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8

秋日的淩晨很涼,安柏微舍不得着急忙慌地把陸轍派去一線,就親力親為去了現場,順路把陸轍丢去了部裏待着,對此陸轍直接黑了一張臉,直到安柏微離開得無影無蹤還一身煞氣地坐在一樓客廳裏生悶氣。

文梓繁第三次出門去找林清醇校對文件的時候看見陸轍還筆直地坐在那裏生氣,便好心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桌上,抿嘴一樂:“安隊不讓你跟着,怕你着涼感冒,實屬正常。我們的小神槍要是感冒了,執行任務的時候打了個噴嚏把自己人射成篩子,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陸轍自行腦補了一下安柏微被打成篩子的場面,莫名就被逗笑了,低下頭去小聲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跟我說就好。”

文梓繁眨巴了一下眼睛,耳邊不由自主就響起了安柏微一而再再而三的嚴厲囑托——別讓陸轍碰任何文件。然後她莞爾一笑:“沒什麽事,你在這待着挺好,順便還能監督一下我們的工作。”

說完,她吐了吐舌頭,轉頭鑽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陸轍把水杯捧在手裏,暖洋洋的溫度通過掌心流淌進體內,讓他整個人都覺得熱乎乎的,連帶着心情似乎也沒那麽糟糕了。他不是不清楚安柏微在想什麽,可就是生氣這人把自己管得又嚴又死,寧願自己四處跑到累死也不讓他沾染一丁點有危險的事情。

他手指緩緩收緊,那熱度又細水長流地傳遞給了指尖。陸轍微微有些出神,他知道自己識字不多,整理文件和資料的忙一點都幫不上,算數也差,至今都不知道六乘七等于幾,讓自己去幹會計的活估計抓的一眼好瞎。

陸轍掰着手指頭數了數,自己就打槍還算好,偵查能力也勉強過關,不守在一線實在對不起他的身份。想着,他就準備開車去事發現場,結果在走廊裏迎面撞上了酒勁還沒過去的江朔。

江朔一個挺清秀的小夥子,此時雙眼滿是血絲,頭發亂糟糟像個草窩,雙眼拼命眨了眨,這才在陸轍身上聚了焦,當下吞吞吐吐着小聲問:“您、您去哪裏啊?”

陸轍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江朔不敢多話,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殊不知還無心間堵了陸轍的路。兩個同樣手足無措的人在走廊裏面對面罰了會站,突然同時開了口:“我……”

又同時噤聲。

尴尬彌漫的半分鐘過去後,兩人又戰戰兢兢地一起開口了:“你先說——”

又同時沒聲了。

江朔面上尴尬,心裏卻雀躍地快要飛起來了,他緊張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跟陸轍離這麽近說話,猶豫着猶豫,一時沒忍住露出一聲傻笑。

陸轍:“……”

“對、對不起……”江朔登時慌裏慌張地道歉,兩只耳朵紅得快要燒起來了,“我不是在笑您……”

陸轍抿了抿嘴,最終還是放棄了去找安柏微的念頭,說不定到時候自己去了還得被安柏微教訓一通……萬一他真打自己屁股怎麽辦?

他妥協地松了口氣,向江朔道:“現在有沒有空?把淩晨的案子給我講一下吧。”

後者先是怔了一下,随後小雞啄米似地點起頭來:“有空有空……”

兩人一前一後坐在客廳的加長沙發上,江朔拘束地把手放在膝蓋上,開始小聲且結結巴巴地敘述起來,陸轍從始至終沒有打斷他,幾分鐘後便大概理清了來龍去脈。

鵲華山今天淩晨突發大火,但所幸着火點在後山,半夜也沒有游客突發奇想去探險,目前暫時沒有人員傷亡報告。不過這火起的十分突兀,盡管園林護工猜測是因為秋季天幹物燥或是游客不檢點的煙頭導致的,但警局那邊還是懷疑有人故意縱火,正巧聯刑部又閑的發慌,就把他們叫了起來,打算一起探讨一下這起摸不着邊的“縱火案”。

陸轍一聽就知道這是戴小舟告訴江朔的版本——什麽聯刑部閑的發慌、什麽警局空口無憑的猜測,都是那胖子宿醉被生生叫醒揮發出來的怨念。從中能提取出來的信息,也不過就是淩晨火災這一關鍵詞。

江朔還在板板正正地給他講故事,客廳中央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還不待陸轍給江朔比出噤聲的手勢,小夥子就已經乖乖閉了嘴,陸轍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欣慰,随後按下了座機的免提鍵。

“誰在電話前?小文?”那邊傳來安柏微的聲音。

陸轍沉默了兩三秒,口氣冷硬道:“是我。”

安柏微愣了愣,随即輕笑出聲:“行了,辦正事呢,別老耍小脾氣……給小文說一聲,我把現場照片發過去了,讓她打印出來貼在會議室白板上,再通知其他人在會議室集合,我還有二十分鐘就回去了。”

陸轍讓他那句疑似調情的話臊得無地自容,他真想把自己的賤爪子剁了,乖乖接起來不就好了,開什麽免提!這下不僅是他,連江朔都如坐針氈起來,最後紅着耳朵小聲說了句“我去通知”就跑了。

他默默地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等情緒好不容易平靜下去,又想抽煙了。

……

半個小時後,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會議室,陸轍就坐在安柏微眼皮子底下擺弄手裏的文件,默默地、費勁地小聲讀着第一段的內容。

安柏微察覺到陸轍的小動作後不着痕跡地揚了下嘴角,輕敲了敲白板:“大體情況你們應該了解了,我就說說這場火災裏的疑點。”

“第一,這場火起的無緣無由,簡單的天幹物燥和煙頭的說法都太過牽強,警局的人和邊鈞留在那裏尋找線索,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可疑的痕跡。”安柏微在白板上貼了幾張火災現場的圖片,接着從容地說,“第二就比較耐人尋味了,在撲滅大火之後,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具男屍。”

話音一落,江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但看其他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頓時又尴尬地低下頭去。

“就是這幾張。”安柏微又貼上了幾張從不同角度拍攝的屍體圖片,“現場的火勢太過猛烈,屍體在其中焚燒的已經不成樣子了,根本辨別不出任何面部特征,只能拿去屍檢,目前我們等待的線索有兩條,一是現場遺留下的縱火工具,一是屍檢報告。如果現場找不到任何作案工具,警方會循着鵲華山附近的監控探查一番,但那必然費時費力,等排除完嫌疑人,這案子基本上也涼了……根據這些零零散散的線索來看,我們無法确定屍體的身份,甚至連他和這場火災有沒有關系都不知道。”

安柏微頓了許久,留給他們足夠的觀察照片的時間,這才靜靜問道:“看出什麽沒有?”

戴小舟以技術追蹤見長,這種探尋蛛絲馬跡的活兒他向來勝任不了,最先搖了搖頭,看向其他人。文梓繁秘術工作做多了,這種刑偵類的問題對她來說也太困難,便也跟着搖頭。安柏微的目光越過他們兩人看向其他人,江朔不用說,他連門道都沒摸清,空有一副天生的動态視力,卻在這種事上抓瞎,怎麽看照片上都是一個被燒熟的黑糊糊的人。

最後還是林清醇沉吟半天,輕聲說:“這個人在起火之前就死了。”

安柏微點了下頭,示意她繼續說。

“如果在大火之中這個人還活着的話,他一定會有不同程度的掙紮,但從照片來看,他始終平躺着,沒有絲毫掙紮過的跡象。”林清醇頓了頓,接着說,“有兩種可能的方向。一,這個人在起火前就被殺死放在了這裏;二,這個人在起火前服用了某種致人昏厥的藥物,導致沒有及時清醒過來,被火燒死。”

“我剛才說,屍體與火災的關系不明确,是吧。”安柏微接過話來,正色道,“但我們不妨大膽猜測一下,會不會是兇手故意把他遺留在後山,然後制造了一起火災,把幾乎所有線索燒幹淨,不留給我們追查的機會。”

他看到衆人臉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沉思的神情,便等了一會兒,這才接下去說:“但同樣,我們也能猜測,這僅僅是一個巧合,一個人不小心失足從山上滑下來摔暈,正好起了火,他沒能跑出去,最終被燒死。又或者他服用了什麽藥物,走到後山的時候正好發作了,他昏倒了,大火燒起來後,沒能幸免。”

陸轍一直沒說話。他知道安柏微這是在幫衆人——尤其是江朔,做發散性思維的訓練,其實這種事等一個屍檢報告就都解決了,死亡時間、是否服用藥物、身體創傷……全都一目了然,以往他不願參加這種發散思維的會議時,就經常叫安柏微直接給自己讀屍檢報告的結論。

“這些可能性,我們都要想到,遺漏了任何一點可疑的線索,說不定都會與真相擦肩而過。”安柏微淡淡道,“此外,還有什麽發現嗎?”

“手。”一直沉默的祁修突然開口了,他的語氣很冷,卻很沉穩,聽上去讓人格外心安,“這具屍體的手放在胸前,像是一個雙手合十的動作,但燒得實在太厲害,我不敢确定。”

安柏微點頭:“這說明什麽呢?江朔。”

突然被點名的江朔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說明……說明……”

陸轍輕嘆了口氣,犯了煙瘾的他只想着趕緊結束這場會議,給安柏微要幾根煙來抽,便低聲淡淡地說了出來:“說明這具屍體的擺放具有某種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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