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謝焉只覺得碰過畫冊的手火燒火燎,整個人好似剛從蒸籠裏端出來,不論頭尾全在冒着蒸蒸熱氣。
狠狠剜了始作俑者一眼,謝焉平心靜氣,他并非年少不谙房事之人,不過是沒想到芙蓉閣居然送上了一本,畫風奔放、筆觸揉捏剛好的龍陽春宮圖。
傅庭秋的目的達到了,也便不再逗弄謝焉,免得将人惹的惱羞成怒,不好收場,他道:“那老鸨記得我,想必聽了些傳聞,誤以為我好男色,又見樓主這般英俊,不免多想了些。送上這等冊子,許是聊表歉意。”
至于這聊表的歉意是為何,在座二人心裏有數。
謝焉:“她倒是會看眼色。”
傅庭秋:“正因如此,稍後她必定親自登門致歉,開門做生意的很懂得圓潤處世,那日我一擲千金的大氣她尚且記在心裏,怎會輕易得罪我?”
即便傅庭秋沒表明萬秋山莊少莊主的身份,光是那一份視金錢如糞土的大氣,已足以令人刮目相待。
這其中的曲折不用傅庭秋再多解釋,謝焉一點就通。
傅庭秋話音剛落,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老鸨分外谄媚的請示:“傅公子,老身有些話想對公子明言,不知可方便?”
傅庭秋含笑的目光在謝焉陡然黑了個徹底的臉上兜了一圈,溫聲道:“無妨,媽媽請進。”
老鸨得了傅庭秋的話,推門而入,身後跟着的依然是前兩次的龜公,門關上,也斬斷門外随着老鸨一同跟來的好奇目光。
老鸨腆着臉,揮揮手讓龜公将幾道好菜放到傅庭秋面前,奴顏婢膝的行至傅庭秋身畔,未語先期期艾艾的抽泣了兩聲,擠了兩滴貓尿,故意讓傅庭秋瞧見。
傅庭秋身子一側,躲開老鸨沾染豆蔻的十指,笑道:“媽媽想說什麽?不妨說出一二。”
老鸨見傅庭秋避她如蛇蠍,心頭一冷,腦子跟着清明了許多,她倒是忘了這位傅公子愛藍顏,思及至此,老鸨幽怨的眼神在謝焉身上逗留許久。
“傅公子,那日我是逼不得已才讓人去敲了雲苓房門啊。”
這一開口便将自己放在了弱者位置上。
傅庭秋挑眉,似笑非笑:“媽媽說的哪裏話,誰人不知芙蓉閣背後站着卿門宗,哪來不懂事的毛頭小子自讨苦吃?”
老鸨料到傅庭秋不會有好臉色,斷然不曾想傅庭秋開門見山的道了個清楚,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好不精彩。
“公子所言非虛,但卿門宗絕不會因一件小事,便大肆張揚的為我做主啊。”
傅庭秋:“因為媽媽逼不得已,所以難為情的收下雙倍金銀,倘若可以,我也想試試這等逼不得已。”
這讓老鸨接下來哭慘的話胎死腹中,她雙手揉着帕子,腦海思緒翻飛,遇上這等難纏之人,她該如何是好?
傅庭秋今日來,不是為了那日的金銀,他倏然輕快一笑,讓沉溺思緒的老鸨渾身一顫,擡頭警惕的望着他,好似他有一點不規矩,即刻必死。
傅庭秋:“媽媽,知南令的消息可是你放出的?”
老鸨面容不俗,豆蔻年華亦是百裏挑一的美人,即便如今年過半百,也堪稱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此時瞠目結舌的模樣,卻賞心悅目不到哪裏去。
“老身,不知公子在說什麽。”
尾音不期然的帶上了點言不由衷的心虛顫音。
“這個龜公應是給你出謀劃策的李鳳瑞吧?”謝焉一把擒住妄想開門溜之大吉的龜公,丢到老鸨身邊,冷聲道。
“我不知李鳳瑞是誰,更不知道公子什麽意思,我掌管芙蓉閣多年,何須人出謀劃策?”老鸨故作鎮定,但緊捏着帕子的雙手出賣了她。
謝焉:“不見棺材不掉淚。”
話音未落,人已飄然行至老鸨面前,手指微張便要給老鸨些顏色看看。
傅庭秋:“怎能對女子這般粗魯?”
傅庭秋适宜的出手,擋住謝焉不容阻礙的手,得到老鸨感激涕零的目光。
謝焉皺着眉頭,沒收手,不耐道:“她明知知南令,卻裝作無知企圖蒙混過關,你想放了她?”
傅庭秋笑而不語,将謝焉的手徹底擋開,與老鸨對視,在老鸨感恩戴德的目光中,漫不經心道:“聽聞卿門宗對背叛之人心狠手辣,追殺至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斬草除根。你說如若他們知曉,你背着他們,妄想攀上萬秋山莊,會如何?”
老鸨張了張嘴,不敢置信的望着傅庭秋,好似他是從地獄深淵爬上來的惡鬼。
原先老鸨見傅庭秋阻止謝焉,還當他菩薩心腸,見不得謝焉心狠手辣,哪曾想傅庭秋并非善意。她緊張的喉嚨作痛,連咽口口水都隐隐發疼。
倘若不将知南令的事交代清楚,她怕是難過了;如若說了,日後卿門宗定然不會放過她,更何況她身邊還跟着個監督——李鳳瑞。
李鳳瑞在她身邊如同心頭針肉中刺,哪怕對方并未做過對她不利的事,但她每每想到依然難以入睡。
老鸨咬咬牙,心一橫,破釜沉舟道:“如若公子将我身邊之人滅口,我願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要求提的在傅庭秋意料之中,他并未急着動手,反而長腿一伸,将規矩跪着的李鳳瑞一腳踹倒。
傅庭秋:“你可有話要說?”
分明要給李鳳瑞一次活命的機會。
謝焉有些意外,換做上一世的傅庭秋,只怕手起刀落,不見絲毫拖泥帶水。
李鳳瑞倒地瞬間,又迅速爬起來跪好,好一副天生奴婢像,對傅庭秋的話仿若未聞。
傅庭秋皺皺眉,不再去碰李鳳瑞,他發覺此人不對勁,似中了毒。
反觀謝焉,端詳片刻,摸出一個紅色瓷瓶,取出藥丸,強行塞入李鳳瑞口中,随後退到傅庭秋身旁。
進門後一言不發好似死人的李鳳瑞,藥丸入口不到半盞茶,整個人傾倒在地,渾身痙攣,額頭汗水好似瓢潑大雨蜂擁而至,一陣陣瘋狂肆意的流,幾欲将他整個人熬幹。
半晌李鳳瑞停止痙攣,汗水也漸漸止住,人從半昏迷狀态緩緩醒來,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驚慌失措的老鸨。
那一刻李鳳瑞眼中恨意滔天,猛虎下山似的朝老鸨撲了過去,口中念念有詞:“臭婆娘,敢給我下毒,我要你償命。”
李鳳瑞将老鸨撲倒在地,雙手鐵鉗似的卡在老鸨脖子上,雙目圓瞪,龇牙咧嘴的好不醜陋。
傅庭秋擡頭同謝焉對視一眼,一腳将李鳳瑞踢開。
李鳳瑞醒來眼中只有老鸨一人,未顧及到身畔還有兩個陌生人。
其中一位錦衣華服,長相俊美的男子,正是将他踢開之人。
他心生不平,惡言道:“好一個英雄救美,莫非見我真要痛下殺手,心生不忍?”
傅庭秋的折扇總要時不時冒個頭,好讓謝焉記起玉牌一事。
此時他折扇點了點老鸨,又點了點李鳳瑞,頗為嫌棄道:“我天人之姿,怎會看上她?不要東扯西說,救你一命是要問你正經事。”
李鳳瑞哪裏是好相與之人,他生來力大無窮,蠻不講理,自胞妹嫁入卿門宗,更是狗仗人勢,禍害一方。
觀傅庭秋好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雖相貌出衆但不足為懼,想必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一輩,不免輕視。
李鳳瑞:“什麽正經事?老子一概不知,要是你想尋個春風一度,老子不嫌棄你是個男的。”
傅庭秋冷笑一聲,何時受過這等污言穢語?
随手一甩,謝焉只覺眼前白光一閃,那廂還頂天立地的李鳳瑞哀嚎一聲,雙膝跪地,雙手顫抖的捧着臉痛哭流涕。
謝焉眉梢微動,這是?
傅庭秋:“我問你話,你答還是不答?”
世人皆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偏偏李鳳瑞是個難啃的硬骨頭,只聽這人倒抽一口氣,猖狂道:“有本事,你弄死我啊?”
“我說我說。”李鳳瑞自以為千裏江山屹立不倒,他不說別人拿他沒辦法,殊不知被他掐的死去活來的老鸨悠悠醒來,聽見這話,連滾帶爬到傅庭秋腳邊,“公子想知道什麽,老身願意事無巨細的一一告知。”
傅庭秋輕笑一聲,這聲笑落在李鳳瑞耳中,無端生了幾分嘲諷,好似嘲諷他的愚昧不知,更是嘲諷他的固執己見。
這讓将自己比的天下少有的李鳳瑞,如何靜坐一旁?
李鳳瑞低吼一聲,不管不顧的朝着傅庭秋沖過來,眼中是同歸于盡的狠意。
可惜人尚未到傅庭秋的面前,被謝焉輕描淡寫的一揮手,扇到了屏風上,屏風頓時四分五裂,李鳳瑞也仰躺在碎裂的屏風上,目瞪欲裂。
謝焉接過傅庭秋遞過來的一盞鈴铛,朝李鳳瑞丢過去,剎那李鳳瑞被一束藍色光芒籠罩,只見他在藍光裏徒勞無力的掙紮,亦不能離開半分。
這等景象讓謝焉想起多年前知南樓重金拍出的一件法寶——攬光鈴。
那是少有的上等法寶,能禁锢住大乘期的修真人,未曾想今日被傅庭秋用來對付李鳳瑞,當真是暴殄天物。
傅庭秋見老鸨願意合作,李鳳瑞又被謝焉制服,彎腰将老鸨扶起,将她安置在身邊:“知南令的消息你從何得知?”
老鸨驚慌未定,心頭一陣陣發秫,聲音顫抖道:“是,是少宗主飛鴿傳書,讓我散布出去。”
這與傅庭秋得到的情報不一樣,他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追問道:“當真是少宗主而不是李婉兒?”
“李婉兒不過是個玩物,她的話我斷然不會聽從。”聽見李婉兒的名字,老鸨的神态迅速鎮定下來,隐約有幾分不屑,“不瞞公子,李婉兒只不過是個媚上欺下的賤人。”
傅庭秋對老鸨的題外之話興趣全無,他道:“明知知南令消息一出,會給芙蓉閣帶來無盡的麻煩,你為何還這麽做?”
老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按了按臉龐道:“依附于卿門宗得以将芙蓉閣做大,不聽從指揮,怕是會被取而代之,再者,我在這其中看見了生財之道,為何不做?”
傅庭秋緘默,深覺得問了個蠢問題。
“你可知他為何要這麽做?”謝焉的聲音在傅庭秋身後不緊不慢的響起。
老鸨瞬間沒了言語,傅庭秋看去,只見老鸨神色閃爍,雙唇微微一顫,分明是有話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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