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傅庭秋抿唇一笑:“不盡然,江家原有重出世的打算,被八神殿攪和的,指不定因此,便能立足于修真界。”

謝焉微微沉吟:“以江穹的資質,本不需要與人過于交好。”

傅庭秋:“眼下要緊的是你我如何去八神殿,又該如何找到知南令。”

謝焉:“如今之計只有先離開這裏,再另想法子。”

傅庭秋思忖片刻,擡頭望向洞外,大雨已轉為小雨稀稀落落,将灰暗的海面擊打的更為慘淡,毫無生機可言,兩岸本便微弱的綠色,也被一并吞沒,似将人心頭也遮上一層灰暗。

謝焉:“藹雪山周圍并無江河,依先前進來的景象推斷,此處的海水大抵是幻象,我原以為這般,但數日前,我以身試探,海水如假包換。”

傅庭秋收回目光:“山呢?”

謝焉微微一笑:“倒是這山,讓我有些許驚喜。”

傅庭秋輕輕挑眉:“有眉目?”

謝焉颔首,溫聲道:“今日大雨瓢潑,有一處始終幹燥,未有一絲濕意。”

傅庭秋:“幻境與真實景象的交界處。”

謝焉:“如若不是這場大雨,恐怕還未能發現,如此說來,還要多謝少莊主。”

傅庭秋落落大方:“謝便不必了,煩勞樓主取回知南令後,能履行諾言。”

謝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唇角含笑:“自然。”

傅庭秋笑容可掬,內心有絲絲異樣,眼前的謝焉,看似那個人,給他的感覺卻并非真正的謝焉,不知眼前的‘謝焉’究竟是何人也。

此人于大雨中,毫無障礙的尋到他,又套上‘謝焉’的面皮與他周旋,是何目的?

傅庭秋暫壓下心頭異樣,頗為和煦的與‘謝焉’有說有笑,端看此人将他引向何處。

雨過天晴,二人離開山洞,海面上風平浪靜,溫和無害,恰有一出彩虹遙遙挂起,色彩斑斓,好生美麗。

傅庭秋深呼吸一口氣,又長長的舒了口氣:“雨後空氣清新,即便是幻境,也難掩酒不醉人人自醉。”

謝焉站在他身側,聽聞此話,目光極為柔和,聲音亦是溫柔:“少莊主真有雅興。”

傅庭秋:“非我有雅興,而是樓主心情過于沉重,人生在世,應當笑傲江湖。”

謝焉抿笑,卻不作答。

傅庭秋:“樓主請,領我去看看交界處。”

謝焉沒異議,先行帶路,山路崎岖,腳下石塊頗為颠簸,傅庭秋走得極為緩慢,謝焉不得不停下腳步等他。

傅庭秋見狀,自嘲道:“讓樓主見笑了。”

謝焉搖頭,伸手要拉着傅庭秋。

傅庭秋定睛将謝焉看了幾眼,發現對方僅僅是遞手看他,似并無不妥,傅庭秋有心試探,伸手牢牢握住謝焉的手。

二人手牽手的走過山路,來到一處斷崖,傅庭秋眉梢微動,這不是他昨日來時的地方嗎?

為何謝焉将他領到此處?

謝焉見傅庭秋站穩,便松了手:“此處便是交界處。”

傅庭秋細致入微,連帶着昨日他曾坐過的石塊,也沒放過,整塊山崖上,未見濕意,但至于此處是不是交界處,有待商榷。

謝焉:“說起幻境與陣法的相同之處,便是陣眼,若是你我想離開此處,得先破了幻境。”

傅庭秋不留痕跡的瞥了眼謝焉,上前幾步,将斷崖上的景象一一看過:“斷崖上最多的莫過于石塊,幻境的陣眼應是它。”

謝焉微微蹙眉,目光在成千上萬的石塊上緩緩掃過:“看此景,你我只能逐一排查。”

傅庭秋笑而不語,退到謝焉身畔,似不願出力的模樣。

謝焉偏頭看他:“少莊主想坐享其成?”

傅庭秋哼笑:“此處不大,只需樓主少許發力,便能将這幻境破了。”

謝焉面色微冷:“少莊主莫非在開玩笑?強用武力破開此處,怕是你我也得随着幻境一同消失。”

傅庭秋眉頭微皺,淺淺斂眸,頗有些我見猶憐的味道,他哀怨道:“難道樓主不願與我共赴黃泉嗎?我私以為我與樓主,情投意合,只差個周公之禮。”

謝焉面色一僵,半張着的唇緩緩合上,雙頰似有微紅,竟是無話可說,羞赧至極。

傅庭秋滿面笑容,目光點亮處卻透着點沁人心脾的涼意:“樓主為何不說話了?”

謝焉倏然偏頭,連耳垂也紅的滴血,好似不堪其辱。

傅庭秋笑容微斂,目光涼意更甚,他走了幾步,微微俯身撿起一塊碎石。

傅庭秋:“樓主看好了。”

謝焉應聲轉頭,便看見傅庭秋溫情脈脈的看着他,手中碎石以絕殺之勢擊打在整個斷崖最大的一處石塊上,那正是昨日傅庭秋坐過的地方。

此時石塊被小石塊一擊打,發出低沉短促的叮鈴一聲,聲音不似石頭,反而有些銅器的感覺。

謝焉面色一緊,目光晦暗不定。

傅庭秋目光如炬的盯着謝焉,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神态。

随着石塊發出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傳開,周遭景象發生天崩地裂的變化。

一層層的山巒之巅似水面波紋般蕩漾開來,一圈圈的緩緩褪色,披露出山巅下真實的盛況。

傅庭秋屹立原地,原本離他幾步之遙的謝焉,忽然上前,與他并肩而立,似有保護的意思。

幻境節節敗退,駭人盛況逐一顯露,可望不可即的山頂,鑿開二人環抱大的天口,此時正飄落着雪花,黝黑的地面刻有繁複難懂的花紋,拔地而起的百尺高臺,高臺四周各有百餘層臺階,通向四面八方。

放眼望去,偌大的山洞唯有頭頂露着光,許是白日的緣故,讓傅庭秋能看清洞內的些許光景。

傅庭秋二人身處高臺之上,側前方不久前曾被傅庭秋擊打過的大石塊,如今顯露真身,赫然是一座三足鼎立的青銅器,為證實猜想,傅庭秋用扇子輕輕敲了敲。

與先前一模一樣的低沉短促聲,悠然響起。

謝焉環顧四周,未見到一人,低聲道:“此為何處?”

傅庭秋挽起袖子,輕瞥謝焉:“我也不知,觀其模樣像極祭祀之處,未聽聞八神殿有奉養神聖的習俗。”

謝焉:“八神殿以蠱為上,青銅器上刻有千蟲。”

謝焉說道,靠近青銅器,微微俯身,輕輕嗅了嗅:“器內有符文燃燒的味道,應是祭祀之處。”

待謝焉返回傅庭秋身邊,伸手想拉住他的手腕時,卻被折扇擋住了手。

謝焉神色手腳皆為一頓,似有不解的擡頭看向傅庭秋。

傅庭秋臉色冷然,目光似淬了冰霜:“你是誰?”

謝焉不明所以,輕聲道:“我是謝焉。”

傅庭秋臉色更冷:“你不是,你扮成他,有何目的?”

謝焉眉頭一皺,略動怒的呵斥道:“傅庭秋,你在玩什麽花樣?”

傅庭秋哂笑,說不出的譏諷:“我雖修為武功一般,但勝在腦子靈活,再者你渾身上下寫滿破綻,還妄想在我面前繼續假扮謝焉?這位公子,你莫非當我是傻子不成?”

‘謝焉’後退幾步,離傅庭秋有段距離,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頗有幾分邪氣的味道。

傅庭秋:“讓我猜猜閣下的身份,想必是八神殿的某位吧?”

‘謝焉’饒有興趣的望着傅庭秋,沉聲道:“傅公子如何看出來的?”

傅庭秋用折扇點了點下颚,漫不經心的一笑:“你若是扶桑門之人,必然不會在我點開幻境陣眼時,露出一絲驚訝,況且……”

傅庭秋微妙的停頓,引得那人神色也略顯得微妙,他繼而道:“況且你身上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檀香味,可想而知,你的衣衫上應是常年熏染檀香,即便你刻意散去,效果甚微。”

‘謝焉’拍拍手,為傅庭秋鼓掌,他贊嘆:“傅公子好生聰明。”

傅庭秋幾不可見的搖頭:“并非我聰明,而是你破綻過多,謝焉與我從未過多言語,你話太多;謝焉不愛與我肌膚相親,你三番五次的與我接觸;謝焉不會直呼我名;你……”

傅庭秋微笑:“你情急之下喊了我名字,最重要亦是你最大的破綻便是,你看我的眼神,過于黏糊,謝焉與我并非道侶,更非情投意合,是以,我不過是簡單試探,便能确認你是他人。”

‘謝焉’笑容從未消失,見傅庭秋停頓下來,凝視自己,不由得笑容加深:“傅公子既然已猜到此,為何不大膽猜猜我是何人?”

傅庭秋嗤笑,慢條斯理的将‘謝焉’打量一通:“先前在山洞騙取我信任的一番話,應是半真半假,能知曉如此之多,膽敢随意洩露的,絕不是八神殿的四大護法,如此說來,那該是殿主本人。”

‘謝焉’當真意外,笑容微斂:“既已被傅公子猜出身份,那我便以真面目示人吧。”

‘謝焉’撕開臉上的面皮,露出一張光風霁月的面容,意外年少,俊秀非常,觀其樣貌氣派倒像是出自鐘靈毓秀之地的大家弟子,而非常年與蠱相伴之人。

傅庭秋瞧見這張臉,面無表情道:“謝焉并不愛穿這等惹人厭的衣衫。”

蕭雲生不将傅庭秋的話放在心上,他笑意連連,頗有幾分好人樣貌:“未曾想傅公子對謝樓主這般了解,還請傅公子原諒雲生不足之處。”

傅庭秋冷眼:“蕭雲生?”

蕭雲生極為好脾氣的一笑:“是,在下正是蕭雲生,八神殿殿主,亦是此處與扶桑門合作,暗算中原各派的人。”

傅庭秋不動聲色:“蕭殿主費心費力的将我自幻境引出,所為何事?”

他不會以為蕭雲生會好心的将他帶出幻境。

蕭雲生頗為歉意的笑了笑:“這廂要給傅公子道個不是,實則我也是被幻境困住,逼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傅庭秋:“蕭殿主被困幻境,莫不是與扶桑門的合作談崩了?”

蕭雲生一臉愧疚,忏愧連連:“說來實在丢臉,我與扶桑門初次合作,便落得這等地步,尚不知回到塞外,該如何面對殿內上下弟子,怪只怪我識人不清,那扶桑門委實可惡。”

傅庭秋輕笑,鄙夷的看着蕭雲生:“你與白長醉,一丘之貉,何來的識人不清?”

蕭雲生無奈:“我将知南令盜來,不過是一了夙願,扶桑門揚言與我有樁好交易可談,我本是看不上這等卑鄙無恥之輩,但殿內四位長老有心與之化幹戈為玉帛,便同意相談。”

傅庭秋不發一言,端看蕭雲生如何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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