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傅庭秋無法回答,只叮囑道:“小心,不要被蟲子近了身。”

江穹點頭,将那蟲子反複戳,直至确定已死,方才收回劍:“走。”

傅庭秋待江穹走到身邊時,才收回看蟲子的目光,二人渾身警惕的朝着看似安靜祥和的桃源走去,在他二人身形逐漸消失在橋頭時,地上被江穹反複碾死的蟲子,忽然動了動。

傅庭秋與江穹走到一戶人家院落前,對視一眼,傅庭秋上前緩緩推開院門。

久經風霜,無人問津的院門,吱呀一聲,發出漫長悠遠的嘆息聲,兩扇斑駁的木門緩緩打開,将院內景象展現在二人面前。

傅庭秋不曾想過院內景象,是以院門打開,院內綠樹成蔭,鮮花成簇,另有瓜果籬下的情景,讓他長眉一挑:“看不出八神殿的人,還有這般閑情雅致。”

江穹默默将劍收好:“許是幻象。”

傅庭秋不置可否,他擡腳入院,方才行至院門幾步遠,便有一陣風自院牆那端吹了過來,風卷過千紫萬紅的花海,汲走馥雅的花香,又從漫天大樹上調皮略過,滿載收獲的向着傅庭秋二人吹了過來。

江穹微微擡頭看向樹蔭交錯間露出的蕭疏星光,不由得目光有些光怪陸離。

傅庭秋不曾轉開目光,自然不知江穹此時神态,他的目光全然落在風起時,一動未動的瓜果田地,那片籬下未有一絲動靜。

風來得極快,路過傅庭秋鼻息間時,傅庭秋只覺得芳香四溢,說不出的好聞。

想起此時身在何地,傅庭秋将扇子立于鼻尖前,待那陣風過去,他回頭想與江穹說話,這一回頭赫然發現,江穹不知何時已消失。

傅庭秋深吸了口氣,沒有呼喊,他明白,一旦他與江穹分開,恐怕是叫破了喉嚨,也無人聽見。

如此,八神殿的目的便很明确,将他們分開,再逐個擊破。

不知八神殿将用什麽法子對付他。

傅庭秋心下了然,也不慌亂,他朝着瓜果處走了過去,靠近時屏住呼吸,伸腳踢了兩下離他最近的一個南瓜。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南瓜沉甸甸的,因被傅庭秋踢了一腳,甚至半擡起圓滾滾的瓜身,頗有些憨厚之态。

傅庭秋默然,用折扇輕觸南瓜,南瓜四分五裂,在他面前瓜香四溢,新鮮的瓜汁順着瓜皮流淌到地上,在地面形成蜿蜒小溪,潺潺流去。

傅庭秋的目光順着瓜汁走向蔓延而去,漸漸的,瓜汁不動了,停在一處彙聚成一小灘,他輕笑,有意思。

幾步走到瓜汁彙聚處,傅庭秋閉上眼睛,沉心靜氣,片刻後周遭動靜全然消失,他閉着眼睛,順着細微的風慢走,不知走了多久,傅庭秋睜開眼睛一看。

世外桃源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大海,無邊無際,似無盡頭。

海邊風浪滔天,一層一層的拍向岸邊,将雪白的浪花拍出水沫,似恍如這般才能在世間留下存在的印記。

傅庭秋回頭看去,身後是蜿蜒崎岖的山巒,山巒之上是陰沉着、烏雲不斷翻滾的暗色天空,似有風雨欲來。

他站在一處斷崖,前無進頭後無退路,似入了無解困境。

傅庭秋暗嘆,八神殿的地盤果真不是輕易好闖的,不知何時便中了招,乃至進了這山洞,東走西撞的找不到個頭。

傅庭秋不打算過海,也不打算回頭,他挑了塊石頭,用袖子掃了掃,坐了上去。

不知身在何處,歲月幾何,傅庭秋手摸着拂星鏈,靜靜的看着遠處不停翻滾的大海,他想:謝焉在哪?

天越來越暗,烏雲黑壓壓的在人心頭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人心煩意亂。

傅庭秋起身,從斷崖上一躍而下,觀其天氣,少頃便是瓢潑大雨,他得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有山的地方,便有山洞。

傅庭秋方才發現一處山洞,來不及試探裏面安全與否,狂風驟雨便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傅庭秋腦海思忖,腳步一慢,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

他進了山洞,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發現衣衫盡濕,只好擰了擰,擡頭看着白茫茫的雨幕,一言不發。

如若說先前的世外桃源,讓傅庭秋倍感疑惑的話,那此時漫天雨幕,便讓傅庭秋心生警惕。

那處的世外桃源,恐怕只是為了将結伴而行之人分開的小伎倆,真正的危險從此刻開始,他一人獨行時。

傅庭秋将藥粉撒在洞口,摸出夜明珠,緩緩的朝着山洞內走去。

山洞極深,傅庭秋走了幾步,舉着夜明珠,看不真切深處,他定定心神,繼而朝內走去。

山洞應是有人來過,洞中央尚有未燃燒的幹柴,此時他也顧不上是否還有他人,将柴點燃,挑了處地方坐下,待火光濃烈,傅庭秋将衣衫褪下,對着火烤。

衣衫烤至半幹,困倦順着火光燃燒出的暖意,攀升上身,傅庭秋眯眯眼,緩緩靠向身後山壁,眼眸微阖,手指無意識的撫摸拂星鏈,在這大雨連綿不絕,雷聲隐隐約約轟隆而起,不知朝夕的時日裏,傅庭秋倍感疲倦。

火光越來越甚,傅庭秋的困意猶如猛獸般将他的意識吞噬殆盡,讓他不受控制的眼一閉,昏睡過去。

燃燒熾烈的火光将傅庭秋沉睡的身影照映在山壁上,一剎那杯弓蛇影,竟有萬千惡魔要從他的身影裏掙紮而出。

雨漸漸的小了,滴滴答答,似敲打在人心頭,有一人,身穿绛紫色衣衫,手撐畫着幽蘭綻放的紙扇,步履輕盈的朝着傅庭秋身在的山洞走去,此人身姿修長挺拔,雅致的傘面無法遮擋住他超凡脫俗的清冷之感。

來人近了,腳步聲似有若無,于睡夢中落在傅庭秋的耳畔。

傅庭秋渾身一機靈,從漫山遍野,春光正好的夢境中拔身而出,他倏然看向洞口,手中緊握折扇。

來人終于進了山洞,傅庭秋甚至聽見他慢條斯理收起傘的細碎聲響,傅庭秋渾身緊繃,只覺得生死一瞬間,來人修為武功皆在他之上,唯一可取的辦法便是出其不意。

傅庭秋放慢呼吸,目光緊緊盯着洞口,等着來人。

來人似也察覺到洞內尚有一人,并未急着進來,在洞口停留良久,半晌傅庭秋聽見腳步聲再次響起,一步一步似踩在心口上,将他的五感瞬間提至最高。

來人終于露面,傅庭秋看見對方一只腳邁進來時,折扇已脫手,扇面展開朝着來人面龐飛去,他人緊跟着折扇而出,身形快如疾風,眨眼便到了來人面前。

來人偏頭躲過折扇,手看似輕易一抓,便将傅庭秋的胳膊锢在手中,另一只手風輕雲淡的一攬,傅庭秋整個人便落入他懷裏。

被人躲開的折扇,已回到傅庭秋手裏,他握着折扇的手尚且自由,看也不看的回手,将扇子遞了出去。

傅庭秋只覺得握着他胳膊的手一松,壓力驟減,而腰間的鐵臂卻猛然一勒,将他勒的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揮出去的扇子并未命中,反而被來人捏住手腕,猛然一轉,竟是将他的手腕扣在身後,來人動作很快,又将他的另只手一并扣住。

傅庭秋張口便要說話,卻感覺身後人朝他靠了過來,一陣炙熱呼吸撲在耳邊,引起他陣陣顫粟,身後人開口道:“幾日不見,少莊主武功退步了許多。”

傅庭秋聽見熟悉的聲音,眼眶一熱,幾乎要灑然淚下。

謝焉低嘆了聲,見傅庭秋一聲不吭,将人松開,繞到傅庭秋面前一看,忍不住笑道:“少莊主是水做的?”

傅庭秋一腔感動剎那消失,冷哼一聲:“樓主莫不是在嘲笑我?”

謝焉将放在一旁的衣衫取過,給他披上,聞言唇角微陷:“豈敢。”

傅庭秋順着謝焉,将衣衫穿好:“你怎會在此?”

謝焉:“未曾尋到出口,只能停留在此。”

傅庭秋:“你是如何尋到我的?”

謝焉擡頭看他,眉梢輕揚似有些好笑:“我并不知洞內之人是你,不過此處原是我暫住,出去幾日,又趕上大雨,晚歸發現洞內竟有人,未曾想遇上了少莊主。”

傅庭秋仔細的瞧着謝焉,見他面色如常,渾身不見狼狽,想必未受到八神殿刁難,他道:“樓主似不想見我。”

謝焉搖頭:“沒有。”

傅庭秋眼珠一轉,親狎道:“那樓主便是很想見到我。”

謝焉擡眼看他,并未回答,只輕而緩慢的于唇角多了絲暖意柔情的笑。

傅庭秋未曾錯開目光,自然而然的将這絲笑容收入眼底,他的心跳亂了一分,熱血游走全身,深入骨髓。

謝焉:“不是讓你留在寒江鎮養傷?為何來此處?”

傅庭秋走到謝焉對面坐下,給即将熄滅的炭火添柴:“柳雪裳說你失蹤了,我便按耐不住想來尋你。”

謝焉:“入山後身不由己,你知道我的實力,為何要入山?”

傅庭秋盯着漸漸被炭火焚燒的幹柴,心想:是啊,他既然知曉謝焉的實力,為何像着迷般非要入山,如今落到這等田地。

心中有一叫嚣着要沖突假象的事實,奈何傅庭秋硬是裝作看不見。

傅庭秋:“若是樓主失蹤亦或者被八神殿捉了去,那你我的合作便不了了之,這并非我想要的結果。”

謝焉輕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強求:“少莊主所言極是,可如今,你我淪落至此,尚不知八神殿本殿在何處,更別提拿回知南令。”

傅庭秋笑容緩緩展開:“此處算不得什麽,樓主靜看即可。”

謝焉點頭,并不多說,只是那藏笑的雙眸,總讓傅庭秋有種無處遁形之感,好在他面皮深厚,被看得久了,便也習慣了。

傅庭秋:“樓主一路走來,可曾遇見什麽人?”

謝焉眉頭微皺,似有所感:“有一身形鬼魅之人,與我交手,武藝高強,修為深不可測,擅用蠱,聽其自報家門,是八神殿殿主座下一位護法,名為魑。”

傅庭秋知曉謝焉實力,聽聞有人與他不相上下,不由得心中一沉,八神殿真是藏龍卧虎。

謝焉:“魑明言,殿主并不在此,應是前往玉衡城,奪取一把名劍。”

傅庭秋:“這殿主是将江家看做軟柿子了嗎?竟去江家奪劍,即便江家如今不在界內行走,可那陣法大家豈是鬧着玩的?”

謝焉眼中似有深意悄然而過:“八神殿自視過高,讓其在江家吃些苦頭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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