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白獨歸已在知南樓待上五日,未有動身離開的跡象,好似他對知南樓産生莫大興趣,非要研究出個什麽,方肯罷休。

在傅庭秋看來,白獨歸無非是在拖延時日,再者是對方有一探知南樓的打算。

傅庭秋并未将這看法告知謝焉,想來謝焉在白獨歸三日都未曾離開時,便有所察覺。

這一日,謝焉來尋傅庭秋。

傅庭秋還未坐下,謝焉便開了口。

謝焉:“白獨歸的師父是扶桑門門主,他奉命來此取回虛無刀,取回後立刻前往藹雪山。”

傅庭秋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聞言驚奇道:“藹雪山離破軍城足有一月的路程,師命難違,為何白獨歸還不動身?”

謝焉不語。藹雪山常年飄雪,極為寒冷,甚少有人膽敢前往,聽聞藹雪山上有千年雪蓮,雖是珍貴,卻有萬年冰雕日以繼夜的守護。

且登山之路險峻,古往今來并無多少人去過藹雪山,遂藹雪山在修真界被稱為第一雪山,亦是無人敢問津的第一山。

現如今,白獨歸即将前往藹雪山,是惡意引他們前往,還是扶桑門本宗便在這藹雪山上?

謝焉無法得知,他看向傅庭秋。

傅庭秋單手支着下颚,瞧見謝焉的目光,輕而緩慢一笑:“依我之見,藹雪山是個陷阱,想必樓主知曉扶桑門是個睚眦必報之流,幾日前,我夥同樓主,坑了他們一大筆銀子,又與清風樓主,将與他們合作的門派,盡數禍害了一通,扶桑門門主自是将知南樓與我萬秋山莊記恨個徹底。”

謝焉依稀記得清風提過此事,他道:“即便藹雪山是個陷阱,你我二人也不免要跟白獨歸走一遭。”

傅庭秋自是贊同的,他慵懶一笑,半阖着眼眸道:“藹雪山固然危險重重,但我總覺得能在其中尋到些別致的機緣,我的直覺與際遇向來都好,此次應該也不差。”

謝焉聽他前半截話還算中肯,誰知後面半截俨然成立自吹自诩。

謝焉轉身掉頭便想走。

傅庭秋笑了下:“樓主為何這般急着走?我還有些話未說呢。”

謝焉頭也不回:“來日方長。”

傅庭秋長嘆了聲,自那日他說罷聽謝焉的話後,謝焉每每與他說話,正經事一說完,即刻逃之夭夭,連一刻都不耽誤,生怕晚兩步,會被他如此這般。

傅庭秋想抓人的欲望很充沛,然而謝焉根本不給他機會。

以至于傅庭秋只好望着謝焉的背影暗自嘆息。

謝焉發覺傅庭秋看他的目光,隐約透着些許情意,這種模棱兩可的情意,非但不能讓謝焉感到心情愉快,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謝焉将情愛看的很是通透,自認為當今江湖上,還未出現能撥動他心弦之人,可當目光落在傅庭秋身上時,他驟然發覺,他認為的,不過是自認為的。

埋藏在骨子裏的情愛,在遇見合适的那人時,無聲無息間便豁然生長。

待謝焉想阻止時,已回天無力。

事已至此,他只好力求同傅庭秋保持些許距離,将心底不該有的悸動生生壓下,随着時日流轉而淡薄,希冀有朝一日,能心如止水,恍若神人。

謝焉将事情想的很是美好,但事實往往出人預料。

夜幕降臨,漆黑無星,整個破軍城籠罩在一片黑布下,唯有城內尚未休息人家的點點燭火,還在茍延殘喘,以此照亮周邊,妄想以螢火之光同日月并肩。

傅庭秋早早睡下,這幾日因防備白獨歸半夜出行,入睡時他總是留些神,以此免得耽誤到謝焉。

許是今日謝焉與他說過的話,讓他放下防備,睡得安穩深沉,以至于謝焉都已到床前,将他從床上一把拉起,他還如夢初醒。

傅庭秋醒來的第一反應便是将折扇從枕頭下摸出來,朝着謝焉的胸口揮過去。

謝焉接住扇子,輕不可聞道:“動身。”

傅庭秋腦子瞬間清明,反應過來,慌忙套上衣衫,連鞋都未來得及穿,只好提在手裏,跟在謝焉身後,行動間頗為狼狽。

還未出門,走在前面的謝焉停住了。

傅庭秋:“?”

謝焉轉身,将他手中的鞋子拿過,放在地上:“再急也要穿鞋。”

傅庭秋怔神,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焉像是沒注意到傅庭秋的反應,将鞋子放在他腳邊,順手擡了他的腿,将鞋子給他穿上。

待穿好一只,便要拿過另一只再給傅庭秋穿上。

拿到另一只鞋子的謝焉,猛然反應過來,立刻将鞋子放下,微微後退半步,生硬道:“自己穿。”

傅庭秋被謝焉的動作整的暈頭轉向,等清醒時,聽見謝焉這話,眯了眯眼睛,促狹道:“樓主都已給我穿上一只,為何不好事做到底?”

謝焉沉默不語,似也被自己方才的舉動驚到。

傅庭秋不再逗弄謝焉,彎腰将鞋穿上,方才被謝焉碰過的地方,隐隐發燙,好似被炙熱的鐵塊燙傷了一般。

見傅庭秋穿戴整齊,謝焉領着他,朝外走去,一路東拐西轉,直将傅庭秋轉的不知東西,到最末傅庭秋忍不住問道:“白獨歸是走這條路離開的?”

謝焉腳步一頓,緩緩搖頭。

傅庭秋:“既然不是,為何我們要走這條路?”

謝焉頭也不回:“夜半時分從知南樓前門離開,無論怎麽走,最後都會繞到後門處的小巷,那兒才是真正離開知南樓的路。”

傅庭秋沒了聲響,走了一段路後,又問:“白獨歸修為極高,若是你我二人直接跟着,怕是不妥。”

謝焉未急着回答,腳步不停的領着傅庭秋繼續走,好半晌才道:“此時還是黑夜,只要你我小心些,他不太容易發覺,天明時,我自有安排。”

是什麽安排,傅庭秋沒問,料想是改頭換面。

此前謝焉不在拍賣會上光明正大的露面,行走在外時,甚少有人認出他,可今時今地不同,謝焉不僅露面,還與他坑了扶桑門,修真界怕是早對他二人熟知。

傅庭秋苦中作樂的想:如此怕是無人敢再欺騙他。

二人順着小路,疾行到了後門,謝焉伸手在木門上虛點幾下,絲絲亮光順着他的手勢,逐漸成型,形成知南樓标識,幾瞬後,後門靜悄悄的打開。

謝焉率先,側身而出,傅庭秋緊跟其後。

二人一出知南樓,屏息隐匿于黑暗處。

只因有腳步聲從前方的拐角處傳來,不緊不慢,悠然自得。

傅庭秋想:這是白獨歸?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傅庭秋并不能将來人看仔細,倒是身側的謝焉,應是能看清楚的。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将将要到二人面前時,忽然來人身影一頓,腳步一轉朝着另一條巷子走去。

傅庭秋于黑暗中眯起眼睛,竭力看清來人,恍惚發覺此人與白獨歸身形一模一樣,只是此人身後束着一方長長的物件,想來是那日拍下的虛無刀。

直至白獨歸的腳步聲消失在耳邊,傅庭秋依然不曾大聲喘息。

謝焉靜聽片刻,為防一萬,微微湊在傅庭秋耳邊,輕聲道:“他已走遠,你跟緊我。”

炙熱輕柔的呼吸盡數噴在傅庭秋的耳蝸處,引起傅庭秋一陣顫粟。

他忍不住擡手摸了摸滾燙的耳垂,同樣輕聲道:“樓主可要注意些,我修為尚且不足以跟着樓主一路疾行。”

謝焉并未回答他,只将兩件東西放入他手心,轉身随着白獨歸的腳步追了過去。

傅庭秋看不清手中東西是何物,他摸了摸,忍不住擡了擡唇角,捏起其中一件小東西,緊跟追上謝焉腳步,盡量不給謝焉造成困擾。

這半夜對破軍城的百姓而言,是甘甜無比的熟睡之夜,但對傅庭秋與謝焉而言,确實極為驚險的半夜。

二人先是跟着白獨歸流竄于破軍城的大街小巷,後白獨歸誤入煙花柳巷,遭到花娘嬉笑塞帕子,死纏着不肯放白獨歸走,無可奈何之下,白獨歸花了些銀子得以脫身。

這等窘迫無奈的白獨歸讓二人看的心生疑窦。

扶桑門門主為何要派白獨歸前來取虛無刀?

依二人跟着他半夜的情況來看,白獨歸要麽是個直來直往的二愣子,要麽是個裝楞充傻的個中高手。

行至白日,白獨歸還身處破軍城,未能離開。

大抵白獨歸有些疲累,與花娘糾纏完,天色将明,便在煙花柳巷外找了處客棧。

傅庭秋與謝焉,不近不遠的跟着,此時在白獨歸隔壁客棧。

傅庭秋打着哈欠:“白獨歸是不是不知道怎麽出城?”

謝焉盤腿坐在床上,雙目緊閉,養精蓄銳:“我已讓樓內人細查他,還未有消息。”

傅庭秋揩去眼角濕潤,昏昏欲睡道:“此人癡傻無疑,扶桑門門主找這麽個人來,莫非是看不起知南樓?”

謝焉緩緩睜眼:“我已讓朗月清風多多注意扶桑門消息,你我跟着白獨歸,恐有驟變。”

傅庭秋輕聲嗯了一聲。

“咕咕咕咕。”窗外傳來鴿子的叫聲,傅庭秋正坐在窗邊,将窗戶打開,一只羽毛雪白,唯有尾巴一點紅的胖鴿子跳了進來。

傅庭秋伸手在鴿子頭上薅了兩把,輕輕抓過将鴿子腿上的信取下,放開鴿子,修長手指将那只有尾指長的信展開。

被放開的鴿子未離開,站在窗臺上,咕咕咕咕的湊在傅庭秋肩頭,不知想表達些什麽。

傅庭秋一目十行,掃完內容,拍了拍鴿子毛茸茸的頭,輕聲道:“回罷。”

胖鴿子似聽懂他的話,咕咕咕咕了幾聲,展翅飛走了。

傅庭秋擡頭看向謝焉:“你猜怎麽着?”

謝焉眉梢一挑,等着他說。

傅庭秋揚了揚手中紙條:“婳祎傳來的消息,與扶桑門結盟的門派近日接到消息,一月內前往藹雪山,有要事相商,你說扶桑門說的要事相商,會不會與我們有關?”

謝焉皺眉:“不會如此簡單。”

傅庭秋點頭:“我猜藹雪山上有寶貝。”

謝焉閉上眼:“既然修真各派皆派人前往藹雪山,我們也無需跟着白獨歸。”

傅庭秋皺了下眉:“這個白獨歸,我隐隐覺得不對勁。”

謝焉:“修為極高者,必有意想不到的怪癖。”

傅庭秋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那樓主呢?”

謝焉唇角微勾,并不答話,只是那笑容在傅庭秋看來,莫名的有些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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