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自古帝王心,叵測得要命,書上寫得明明白白,古人誠不我欺。
拜辭了皇帝,本少爺任勞任怨地陪了師父和靖國侯一起往皇宮外走。
他倆想是許久不曾見面,如今想必舊日種種情緣湧上心頭,偶爾對視一眼,瞧在本少爺眼裏,簡直是深情款款,随即便裝作漫不在意地轉過頭去,說話和氣中又帶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本少爺冷眼旁觀,心底暗笑。
皇宮修得忒闊氣,恢弘壯麗,金碧輝煌,沿途的柳樹在清風中婆娑起舞,前方傳來清脆笑鬧的聲音,不時夾雜着一兩聲爽朗的笑語。
我耳朵一動,循聲望去,斯幽環抱雙臂,笑吟吟地立着,平越公主嬌俏俏地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呱呱笑個不停,瞧樣子,洛小王爺深得公主的歡心。
我遠遠望了他一眼,心底百感交集,斯幽待我情分不淺,但他一肚子百轉千回的心思,我從來想不到,猜不透。
到底不是一路人。
說來景止亦有七竅玲珑心,但為人坦蕩,從不曾有半點詭谲伎倆,我自幼深慕于他,想來是為了這個道理。
我們三人并肩走到宮門,靖國侯送了我和師父一裏路,遲疑了半晌,一臉無意間提起的表情:“對了,她過得可好?”
師父負手微笑:“自然甚好,阿嫣也時常提到你。”
靖國侯便長長嘆了口氣:“你倒是一如既往地顧着別人的感受,只是她滿心裏只有一個你,何嘗會想到我?”
這兩人一遞一句,說得本少爺大惑不解,心想莫非我一向誤會了?眼睜睜瞧着靖國侯辭別了歸去,忍不住向師父問道:“好師父,靖國侯瞧上的不是你麽?難道還能是師娘?”
師父頓了頓,一對剪水秋瞳仿佛攜着萬千淩厲的劍芒,凝注在我的臉上,唇角微彎,笑得前所未有的滿是殺氣。
我頓時只覺大難臨頭,讪讪陪笑,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陪着師父回轉徐府。
師娘問起皇宮中的遭遇,秀眉微蹙,隐隐透出一絲惱怒不樂之色:“陶夜雖然冷血嗜殺,但倒是沒聽說他錯殺過什麽好人,碧落之主莫沉音更是個溫和仁慈的性子,在江湖上名聲頗佳,皇上要他們的性命,未免有些太過了。”
師父點了點頭,道:“阿嫣說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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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少爺聽得歡喜,瞧瞧我師父師娘這三觀,當真深得我心。
沒過兩日,宮中傳來消息,江湖中的輕塵樓主擄掠公主,攪亂洛世子的婚堂,皇帝震怒,下旨派新驸馬領兵覆滅輕塵樓,大軍到處,寸草不留,此事頓時在江湖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當夜我到洛府拜訪,月色清幽,柏影搖曳,可巧不巧,居然撞到斯幽正在後園中拭刀,刀光在月下閃爍着森冷的光芒,看得本少爺心頭一顫。
他見了我,漫漫一笑,還刀入鞘,輕輕放在石桌上:“嘉魚來做什麽?”
我開門見山:“我來拜托你一件事。莫沉音和陶夜不是什麽壞人,還請你手下留情,不要逼迫他們。”
斯幽負手笑了笑,忍不住嘆了口氣:“嘉魚,我也不必瞞你,皇上下了密旨,要我取了碧落閣主和紫微之主的兩顆人頭,收編這兩大江湖勢力,我若不殺他們,皇上便不會饒我。”
我心頭一團火直冒三丈,一拍石桌,皺眉道:“這些卑鄙龌龊的事情,你當真要為皇上做?倘若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就滅了碧落閣、紫微族,如何堵得了世人的悠悠之口?”
斯幽唇角上揚,浮起一個奇特詭豔的笑容:“陶夜若想得到第二顆救莫沉音性命的永明珠,便不得不為我做第三件事,而這件事,便是要他當衆刺殺我未果。紫微之主犯上作亂,竟敢刺殺朝廷王侯,我們自然就有了名正言順剿滅他們的借口。”
一番話聽得我驚心動魄,眼前神色孤寒冷靜的青年莫名多了幾分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我定一定神,開口道:“既然你已經籌劃得如此周密,為什麽要透露給我?”
他唇畔的笑意一斂,沒來由添了幾分凄涼,向我走近了幾步,低聲道:“嘉魚,在這世上,我唯一不肯瞞的便是你,你要知道什麽,我自然竭誠相告。”
我掩不住臉上的讪笑,摸着後腦勺,清了清嗓子:“你的恩德,我都知道,實……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你才好。”
他倏然一揚手,止住我的話語,失神似的笑了笑:“我哪裏要你什麽報答?其實我這樣費心為皇上辦事,向皇上要的不過是一世與嘉魚同殿為臣,只要能常常見到你一面,我就別無所求了。”
小王爺這話說得太癡,叫我有些招架不住,揉着腦袋,頭痛地鑽回家裏,見師父正和老爹說話,遂和師父商議道:“咱們要不要通知一下莫公子他們?”
師父搖頭道:“既然洛世子手裏藏着第二顆能保莫公子性命的永明珠,咱們便阻止不了陶夜為他所迫。”
我脫口道:“要不,咱們從斯幽手上将那顆永明珠偷來?”
師父咳嗽了一聲不答,師娘倒是一臉“你可真是個機靈鬼”的表情:“那洛小子要拿永明珠威脅陶夜,難道還會放在咱們找得到的地方?”
我悲苦地回了房,一夜輾轉難眠。
次晨醒來,天邊一輪紅日倏地蹿上地平線,剎那間紅紫交雜,霞光萬道,瑰麗絕豔,莫可名狀。
派去谷懷钰家的小厮不久就回來了,說是莫、陶二位公子已經辭別而去,不知去向。
據那小厮回報,谷懷钰言下頗有個酸溜溜的勁兒:“莫大哥對那位陶公子,怎麽倒像比我還親近?”
小厮轉述完谷公子的話,殷勤地向我湊了湊,臉上笑得像朵迎風怒放的喇叭花:“少爺,您瞧,這谷公子飛醋吃得莫名其妙。”
我聽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啐了一口:“胡說八道什麽?別亂編排人。”
小厮笑得正歡,聞言吓了一跳,把笑容硬生生截回肚子裏,耳畔裏傳來一聲頗熟悉的笑:“大早上的,徐公子為何和下人置氣?”
庭前磊磊立了個身形颀長的黑袍男子,臉色蒼白,目光中含着一絲若隐若現的淩厲,卻是有些日子沒見的陶夜。
紫微之主親自上門拜訪,本少爺這面子不小,我請了他進廳坐定,他直奔主題:“徐公子,我這次來,有一事相托。”
我揚眉笑道:“你只管吩咐。”
陶夜神色一凝,沉聲道:“徐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昨天晚上陶某恰好在洛府的房檐上,聽到了你替我和沉音說情,多謝。昨夜我本有去偷取永明珠的打算,但洛斯幽精明得很,實在找不到他藏寶珠的地方。”
他說到這兒,輕嘆了一聲:“若無第二顆永明珠,沉音便無法活下去,他這一生,過得太苦,我已決意聽從洛斯幽的安排,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我将沉音點了睡穴,交到戚千藥和霜兒的手裏,在我刺殺洛斯幽失手的當夜,還請徐公子當面向洛斯幽讨得永明珠給沉音服下,并派人送他高飛遠走,不要被朝廷傷害。”
我聽得臉上變色:“你這不是自尋死路?”
陶夜嘴角微勾,眼底神色凄冷荒蕪:“此事本是不情之請,但洛斯幽心機叵測,只對徐公子頗有眷顧之心,若非你,陶某想不到第二個人能成功從他手上得來永明珠。”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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