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公主緊咬朱唇,目光中透出惱怒之色,絲毫不理會我的呼喝,扯住劍奮力回奪。

我不禁好笑,想是這小丫頭仗着寵愛,在宮中頤指氣使慣了,何曾有過這麽吃癟的時候?

此刻見她咬牙奪劍,神色倔強,心中一軟,但随即便想起她罵景止柔弱,心頭無名火“蹭”的蹿起老高,存心讓她吃點苦頭,真氣流轉,滔滔不絕地傳到劍身上。

平越公主突覺一股大力傳來,又驚又怒地瞪着我,拼盡全力,往回奪劍。

我等的便是這一刻,見狀微微一笑,周身真氣驀地收回,眼睜睜瞧着這小丫頭“哇”的一聲,噴出口鮮血來,踉踉跄跄地後退數步,宛若天旋地轉般一跤坐倒,四周登時驚呼聲此起彼伏。

我忙扔了手中兵器,做出個慌亂又後悔莫及的神色:“啊喲!公主殿下,臣一時大意,出手失了分寸,公主,您沒事罷?”

不等我上去扶她,早有一群宮女蜂擁而上,攙扶着小丫頭下了比武臺,一疊聲兒地喚太醫。

我袖着手,微微笑着瞧她們忙亂,本少爺出手前就有數,好歹是皇上的掌上珠,只打算讓她受點兒小傷,将養兩日便好了,太醫診了脈,也連說不妨。比武相争,難免有損傷,可怪不到少爺我頭上。

平越公主緩過神來,一雙俏眼圓溜溜地盯着我:“喂,你同誰學的武功?”

我抱着雙臂,深沉地道:“這個麽,我師父不許我在外人面前說他的名號,還請公主勿怪。”

皇上瞅着我,倒是意味深長:“沈懷照教出來的徒弟,着實不俗。”

我曉得皇上對我師父知之甚詳,告了罪,拾級而下,回轉座位。

斯幽搖着扇子,笑得親切:“嘉魚一身武功當真高明。”

我被他一贊,正全身飄飄然有些不知自己的骨頭幾兩重,只聽身畔幽幽的一聲嘆息,轉頭映入眼簾的是景止悲喜交織的臉容:“你何必如此?”

我道:“總不能眼睜睜瞧着別人欺負了你罷。”

景止的擔憂果然有理,回到徐府,老爹得知了我打傷公主一事,驚得雙眼滾圓,醒過神來後大發雷霆,尋了馬鞭便要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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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淚如走珠,我娘哭哭啼啼都不管用,承斯幽的面子,竭力替我求情,老爹才怒火稍息,免了我一頓好鞭子,命我在後園中跪足三天三夜,不許吃飯。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少爺我已跪得昏昏沉沉,聞到花廳裏隐約傳來的觥籌交錯、飯菜香氣,深刻地覺得自己真是個孝子。

過了許久,風荷端了一碟蒸得金黃的小餃子來,低聲道:“喏,這是我表哥讓我給你帶來的,怕你不小心餓死了。”

我見她為我送吃的來,已經歡喜得酥了半邊,待到抓起一個餃子往嘴裏一塞,更是險些兒熱淚盈眶,這蝦肉餡兒的小餃子喲,少爺平日裏怎麽就沒覺出你這般鮮?

風荷見了我的饞相,似乎頗覺得有趣,咯咯一笑,随即掩住了口,低聲道:“你慢點吃成不成?我表哥現在纏住了徐伯父,倆人正對談學問,一時半會兒,你爹不會來這兒的。”

我沖她感激涕零地一點頭,誠懇道:“風姑娘,你表哥這個兄弟,我徐魚交定了!”

風荷嫣然道:“表哥說,你待那位葉公子極好,視他如兄弟一般,這會兒怎麽又認我表哥是兄弟了?”

我嘴裏塞滿了小餃子,含糊不清地道:“我徐魚的兄弟嘛,那是韓信點兵,向來是不嫌多的。”

老爹罰我跪的三天三夜,本少爺沒跪足。

倒不是我忤逆老爹的吩咐,而是兩天後,宮中傳來消息,平越公主被我打敗了後,芳心暗許,吵着要皇上賜婚,皇上本就看重老爹這個鎮國公,順水推舟地允了這門婚事。

彼時我正捧着斯幽偷偷送來的香炸圓子吃得開懷,聞言如同晴空裏響了個霹靂,震得手中的吃食骨碌碌地滾落到地,四散如珠。

一只貓在旁觊觎已久,見狀歡喜得幾乎暈去,極其敏捷地搶了幾個圓子,躍上房梁,飛奔而逃。

宮裏傳來的消息想必不假,傳訊的小厮瞅着我臉色不好,嗫嚅着說完。

平越那丫頭不知着了什麽魔,竟真嚷着非本少爺不嫁,叫少爺我聽得痛心疾首。

斯幽倒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慢騰騰将地上剩餘的炸圓子撿了起來,陽光折射在他臉容上,隐約有微笑的倒影:“恭喜嘉魚,得娶皇上的掌中珍,成為未來的驸馬。”

我一肚子沒好氣,一拍身畔的石桌,惡狠狠道:“恭喜你個頭!”

斯幽一怔,想是沒料到我竟會大發雷霆,斟酌着道:“嘉魚,平越公主雖然任性,但貌美如花,身份又尊貴,你不妨看開些。”

不多時宮中有太監來傳了旨,笑容可掬道:“恭賀少爺即将成為驸馬爺。”言下着實巴結,倒似本少爺這個驸馬爺,已坐穩了十足十。

老爹聽說了這回事,真好比天上掉下來一個活鳳凰,喜歡得笑逐顏開,連聲命我入宮謝恩,又叫衆小厮置辦一應迎娶公主的物事。

老太太早就在一門心思地盼着抱個重孫,聽聞此事,難得的和我老爹一條心,吩咐下人準備公主嫁過來的住所。

我悲苦地同老爹打個商量:“爹,這個親事,不結成不成?”

老爹雙眼一瞪,虎目生威:“你敢不結,我打斷你的腿!”

當真是孝子難為。

當晚本少爺換了一身黑袍,趁着月黑風高,正要翻牆逃走,準備到江湖上混個十年八年再回來。

不提防牆角處有人嘆道:“嘉魚,你就打算這麽一走了之?抗旨不遵的罪名,叫徐伯父如何擔待得起?”

說話的正是斯幽,我騎在牆頭上,寒風呼呼地向我身上招呼。

撞見他在夜色裏閃閃發亮的一雙眼,我走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向他道:“你說的倒也有理,敢情要娶那刁蠻公主的不是咱們的洛小王爺。”

斯幽招手要我躍到他身旁,低聲笑道:“徐少爺替葉公子出頭的時候,莫非就沒想到此時的困境?”

我老臉一熱,想起這事兒是自找的麻煩,一時沒了話說,皺着眉頭不語。

本少爺當時一意要為景止出氣,滿心只想教訓平越公主一頓,哪兒想得到這麽多?

斯幽不鹹不淡道:“這樣罷,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替你出個主意,免了你眼前的苦惱。”

我大喜,一把攬着他肩膀,連聲催促:“你說你說。”

他卻只管打量着我出神,好半晌,才輕聲道:“你待葉公子,是否已超出朋友情誼?”

我初時見他神色鄭重,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聞言一拍胸脯:“那還用說?景止是我的好兄弟,我倆從小兒就是過命的交情。”

斯幽出的主意不壞,我第二日便進了宮,迎面撞見景止從禦書房裏出來,不覺一怔:“你怎麽來了?”

景止點了點頭,碧衫在微風中搖曳不定,旖旎如畫,更襯得他容色如雪,分外蒼白:“我同皇上說件事。”

我道:“我也找皇上有話說,你在外面等我,咱們一塊兒出宮。”

得他點頭允可,我壯一壯膽子,昂頭闊步地進了禦書房。

皇上坐在椅子上,正和靖國侯不知說些什麽,見了我來,臉上的笑容莫名地有些古怪:“嘉魚也來了。”

我跪下道:“皇上,得蒙平越公主垂青,是臣三生有幸。但我自幼頑劣,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雖然這幾年跟着我師父,我學得乖了些,但到底擔着個纨绔的名聲。若是叫別人以為平越公主嫁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豈不有負皇上和公主的聖明,也有負我師父的盛名。”

靖國侯抿着丹唇,欲笑未笑:“你師父的盛名,乃是一刀一劍戰出來的,何等名動江湖,怎會被他人拖累?”

輕輕嘆了口氣:“他那樣的人。”

語氣裏遺甚憾甚,飽含深情。

我聽得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心想證據來了,靖國侯這老小子果然對我師父心懷不軌。

他人雖奸猾,卻一副打遍當朝大臣,同葉相平分秋色的好皮囊,我師娘的地位,豈非岌岌可危?師娘的廚藝總是讓我傾倒,平心而論,本少爺并不想換個奸詐陰險的侯爺做師娘。

一念未完,正悲痛着,皇上向我道:“你長篇大論地繞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我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本少爺前面許多鋪陳,等的便是這一句,當下一揖到地,滿臉誠摯:“臣請求趕赴邊疆,擊退南越,活捉南越王來獻,作為迎娶公主的聘禮。”

昨夜斯幽說,若能請求皇上派我遠赴邊關,待個幾年再回來,平越公主未必等得了,到時候悔婚的可就不是本少爺了。

近年來,南越王愈發不知天高地厚,屢次滋擾我朝邊界,皇上對此事不滿已久,聽我主動請纓,果然臉現思忖之色,問道:“竹喧,這孩子請纓為朕分憂,你意下如何?”

靖國侯臉上的惆悵漸次淡去,凝目瞅了我半晌,驀地笑了起來:“也好,便讓皇上瞧一瞧,沈懷照之徒的本事。”

皇上忖道:“這孩子到底還年輕,也不知能否擔起這重任來。”

靖國侯決然道:“臣卻相信懷照教徒弟的能耐。”

好家夥,侯爺對我師父的癡情就此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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