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深人靜,月似彎鈎,稀稀落落的月色半死不活的撒在萬秋山莊內,整座山莊沉浸在一片陰沉寂靜中。
帷帳放下來,掩蓋住床上的景象。
謝焉盤腿端坐在床中央,雙手守在腰腹間,雙目緊閉,呼吸微弱緩慢,從這一呼一吸間不難看出他正在修煉。
忽然,寂靜空蕩被打破,輕微到忽略不計的一聲吱,轉瞬即逝。
謝焉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有人。
來人踮着腳尖,似乎在極努力控制自己的腳步聲,即便藏住了腳步聲,卻沒能藏住他因為緊張,而略顯得急促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落在謝焉耳中,清晰明朗好似人在眼前。
來人未曾有過半分猶豫,直直朝着床畔而來,漸漸地,近了。
只消謝焉伸手,便能将這深夜不睡亂擾人的禍首擒個正着。
但謝焉沒動手。
他想看看來人想幹什麽,入了萬秋山莊後,千奇百怪的感覺接連而出,他一直在等,等個合适的機會,将事情梳理明白。
機會未等到,倒是等到個小賊,雖然他明知這小賊是誰。
小賊停在了床前,似在猶豫,半晌謝焉聽見一聲輕喊。
“樓主?”
謝焉不答話,他的目光停留在帷帳上。
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的、慢慢的将帷帳撩開了一條縫,那只手的主人,也跟着顯露出來,手主人穿着白色絲綢內衫,赤着腳,懷抱着黑漆漆的盒子,不知裝着什麽東西。
傅庭秋貓叫似的喊了一聲,沒得到謝焉回應,心生奇怪,這麽晚謝焉去了哪?
萬萬沒想到帷帳撩開,尚未看清什麽,便先與謝焉在黑夜裏仍然璀璨的眸子對上了。
傅庭秋愣了愣,讷讷道:“樓主既然在,為何不應我?”
謝焉的目光在他腳上停留許久,半晌道:“少莊主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說起正事,傅庭秋将謝焉不應他的事情抛諸腦後,抱着盒子爬上謝焉的床,在他身畔坐下後,自懷中摸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傅庭秋擦了擦,夜明珠便亮了起來。
傅庭秋将盒子放到謝焉面前,壓着聲音道:“這是玄鐵。”
這便是他半夜來此的目的?謝焉沒問,他将盒子打開,只看了一眼,又蓋上了。
傅庭秋:“不知樓主修複攬光鈴需要多久?”
謝焉:“五日。”
還好還好,傅庭秋心裏有了計較,輕聲道:“此事拜托樓主了。”
謝焉将盒子推到裏側,身軀也跟着朝裏挪了挪,借着夜明珠的光,将傅庭秋看了個完整:“少莊主為何深夜來此?”
傅庭秋幹笑一聲,總不能說他半夜過來探個虛實,想看看謝焉安不安分吧?将陌生人領入萬秋山莊是大忌,但傅庭秋不管那些,他想知道謝焉對萬秋山莊,亦或者對撥雲劍存了什麽心思。
傅庭秋:“白日人多眼雜,若是被他人看見,我将這盒子贈與你,怕是會生出流言蜚語,被我爹知曉,少不了一頓毒打。”
最後一句話,純屬傅庭秋造謠,長這麽大,傅青松連他一根發絲都未曾碰過。
謝焉若是信了他這番話,只怕是個傻子,談何穩坐知南樓三樓主的位子?
懶得拆穿他,謝焉撩起帷帳,目光直直的瞧着傅庭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傅庭秋挪了挪屁股,要下床時,回頭十分讨打道:“莫非樓主孤枕難眠?我觀樓主衣衫完整,難道是……”
話未說完,便收到謝焉暗含暴怒的目光。
傅庭秋不再說話,老老實實的抱着夜明珠,走了。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謝焉将身側的盒子打開,取出裏面的玄鐵,放在手掌心靜靜體會,冰冰涼涼,并無資料中記載的靈力波動。
看來傅青松得到的這塊玄鐵,只是一塊玄鐵,并無其他。
次日一早,謝焉便開始修複攬光鈴,攬光鈴是千年前合歡派老祖傾力所造,初出時此物是配合合歡派的修煉心法使用,在雙修時為兩方增加靈力的。
後來合歡派內亂,攬光鈴下落不明,多年來輾轉流傳,兜兜轉轉到了知南樓手裏,被傅青松高價拍下,收入萬秋山莊。
攬光鈴與謝焉緣分匪淺,出也謝焉,損也謝焉。
如今修複,也倚靠謝焉。
傅庭秋原以為謝焉修複攬光鈴,至少也需要個煉爐,結果謝焉謝絕他的好意,将他趕了出來,只告訴他,五日後再來。
傅庭秋直覺謝焉手裏定然握着煉器的獨家秘方,不願與他分享。
這實屬正常,傅庭秋不生氣。
在謝焉修複攬光鈴的這幾日裏,傅庭秋沒閑着,他動用萬秋山莊的情報來源,處處追查扶桑門的下落,如此一來,修真界暗波洶湧,皆在議論着萬秋山莊為何與扶桑門對上了。
傅庭秋自己躲進藏書閣裏,翻遍書本典故,想找出點扶桑門的記事。
功夫不負有心人,傅庭秋終于在一本雜記上尋到了。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扶桑門,立于日出之地,精通幻術,擅于刺殺,百殺百中。
傅庭秋翻來翻去,只翻得到這些東西,他擰着眉,将雜記合上,在破爛不堪的外皮上,隐約看出傅不放親記。
傅庭秋:“……”
傅不放?他祖父知道扶桑門,似乎還同扶桑門接觸過。
傅庭秋盯着那句“立于日出之地”,這句話什麽意思?
世人皆知,天無邊無際,地遼闊無沿,太陽看似有個落腳地,實則永遠追不到個盡頭,這句日出之地,記錄的是哪?
傅庭秋自覺博覽群書,通曉諸多事宜,卻被這句話纏住了思緒,一時間鑽入了牛角尖。
“少莊主?”門外傳來傅來拘束的詢問。
傅庭秋回過神,将雜記上關于扶桑門的一頁,撕了下來塞入袖中,起身走向門口。
“什麽事?”
傅來:“莊主鑄造一把好劍,此時正在前廳等着少莊主。”
這麽快?傅庭秋頗為意外,如此短暫的時日很不像傅青松的行事風格。
想到傅青松出來了,而謝焉還有兩日才能将攬光鈴修複好,傅庭秋不知怎麽心底有些發秫。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衣袖一整朝前廳走去。
前廳,傅青松滿懷贊嘆的将手中劍翻來覆去,好似從未鑄出如此滿意的一把劍。
傅青松想:知南樓不愧是知南樓,送上來的隕鐵委實不錯,倘若能再诓來一塊,該有何等的欣喜若狂?
未等傅青松仔細盤算,傅庭秋踩着明媚陽光,似踏風而來。
傅青松将劍放下,行至傅庭秋身旁,将兒子由上到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看傅庭秋氣色不錯,活蹦亂跳的暫且放下了心。
傅青松:“我兒,那攬光鈴用着可還順手?”
傅庭秋心想:順手倒是挺順手的,但不怎麽結實。
心裏這般想,嘴上卻答:“父親挑的法寶,自是順手的。”
傅青松哈哈一笑,轉身将新鑄好得劍捧到傅庭秋面前,滿含期待道:“試試?”
傅庭秋将劍拿起,走出前廳,站在院子裏,稍稍運氣,随着一陣攜卷着花瓣而來的春風,翩然舞動,動作間行雲流水,劍風淩厲暗藏殺氣,一招一式漸漸舞出一片天地。
傅青松面上神态緩緩收起,眼睛微微眯起。
傅庭秋的劍法并非傅青松所教授,而是傅庭秋拿着傅不放的秘籍,自己練的。
傅青松分明記得,傅庭秋離開山莊前,劍風柔和似有普度衆生之勢,頗有些花架子的味道,可這歸來後,劍風殺氣飽滿,隐有破雲滅天之勢。
這并非好兆頭,尤其對傅庭秋結丹不利。
一套劍法舞閉,傅庭秋收劍端詳,片刻後将劍還給傅青松。
傅庭秋:“此劍不祥。”
方才舞動時,傅庭秋察覺此劍似有引導他之意,若是随主人內心情緒而動,當為好劍,可此劍卻是将他為數不多的戾氣放大,造謠生事般的推着他,讓他心生毀滅。
傅青松搖頭:“世上并無不祥之劍,不祥的是人的內心。”
傅庭秋面對他爹這番言論,不好反駁,胡亂的點頭稱是。
傅青松将劍收入劍鞘,偏頭看着傅庭秋:“聽傅來說,你帶了個人回來,還尊稱他為謝樓主。”
傅來這個大叛徒。
默默給傅來記上一筆賬,傅庭秋點頭:“知南樓的三樓主,謝焉。”
“年少成名的那位謝焉啊。”傅青松對謝焉有所耳聞,但态度不鹹不淡,傅庭秋看不出什麽,傅青松又道,“不久前,我方見過知南樓大樓主朗月。”
“這朗月為何無緣無故的見父親?”傅庭秋問。
傅青松并無瞞着傅庭秋的意思,他道:“他知南樓法寶再多,也未必有我萬秋山莊的厲害,想高價求買一件。”
傅庭秋輕笑一聲:“朗樓主許是與謝樓主心意相通。”
傅青松:“哦?”
傅庭秋:“我以法寶為酬,請謝樓主來莊內做客。”
傅青松疑惑:“為何?”
傅庭秋沒了聲響,為何?因為他将攬光鈴弄壞了,謝焉說他會修,所以他求人來了呗。
不能說,傅庭秋心知肚明。
傅庭秋:“父親,那攬光鈴可是有何典故?”
傅青松看出傅庭秋有話未說,他也不急着追問,聽兒子問起攬光鈴,便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我在與你母親成親前,同合歡派結了個梁子,遂将攬光鈴搶了回來,我知攬光鈴對合歡派有多重要。”
傅庭秋沒想到攬光鈴是因此才被傅青松收入萬秋山莊的。
傅青松:“攬光鈴暫且還不能還給合歡派,懂嗎?”
傅庭秋應下,他又問:“父親可知扶桑門?”
傅青松眉頭一皺,面上淺露幾分不喜:“與扶桑門有關的事,你莫要沾手。”
傅庭秋:“怎麽?”
傅青松面上厭惡陡然而起,好似被問及生平最不恥之人:“扶桑門辦事不折手段,又睚眦必報,我自然不想你與這等門派沾上。”
好像有點晚,傅庭秋想。
那日在卿門宗宗府,被傷之人放話希望他還能有好運氣,不出意外怕是被扶桑門惦記上了。
傅青松:“我對一事尚有疑惑。”
傅庭秋疑惑的望着面有難色,欲言又止的傅青松:“?”
傅青松眉頭松了又皺,皺了又松,半晌咬咬牙直白道:“我兒,你是不是喜歡那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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