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 9

散會後,陸轍果不其然地被安柏微點名叫到辦公室去了。

“就你能是吧。”安柏微板起臉來訓他,“學會一兩個新詞就迫不及待出來顯擺了?”

陸轍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半晌才慢吞吞地解釋:“我沒有顯擺。”

安柏微被他這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氣笑了:“你成心氣我是吧陸轍?”

見安柏微有要發火的趨勢,陸轍沉默了一會兒,手指不安地交叉起來,小聲說道:“你別生氣了……”

安柏微其實還真沒生氣,為這麽點小事實在不值當的,更何況挑事的對象還是陸轍。但他就是故意想多跟陸轍待會,這才找了個無關痛癢的借口把人拎回自己辦公室來了,結果現在陸轍似乎真的緊張起來了。

他好笑不是笑,又刻意板着臉說了幾句:“以後我問別人的時候你少插幾句話,不在實戰中訓練,什麽時候才能讓他學會自己分析問題?”

“……我錯了。”陸轍突然蚊子哼哼般小聲道歉。

安柏微錯愕了一瞬間,心道這只平時兇得一批的狼崽子什麽時候這麽軟了,然而他連竊喜還沒能竊喜成功,陸轍就誠懇地看向他:“我認錯态度認真,是不是能獎勵一根煙?”

“……”敢情是來蹭煙的。

安柏微又氣又想笑,最後走過去擠着陸轍坐進沙發裏,若是放在以前,陸轍是絕不會讓人擠着他的,但現在卻特主動地縮了縮身子,好讓安柏微坐得舒服點。

“說說,什麽時候才能給我把煙戒掉?”安柏微實在忍不住笑了,下意識地擡手想去摸陸轍的頭發,被陸轍靈活地躲開了。

“戒不掉。”陸轍低聲說,“真的戒不掉。”

安柏微沉默了一會兒,輕輕說:“咱試試行不行?就像戒掉安眠藥那樣,試着把煙戒了。”

陸轍垂下眼去想了想,然後小聲讨價還價:“戒一天獎勵一根煙怎麽樣?”

“……”

安柏微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了,他怎麽就喜歡上這麽一個活寶。無聲的嘆息中,他輕而快地摸了下陸轍的耳朵,笑了:“算了,不逼你了……還是跟以前一樣,表現好就獎勵一根。”

陸轍下意識地摸了摸安柏微剛才摸過的地方,喉結動了動,一本正經地交易:“摸一下一根。”

安柏微看着陸轍那股子認真的神氣,心裏像是有無數小爪子在抓撓,癢癢得難受,要不是手頭還壓着那麽一樁摸不着頭腦的案子,他真想……他真想把陸轍揣兜裏帶回家囚禁起來,像養寵物那樣養着他、寵着他,只有自己能看,只有自己能陪他玩毛線球。

安隊長深吸了口氣,把邪惡的念頭盡數壓下去,從兜裏摸了根煙出來在陸轍眼前晃了晃:“別在辦公區域裏抽煙,被我發現後果可是很——”

嚴重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陸轍已經奪了煙塞進了自己的褲兜裏,嘴角飛快地一揚,又很快趨于平靜,甚至在離開的時候還禮貌地鞠了個躬。

坐在沙發上的安柏微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他覺得自己被陸轍迷得魔怔了,怎麽連他鞠個躬自己都覺得傻萌傻萌的。

陸轍下到一樓的時候,會議室裏還有讨論聲,他倒了杯水走過去,林清醇和江朔還坐在白板前一點點分析照片上的細節。陸轍靠在門上靜靜看了會,江朔全神貫注的樣子讓他有點恍惚,但也僅僅是恍惚了一下,他便捧着杯子走了進去,輕輕放在了江朔手邊的會議桌上。

身後那輕微的煙草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讓江朔怔了怔,頓住話頭呆呆地轉過頭來,就看到陸轍自顧自搬了個凳子坐在自己身後,注意到江朔的目光後揚了揚下巴,沒什麽情緒道:“你們繼續。”

林清醇看了陸轍一眼,微微點了下頭,轉而繼續和江朔分析着照片中焦黑的屍體。陸轍則百無聊賴地靠在會議桌上發呆,發着發着便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忍不住摸了摸褲兜裏剛剛勒索來的那根煙——然後默默叼在了嘴裏。

不讓點煙,叼着總行了吧。

江朔還杵在一張屍體的側面照前使勁瞅着,瞅着瞅着就走了神,餘光一個勁地往陸轍身上瞟,結果被林清醇敲了腦殼:“副隊長是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了?這麽好看?”

突然被提名的陸轍怔了下,視線從照片上往江朔那裏移了一下,叼着煙含糊道:“好好學習。”

江朔尴尬地點了點頭,暗搓搓地拉過陸轍給他倒的水抿了一口,繼續聚精會神地觀察起照片上黑糊糊的屍體來了。

其實陸轍也在看照片,剛才開會的時候,他就覺得照片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對着幾張照片邊對比邊看了許久,他才皺起眉啧了一聲,下意識地開口了:“這人……是被打死的吧?”

此話一出,林清醇和江朔都愣住了,不約而同地看向陸轍。

陸轍起身走近白板,又仔細反複看了幾遍,指着剛才江朔使勁觀察過的那張側面照:“這具屍體的頭部左側有一處凹陷,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對比一下其他照片其實不難發現……所以這些照片上拍攝的屍體面部才會有些細微的畸形。”

“你的意思是……死因是打擊頭部所致?”林清醇若有所思。

“不排除吧。”陸轍沉吟片刻,“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兇手會把屍體遺棄野外?他不怕有線索留下來嗎?”

“所以才會放那一場大火。”林清醇皺起眉來,“可是放火的危害太大了,他不怕作案的時候被發現?如果兇手懷着毀掉線索的念頭,他為什麽不直接将人帶到一個更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去?”

陸轍把煙從嘴裏拿下來,攤了攤手:“還記得屍體的動作嗎?”

“那個……那個像是雙手合十的動作?”江朔小聲插了句嘴。

陸轍點頭:“我覺得,這場大火,更像是兇手專為死者準備的一場盛宴。”

這下,不只是江朔,連林清醇的表情都有些動容。她清楚,有的時候陸轍不同于常人的腦洞實在太大,他們無跡可尋,但有的時候,陸轍像是手握劇本一樣,能把兇手的每一步推測得天衣無縫。

但這種猜測實在是太過冒險,僅憑着一場怪異的大火和一具雙手合十的屍體就産生了這樣的聯想,任誰都不敢輕易相信陸轍。

曾經,他們因為對陸轍的信任丢掉過追擊兇手的最佳時機,也因為對陸轍的信任在未拿到屍檢報告前就将兇手繩之以法。但陸轍畢竟已經離開這個圈子三年了,三年足以将所有的直覺沉澱為空口猜測,也足以将所有的空口猜測升華為事實。

陸轍注意到林清醇稍稍垂下眼去,便改口道:“我就是瞎猜,不用在意……頂多為偵破案件提供了一個可能的想法,畢竟現在連死者的身份都沒能确定下來。”

林清醇知道陸轍這番話的含義,不由嘆了口氣,笑得有點苦澀:“是挺奇怪,直到現在,警局那邊也沒有人口失蹤的消息傳來。”

陸轍抿了抿嘴,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正準備轉身上樓去找安柏微讨論案情,卻驀地發現他要找的人就握着手機站在會議室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又聽了多久。

“分析得挺好。”安柏微慢條斯理地走進會議室,在會議桌盡頭站定,用手機輕敲了敲桌子,“剛才邊鈞打來電話,說現場發現了汽油的痕跡,另外,就在這具屍體的不遠處,他們發現了一把被燒酥了的斧頭——有警察走訪了附近的五金店,很快就問出來了,就在昨天夜裏九點左右,一個中年男人買走了那把斧頭。”

“監控有什麽發現?”陸轍問。

“正在排查,但目前為止那個中年男人還沒有在監控裏出現過,五金店裏的監控壞了,一直沒修好。”安柏微回答,順口給江朔科普,“江朔新來的,可能不太明白,我們聯刑部的工作主要放在案件後期對兇手的追蹤和逮捕上,這種線索的摸查只能等警局那邊傳來消息,我們調不出那麽多人去搜查……當然,如果你有興趣,我不會攔着你不讓你查的。”

“我剛才已經給小舟小文他們說了,讓他們各自在辦公室裏睡一覺,你們一個個昨晚喝的那麽多,頂着酒精工作對身體不好,效率也不高。你們也先別忙了,先去把精神養足,以後有的忙,一切都等警局那邊傳來的消息,切忌擅自行動。”安柏微又用手機敲了敲桌子以示強調,“都給我去睡覺,誰也不許再工作了,拖垮你們對聯刑部的工作沒有任何幫助,聽懂了沒有?”

林清醇點了點頭,和陸轍江朔招呼了一聲就離開了,臨走前,她擦過安柏微的肩,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陸轍能夠回來,謝謝你。”

安柏微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一下,轉而看向江朔,啧了一聲:“這小孩怎麽不動彈呢?非要我把你扛床上去?”

江朔連連擺手,局促不安地小聲說:“我、我沒有辦公室……”

“睡我辦公室吧。”陸轍還坐在白板前看着那些照片,聞言頭也不回地淡淡道,“門沒鎖,睡夠了出來帶好門就行。”

江朔又是歡欣又是惶恐,猶豫着要不要拒絕,可內心深處卻有另一個小江朔不斷催促着他上樓撲在陸轍的床上撒歡,正糾結着,安隊長也發話了:“副隊都這麽說了,就趕緊休息去吧,等晚上線索堆積起來,再想睡覺可難了。”

江朔難以抑制地咧開嘴角,像是中了五百萬似的邊笑邊跑了,其後,安柏微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暗暗咋舌:“陸轍,這小子有多迷你啊,睡個床高興成這樣。”

陸轍懶得理他,依舊在一點一點地比較着每張照片上的細節,安柏微見狀走過來一把将照片都收了,呵斥道:“睡覺去。”

陸轍底氣很足:“我沒床睡了,我也不想睡。”

“睡我辦公室。”安柏微把照片整理好放在會議室的抽屜裏,擡眼笑了笑,“睡不着沒事,我給你講睡前故事。”

陸轍本能地想起了老狐貍和小灰狼的故事,不由有些頭皮發麻:“我不聽……我還是去客廳沙發躺會吧。”

說罷,他起身走開了,安柏微這次倒是沒攔他,等陸轍走了後又仔細看了一遍照片。

正如陸轍所說,屍體的頭部左側的确有重物打擊的凹陷。一開始沒注意到,是他疏忽了。

“喂。”

他正沉思着,會議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安柏微擡頭看去,是剛才離開又回來的陸轍。

隊長故意板起臉來:“趕緊休息去。”

陸轍不為所動,靜靜看了他半天,沒什麽起伏道:“現在最需要休息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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