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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得兩日,本少爺一路上撒金子如流水,贏得所遇之人的一致贊譽。
我在山中時,穿的是師娘裁剪的粗布衣衫,下得山來,想起自己到底是鎮國公之子,遂到一家大綢莊買了緞袍換上,臨水照影,倍增華美。
我照了一回,終于想起了幼年時身為公侯子弟的驕矜,十分得意,連帶着給馬夫也換了兩身錦衣,打扮得周身煥然一新,好比過上了新年。
那馬夫喚作小辮兒張三,是個乖覺人物,親親熱熱地同我打個商量道:“小少爺,等您回家後,俺到您老府上繼續當馬夫,成不成?”
我沉吟道:“成倒是成,就是我家馬夫有幾十個,也不知還缺不缺人,這得回去問我家的管家老王。”
小辮兒張三吐了吐舌頭,半天伸不回去:“俺的老天爺哎,光馬夫就有幾十個!”他一心要在我家占個缺,當下抖擻起精神,萬般巴結。
我見前方有座酒樓裝潢得甚是豪華,便道:“咱們且到那兒歇一會兒,喝杯茶再走。”
小辮兒張三忙應了一聲是,牽着馬系在廊下,陪了本少爺邁入酒樓。
裏面稀稀落落的沒幾個人,店小二殷勤迎将上來,先倒了兩盞清茶,滿臉堆笑:“客官,要點什麽?”
我揀了一副大座頭坐下,還未開言,小辮兒張三跟了我兩日,摸透了本少爺的飲食習慣,拿着腔調吩咐道:“你先把所有的菜一一上一遍,讓我家少爺挑一挑,看可有能吃的沒有。”
店小二一呆,堆着笑道:“哎喲客官,咱們家的菜少說也有小一百種,您二位哪裏吃得完?”
本少爺講究的就是個派頭,當下擲了一錠金子給他,徐徐轉着手中的茶盞,似笑非笑:“本少爺吃不吃得完,原來要你操心?”
那店小二見了金子,不由得滿眼放光,忙道:“是小的多嘴了,公子爺您別怪,您稍待片刻,菜肴這就來。”
他牢牢握住金子,轉身便往廚房走,不多時便端了十來道菜過來,我各嘗一口,比起師娘的手藝差得太遠,忍不住皺眉:“不好,全都拿去倒了,換了別的菜來。”
店小二臉色惶恐,唱了個無禮喏,急急将菜撤走。
樓上忽的有人咯咯笑道:“表哥,你瞧這人,怕不是個傻子?”聲音脆生生的如玉石相擊,聽得我心頭一蕩,忙擡頭往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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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對坐兩個人,旁邊侍立着七八個人,瞧打扮像是侍衛,個個神完氣足,像是高手,不知是什麽路數。
說話的是個黃衫少女,笑眼彎彎,神采飛揚,卻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正自饒有興致地笑吟吟瞧着我,她對面寂然坐着一個黑袍人,瞧背影是個青年男子,卻看不到面容。
少女見我望着她,櫻唇一噘,啐道:“小傻子,你瞧我做什麽?”
我和她目光相觸,順口就笑:“小姑娘,你說誰是傻子?”
那少女一嘟嘴:“你這小傻子,為什麽要叫我小姑娘?”
她這麽一生氣,眉眼更增生動嬌豔,只看得我心中一蕩,将師父的囑咐盡都抛在腦後,笑嘻嘻道:“瞧你年紀,最多十六七歲,如何不是小姑娘?”
那少女“哼”了一聲,臉現嗔怪之色,正要說話,那黑袍男子忽道:“風荷,不要多言。”聲音朗潤低沉,那少女悻悻然一頓足,住口不語。
本少爺大覺沒趣,眼見店小二又端了菜來,計上心頭,吩咐他将這幾道菜送到樓上去,給那兩人吃,小二殷殷勤勤地答應了,忙端了過去,卻見樓上的數個侍衛齊齊喝道:“做什麽?”
店小二出其不意,吓得腳下一個趔趄:“幾位客官,這是樓下那位小少爺吩咐小的送來請你們吃的。”
那名叫“風荷”的少女秀眉一豎,啐道:“誰要他來讨好?這小子一雙眼睛賊溜溜的,不知道安的什麽壞心?”
本少爺一片好心,不料被她翻轉成驢肝肺,聞言正有些臉上發赤,那黑袍男子伸手按住風荷的手背,搖了搖頭,回過身來,遠遠地向我笑道:“樓下公子不知是何方俊彥,既有心結交,不如上來一敘,未知尊意可否?”
我聽得他吐屬文雅,比起風荷有禮貌十倍不止,便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拾級而上,來到他二人面前,那黑袍青年起身相迎,我和他相對作一個揖,擡眼望時,不覺一怔。
适才相隔甚遠,并未看清他容貌,此刻相距咫尺,将他的臉看得明白。原也不過和世人一般,眉是眉,眼是眼,唯有從其和諧處,看出諸神造就這張臉容時,倒是很下了一番心力。
據說師父曾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美人,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對這個據說深信不疑,但師父此刻畢竟滿臉傷痕,容顏已毀,若單論相貌,比起眼前這人,當真是弗如哉,弗如矣。只是這人生得雖俊秀,一雙眼卻平淡冷漠得很,沒半點暖意可言。
許是見到我眼中的驚異之色,那黑袍青年緩聲道:“在下姓洛,雙名斯幽,不敢請教兄臺名號?”
我見他的衆多侍衛神色嚴重,倒像把我當個大敵人一般,暗暗奇怪,索性大咧咧地坐下,抱拳笑道:“我姓徐,單名一個魚字,就是鯉魚的魚。”
斯幽拱手道:“承蒙徐兄厚賜佳肴,如何敢當?”
我笑得散漫:“洛兄客氣了。”取筷子夾菜要吃,卻見他們只是稱謝,并不動筷,奇道:“洛兄,風姑娘,這些菜不合你們的胃口麽?那麽我吩咐店小二另整精致小菜來,怎麽樣?”
風荷沖我一皺小小的鼻頭,冷然哼道:“你這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能安什麽好心?我才不要吃你送的菜。”
我停筷作愕然之狀:“風荷姑娘,你這話從何說起?”
他奶奶的大蘿蔔,莫非我剛對這丫頭有點意思,就被她瞧出來了?本少爺跟随師娘多年,心眼之鬼,自負天下少有敵手,難道還能輸給這小丫頭不成?
斯幽仍是緩然道:“風荷,休要胡言,這位徐兄氣宇軒昂,不是壞人。”
我正喜這孩子有點眼光,瞧得出本少爺氣宇軒昂,卻見風荷急得眼圈都有些發紅:“表哥,這小子也不知是什麽人,好端端的跑來和咱們搭讪,又送上酒菜,只怕是……是那些人硬攻不成,就想下毒害咱們。”
本少爺的笑凝在臉上。
我說風姑娘,仿佛是你同我說話在先,此刻推到我身上,實在很有些冤枉。
斯幽沉聲道:“追蹤之人中,并未有徐兄。”
風荷急道:“誰知道這小子是不是躲在暗處,想要暗箭傷人?”
話說到這地步,我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一拱手,臉上還挂着點兒笑:“洛兄,今日想來你們有些事務,在下就不打擾啦,咱們後會有期。”
到樓下喚了小辮兒張三去牽馬,順手又賞了店小二一塊金子,揚長出門,那小二好生依依不舍,直送到大門外數十步,才含淚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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