将耳朵貼到門上凝聽片刻。旋即她到處轉一圈,确認阿金這會兒的确不在,她發消息提醒阿金等下不要白跑一趟去旅店找她。
冰箱裏有份封存的多出來的早餐,商津料想一定是Aom不知道她半夜被掃地出門所以仍然按照平時的數量準備。既然本就是給她的,秉着不浪費的原則,商津決定将它吃掉,搭配她昨晚買回來但浦開濟并未領情的果汁。
期間商津相當期待浦開濟如果突然從實驗室出來冷不防看到她這麽個驚喜會作何反應,可惜直至她吃完,四下裏也靜悄悄。
夜裏走得匆忙,二樓陽臺還有幾件她忘記的衣服,商津走上去收走。阿金給浦開濟新買的洗衣機裏有洗好的浦開濟的衣服,商津欣然當一回田螺姑娘,順便幫忙晾曬。
待她離開陽臺要下樓梯的時候,意外發現,素來嚴實的浦開濟的卧室房門今天不僅沒有鎖,還留有一條縫。
一目了然,“素來嚴實”主要針對她住進來之後,如今她已離開,浦開濟自然放松警惕無需再防賊一般防她,所以回歸只有他和阿金兩個人生活的初始狀态。商津眼尾微微勾起,無聲彎唇,久久停留在浦開濟這卧室門口。
她腦子裏天人交戰,考慮究竟要不要未經同意擅入他的私人空間。惹浦開濟生氣倒是其次——她什麽時候怕過招浦開濟不喜?——她只是過不太去自己心裏那條其實并不怎麽高但終究還是存在的道德線……
而老天爺似乎非常照顧她,願意在她攻略浦開濟的道路上助一把力,從她方才忘記關上門的陽臺上送進來一陣風,恰恰将浦開濟卧室房門的縫吹開一些。
一下子,根本不用商津親自動手,只需往門內稍稍探個腦袋,屋裏的布局便大半展現她跟前。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整面牆的元素周期表,不同的色塊框裏是代表各個化學元素的字母和其相對應的小字中文,視線多停留幾秒都覺得頭暈眼花,回憶起曾經尚未愉快地投入文科懷抱前遭受數理化圍攻的痛苦。
商津挪開眼,緊接着注意到的是元素周期表上方的空調。雖然早些時候她就從外機和每回經過房門口時門縫散出來的些許涼意知道浦開濟屋裏裝有唯一的空調,但當下她親眼所見,依舊控制不住一股羨慕嫉妒恨油然生出——行吧,清醒一點,自己只是租金廉價的房客,電風扇管吹夠,而他是房東中房東,怎麽舒服都不為過。
眼珠子繼續東溜西竄,商津一一掠過寫滿方程式的大白板、高大的書架、整潔的書桌、平整的床——家居倒并非全新成套的,明顯也由二手舊貨倉庫裏的東西拼拼湊湊,除了大白板——她的目光便再折返大白板,欣賞他的字。
未及對其做出評價,她又被大白板旁邊衣櫃鑲嵌的一面鏡子吸引。
準确來講是鏡子裏照出的她此時視線盲區所放的東西。
突如其來一只手揪住她的後頸衣領将她整個人拎開,商津跌撞向扶攔。
半敞開的房門嘭地被用力關上。
商津站定,從容迎對浦開濟。
浦開濟仍舊和平常給她的感覺一樣,仿若戴了一張假人皮,很難讓人在他臉上找出大弧度的表情。不過當下根本不用通過他的表情也能判斷他生氣了。
商津的關注點則完全不在他是否生氣。
她着迷般沉陷進他極黑的瞳仁裏。
那明銳鋒利的深處,清清楚楚镌刻着“厭惡”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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