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傅庭秋将酒樓的賬算在謝焉頭上,心平氣和的結賬,臨出門前還得了店小二一句:客官慢走,下次再來。

傅庭秋輕哼一聲,回頭再看一眼複來樓的牌匾,心道:謝焉果真會挑地方,一餐簡飯幾欲掏空他的腰包,如若不是他帶着銀票,怕是要被扣下來當洗碗小厮了。

平心靜氣後,傅庭秋方往萬秋山莊設在璇玑城的據點走去,繁瑣小事等見到謝焉再算賬,先将謝焉交代的人查個明白較為重要。

謝焉離了酒樓,直往知南樓分樓去。

知南樓位于璇玑城城北一處偏僻巷子內,此用意類似酒香不怕巷子深,知南樓的名氣讓顧客絡繹不絕,哪怕身處偏僻之處,也能營造出人山人海之景。

謝焉走到巷子口,見時不時從巷子深處走出幾人,有些身着華服腰間別有仙門望族的玉佩,不少年輕面孔頻繁而出。

看得出知南樓生意不錯。

謝焉順着來人的地方走過去,左拐右拐後終于得見一處遺世獨立的庭院,院門牌匾上大刀闊斧着知南樓三字,字裏行間皆是霸道。

院子不大,此時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謝焉腳步一頓,不知此處發生了何事,引得衆人駐足觀看。

他想弄清楚,便得進知南樓,但此時門前被人海阻擋,空隙全無。謝焉只好另尋法子,從後方進去。

後院空無一人,隐約聽見前方的沸沸揚揚,謝焉兜了一圈未尋到後門,微微擡頭看了看半人高的院牆,随後四處張望,無人。

謝焉腳尖一點,輕飄飄的躍上院牆,未做停留,落在了院內。

此處的知南樓應是分為前後院,謝焉此時身在應是後院,方才見過熙熙攘攘的是前院。心有計較的謝焉,朝院中心的房間走去,那兒應是辦事處。

他人還未到辦事處,先聽見一陣争吵聲。

“大樓主親傳命令,令我不日将此處鎮樓之物送回破軍城,還能有假?”一人火氣滿滿低聲道。

“雖如此,大樓主并未讓你賤賣樓內法寶。”一人道。

“你懂什麽?”火氣滿滿人怒道,“知南令失蹤多日,怕是尋不回了,如今大樓主還讓我等将鎮樓之物送回,可見樓內有大事發生,你們不考慮自己,我還要考慮考慮呢。”

“你考慮你的,”勸說之人道,“與你糟踐法寶并無關系。”

“我想賣便賣。”那人冷笑,“你別忘了,我才是大掌櫃,你不過是個賬房先生。”

二人交談到此戛然而止,以賬房先生不再說話收尾。

謝焉微微眯眼,冷然片刻,一腳将辦事處的後窗踢開。

他一聲不吭的動作,将房間內的二人吓得夠嗆,其中一個身材圓潤的胖男子更是噗通一聲滾進了桌子下,連忙高聲呼喊:“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這等行事做派,哪來知南樓半分風氣?

謝焉嗤笑一聲,轉眼去看不動如山的那一位。躲在桌子下的是方才要賤賣法寶的管事,那這位應該是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生的年輕,眉清目秀,神色坦然,看見謝焉不喊不叫,也不好奇,只杵在一旁看着,好似此處發生的事情,都跟他毫無幹系。

謝焉看了一會,他還是那番姿态,明白這人想裝聾作啞當個糊塗人,謝焉不管他,直直朝着躲在桌子下的管事走去。

管事嘴裏不停,好漢饒命皆被他奉為上座,偏偏聲音不大,不能堪稱餘音繞梁。

謝焉踢了桌腿一腳,吓得管事多說了幾句:“好漢饒命,好漢看上什麽只管自取,小人不會多說一句。”

“你能做得了主?”謝焉問。

“自然自然。”管事縮頭閉眼,只當自己是個未出世的鹌鹑,恨不得将腦袋塞進地下,“此處我是管事的,自然我做得了主。”

“我倒是不知,何時你也成了知南樓拿主意之人。”謝焉道。

話語中的冷意,讓管事的抖如篩糠,口中自謝焉進來不斷叫喊的好漢饒命,也随之消失。

“擡頭。”謝焉将一方小令放到管事面前。

管事聞言顫顫巍巍的擡頭,入眼知南樓信物,他心中一凜,順着修長有力的手一路到了謝焉的臉上。

瞧見謝焉面貌的一瞬,管事張大了嘴巴,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渾身一抖,兩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撲通一聲,很是響亮。

謝焉将信物收起,對這管事的膽子不敢恭維,那賬房先生至始至終了無生息,好似個普通的裝飾品。

直到謝焉路過他面前時,這位毫無存在感的賬房先生終于開了口。

“閣下請留步。”聲音清冷寡淡,有着疏離于人的生僻感。

謝焉依言停步,靜候賬房先生下文。

“閣下是知南樓的行使者,不妨将此事處理完再走。”

話裏話外滿是讓謝焉收拾爛攤子的意思,謝焉不傻。

謝焉:“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理。”

賬房先生古井無波的表情破了功,略帶驚訝的看着謝焉背影。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謝焉留下這句,往櫃臺走,那裏應該放着朗月要的鎮樓之物。

謝焉将尋到的小印收起來,對尾随而來的賬房先生道:“你只管收拾,不過三日便會有新的鎮樓之物及命你為管事的文書送達。”

賬房先生想說的明顯不是這個,但端看謝焉幹脆利落的行事,恐怕留不下謝焉。

“我還有事,你好生照看此處。”謝焉不給賬房先生說話的機會,破窗而入,又翻窗而出,一來一去好生潇灑。

徒留賬房先生面對一地狼藉及一個被廢的管事,啞口無言。

傅庭秋将事情交代下去,向人打聽清楚璇玑城內最有名的茶樓,一步三晃的朝着茶樓走去,古往今來要說消息流傳最快最多的莫過于茶樓酒肆。

傅庭秋不愛喝酒,自然不願意去酒肆,茶樓倒是一去無妨。

跟着小二邊走邊聽,行至雅座上,低聲道了謝,傅庭秋靜心細聽。

只聽說書人的驚堂木一拍,話還未說,先将那旱煙袋抽的叭叭作響,估摸是抽了七八口後,說書人才開了腔,一股純正低沉帶着暗啞的老煙腔撲入耳中。

“上回書說到這知南樓有三位樓主,撇開主管法寶的大樓主朗月與露面主持的二樓主清風不談,咱們今兒來說說這鮮為人見的三樓主。”

傅庭秋敲扇子的動作一停,目光若有似無的在茶樓內溜過一圈,今日真是湊了巧,他來此處,此處便說謝焉。

“要說這三樓主,那真是三天三夜的誇贊之詞道不盡。”說書人揚聲道,“三樓主名為謝焉,此人生性清冷,不愛與人過多交道,聽那二樓主道,這位謝樓主,長相英俊,武功奇高,如今已是金丹期的修為那是年少成才,更難的是心性堅韌,不愛紅顏也不愛藍顏。”

說書人最後一句引得茶樓裏一片吵雜,傅庭秋分明聽見有人道,謝樓主不愛紅顏不見得不愛藍顏,昨夜與那萬秋山莊的少莊主摟摟抱抱好不親熱。

傅庭秋抖開扇子,悄悄遮了半張臉,往那說話人身處地方看去。

一張平淡無奇的臉,一個身形不高的男子,觀其模樣是個尋常人。

傅庭秋并未因此人是個尋常人便視而不見,往往尋常人都有很大的作用,默默将人記下,傅庭秋繼續聽書。

“知南樓是什麽地方?知南樓是修真界法寶的誕生之處。謝焉身處其內,不僅沒有身揣無數法寶,反而将煉成的法寶交由知南樓處理,可見他不是個貪婪之人。”說書人說到這裏,煙瘾驟犯,叭叭的又抽上幾口,“聽聞昨夜謝樓主現身芙蓉閣,見者無不誇贊其容貌非凡,武功乃吾等拍馬難以追趕。”

“在座皆知芙蓉閣是何地方。”說書人說到此處,語氣陡然一轉方才的正經凜然,反而透着些許猥/瑣,“花街柳巷的個中翹楚,老朽雖已年邁,但仍對芙蓉閣心馳神往。璇玑城的芙蓉閣聲名遠播,想必謝樓主也是聞名而來。”

茶樓內有人許是與說書人相熟,聽聞這話,忍不住朝他唾了一聲,嘲弄道:“那謝樓主身處凡塵之巅,怎會對芙蓉閣內的胭脂俗粉動了心?”

“哎,小兒此話不中聽,”說書人搖了搖旱煙袋,“借芙蓉閣之名,會絕色情郎,豈不妙哉?”

“哦?”那人忍不住道,語氣裏的好奇藏也藏不住。

傅庭秋算是看出來了,這問答之人怕是與說書人是一夥的,二人一唱一和的将茶樓內氣氛炒起來,熱熱鬧鬧的壯大說書人名氣,博得滿堂彩。

他并未生氣,也沒有出手阻止的打算,反倒想聽聽說書人如何胡說八道。

“初見謝樓主,驚為天人,偏偏他清雅出塵,難以讓人心生旖旎。”說書人目露精光,唇角彎彎,好似他見過謝焉一般,“但要說起謝樓主的情郎,世人只道天作之合,天造地設。這位謝樓主不可謂不膽大,竟将那萬秋山莊的少莊主納為己有。”

傅庭秋:“……”

好一個納為己有,好似他是一個沒有生氣的死物。

“那萬秋山莊的少莊主,生的花容月貌,溫情似水,行走在外四處留情,卻将真情留在了謝樓主身上,至此修真界怕是要少了一位風流少年郎。”說書人感嘆一聲,“知南樓與萬秋山莊強強聯手,試問修真界還有哪家是其對手?”

傅庭秋面皮一抖,簡直不忍聽下去,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好在謝焉不在,否則縱然他臉皮厚似城牆,也不能肯定自己不臉紅。

“無憑無據的胡扯,竟惹得許多人駐留傾聽。”旁邊忽然多出一人來,那人清雅出塵,面貌英俊不茍一笑。

傅庭秋倏然看去,便見謝焉不知何時來了,坐在旁邊一言不發,不知将那胡說八道的說書聽了多少。

“你……”傅庭秋難得無言,對上謝焉似笑非笑的目光,他臉皮驟然一熱。

“樓主所言甚是。”傅庭秋一本正經道,“不過市井流言,聽過便罷。”

謝焉:“我道傅少莊主還要與那說書人理論幾分。”

“不會不會。”傅庭秋幹笑道。

他理論個鬼,此事越是計較世人越是好奇,好比書寫時刻意的描寫,只會越描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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